柳影

直擊高考風云的趙麗雯

為了逃避高考的壓力，四川省德陽市的高三學生張偉，竟然借助一場沖突，試圖將可能出現(xiàn)的高考失利的結果，找了個替罪羊來背黑鍋……

高考前風波驟起，孰是孰非難斷

2015年5月，作為高三年級的班主任，趙麗雯身上的緊迫感越來越強。12日早晨6點50分，她到教室時，班上只有學生張偉一個人沒來，15分鐘后，他才不緊不慢地走進教室，沒坐幾分鐘，就開始打瞌睡。趙麗雯踱到他身邊，小聲提醒道：“馬上就要高考了?！痹挍]說完，張偉“嗖”地站起來，沖著她歇斯底里道：“關你錘子事！”

教室瞬間安靜下來，趙麗雯氣得渾身發(fā)抖：“給我滾出教室去！”之后，她給張偉父親打電話，請他到學校來一趟，聊聊張偉的近況。過去三年，張偉的父親從未在學校出現(xiàn)過，這次依舊嘟囔著不太愿意。

下課后，趙麗雯沒等到張偉的父親，卻等來了高三年級主任曾偉的電話：“趙老師，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辦公室里一個中年男人和張偉并排坐在沙發(fā)上，她一進門，中年男人問：“這就是小偉的班主任？”曾主任介紹說：“這就是張偉的班主任趙老師！”又對趙麗雯說：“這是張偉的爸爸張東……”話音未落，張東就咆哮道：“你還是重點中學的老師，有沒有師德？竟然公然辱罵學生！”

趙麗雯皺皺眉頭道：“你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嗎？”“我只知道你辱罵我兒子，喊我兒子滾出教室?！彼麣鈩輿皼埃w麗雯解釋事情始末，他根本聽不進去，只是揪住“滾”字說事。趙麗雯拿出高三以來的班級成績表，讓張東看看，他看完更是暴跳如雷道：“我家張偉是以中考第一的成績考來的！不到三年，你把我兒子從第一教到了倒數！都怪你平時就經常羞辱他，硬把他逼成差生！”趙麗雯氣結無語了。

張東繼續(xù)嚷道：“你給我兒子道歉，否則，我就去教育局告你，讓你身敗名裂！”這期間，張偉欲言又止，但最終一句話也沒說。曾主任打圓場道：“趙老師不會像你說的這樣，咱們坐下來，有話好好說！”他不停給趙麗雯使眼色，但她賭氣地站著一言不發(fā)。曾主任只好讓她回去上課，他繼續(xù)跟張東溝通。

下晚自習后，曾主任再次勸說趙麗雯：“學校最近在接受省級示范驗收，不能在節(jié)骨眼上出岔子……”趙麗雯說：“如果非要道歉，我寧愿辭職。”“你別在小事上較真，家長要去教育局投訴、找媒體曝光學校！到時就難收場了。”但她堅持認定，絕不會被施壓就低頭，寧愿永遠離開講臺……

2003年，趙麗雯大學畢業(yè)，應聘到四川省德陽市一所示范高中。由于教學成績突出，不到兩年，就成為火箭班班主任。十多年過去，教書育人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難以割舍。

2012年，趙麗雯接手了高一的班主任，開學時張偉是最后來報道的。當天，他一個人來報名，在報名冊上只填了父親的姓名，對于母親的信息，只字不提。他帶到宿舍的床單發(fā)黃，被子還是針線縫的被面，連枕頭都沒有，趙麗雯對這個孩子印象特別深。

開學后，趙麗雯了解到張偉是從縣一中第一名考來的，她通過與張偉同一所中學的王丹彤，了解了他的家庭情況：張偉父親脾氣不好，仗著會修車賺錢，就對妻子頤指氣使，遇到不如意就打妻子。張偉上小學后，母親離家出走，他的父親從此頹廢，常拿孩子出氣，后來聽人說在深圳的制衣廠看到過孩子媽媽，就去尋找妻子下落。從此，張偉便和奶奶相依為命。

張偉的經歷，讓趙麗雯唏噓不已，專程去給他買了新的床上用品，送到宿舍鋪好。張偉還找到她問花了多少錢，要還給老師。趙麗雯讓他別放在心上，不用了。學習上，她對張偉嚴格要求，每次他有進步時，都會表揚激勵，還購買一些基本生活用品，當做獎勵分發(fā)給張偉，并為他爭取學校最高的助學金。因是重點名校，學生大多是佼佼者，張偉一直很努力，高一下學期，就從入學的48名躍入第14名。不僅學習能吃苦，班級活動最臟最累的活，他也從不抱怨。這些小事，也給老師和同學們留下很好的印象。

無私奉獻卻受挫，那個孩子墮落了

高二下學期開學后，張偉在體育課上摔倒，左腿骨折。趙麗雯聯(lián)系他父親，得知兒子摔傷，他直接問：“這一摔要花多少錢？”當得知每個學生都有保險時，就說：“我沒空回家，讓這短命鬼自己照顧自己?！闭f完就掛了電話，后來就再也打不通了。張偉的奶奶年齡太大，腿腳不便，趙麗雯為照顧張偉，學校、醫(yī)院兩頭跑，甚至因此給不滿一歲的兒子斷了奶，保險之外的費用，也是她一力承擔的。

后來，張偉出院傷勢還未好利索時，他奶奶突發(fā)腦溢血摔倒，情勢危急。為讓張偉和老人見最后一面，趙麗雯讓丈夫徐涵連夜開車，將張偉送回老家，還給了他一個舊手機方便聯(lián)系。

一周后，趙麗雯給張偉打電話，表示安慰后叮囑他盡快回學校，張偉想等奶奶頭七過后再走。半個月后，他找各種借口不回學校。這期間，趙麗雯收到手機欠費通知，當時為給張偉省錢，她是用自己的身份證開的副卡，捆綁在一起，開卡時存的話費，足夠自己用半年。月底，趙麗雯在丈夫的陪伴下，去了張偉家，發(fā)現(xiàn)他正躺在床上玩手機游戲。她立即明白，張偉是用手機話費充值了游戲。她將張偉帶回學校，張偉開始每天遲到、上課打瞌睡。為不影響他學習，趙麗雯收回了手機，但他又借同學的手機玩，被其他老師沒收。期中考試，他的成績直接滑落到倒數第三！

趙麗雯找張偉談話，他態(tài)度非常散漫，趙麗雯說：“你怎么變成今天這樣了？”張偉拍著胸脯保證，以后不會再沉迷游戲了，要把跟同學借的手機還給對方。趙麗雯語重心長地問他：“你未來究竟有什么打算？”張偉說他努力學習，就是為讓奶奶過上好日子，如今奶奶走了，他也失去了動力！加上游戲上癮，好像無法自拔了。趙麗雯鼓勵他：“奶奶肯定希望你將來成材，過更好的生活。你戒掉游戲一切都來得及。”他說：“我相信自己！中考時，我初三才開始發(fā)力，一樣考到名校。高三，我努把力，也能考個好大學！”

作為有多年教學經驗的老師，趙麗雯知道有“高三努力就能成功”想法的學生，最后高考都是一敗涂地。果不其然，張偉課堂不做筆記、不做習題，動手能力越來越差，成績也越考越低，始終在倒數徘徊。高三上學期，為排遣壓力，他還學會了抽煙，甚至談戀愛了。即便如此，趙麗雯也沒放棄過他，因為她知道，像張偉這樣的孩子，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

如今，不到一個月即將高考，張偉還是這副模樣，趙麗雯實在有些恨鐵不成鋼，才會在課堂上說出不理智的話來。當晚回到家，她根本無法入眠，即便她賭氣說出了大不了辭職的話，可內心深處，她從未想過要離開講臺。更不能想象，如果事態(tài)繼續(xù)發(fā)展，她被迫離開，對即將考試的孩子們而言，會產生多壞的影響！

第二天，徐涵見趙麗雯精神不佳，主動提出送她去單位。徐涵表示支持妻子的決定，但也委婉地說：“我知道以你的個性，離不開這些孩子們，再說現(xiàn)在離開，你會愧對他們一輩子的?！?/p>

當天，張偉沒來上課，有不少同學關切地問趙麗雯：“您眼睛怎么了？”她謊稱是飛絮過敏了。上午，曾主任又找到趙麗雯說：“張東又來鬧了一早晨，怎么安撫都沒用。趙老師，這事我跟校長做了匯報，您不道歉，恐怕只能先停課了?！壁w麗雯咬咬牙說：“我不會道歉，其他的事，服從學校安排！”此時，她堅定了辭職的決心，回到辦公室，就寫了一份辭職信。下午，張東和幾個人，站在學校門口拉起了橫幅：誓要給兒子討公道，無良教師誤人子弟！他左手拿著高音喇叭，大聲喊著：“讓趙麗雯下課，必須給受辱學生道歉?！睘椴蛔寣W校為難，趙麗雯向曾主任遞交了辭職信，然后扭身去辦公室收拾私人物品。

高三（二）班的孩子們聞訊趕去，七嘴八舌地問：“老師，您真的要辭職了嗎？”“我們舍不得你，馬上就要高考了，您走了我們怎么辦？”“您不是說過，要陪我們一起戰(zhàn)斗到高考結束嗎？”

孩子們的話讓趙麗雯心潮難平，她強忍眼淚道：“對不起大家，我要失約了，我應該向全體同學道個歉！”“我們不要你的道歉，我們要你回來……”一眾女生早已泣不成聲，拉著趙麗雯的手不讓她走，她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這時，王丹彤義憤填膺地說：“我去門口找張偉去?！痹S多同學跟著她沖了出去。趙麗雯立即打電話通知曾主任，請他去控制事態(tài)。孩子們在門口將張東一行人圍了起來理論。曾主任帶著幾位老師很快趕去，勸孩子們離開。

不一會，張偉瘦高的身影，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被憤怒的同學們揪住，門口很快亂成一團。

幾分鐘后，老師和保安控制了局面，學生們三三兩兩回到校園。張偉也跟在父親矮胖的身軀之后，走向了行政樓。不久，楊校長給趙麗雯打來電話，客氣地請她去趟校長辦公室。

蒙羞老師得澄清，拳拳愛心終有回報

這一次，辦公室里熙熙攘攘坐滿了人，有曾主任、張東父子倆，還有王丹彤和幾位同學。見趙麗雯進門，沒等校長說話，張東就狠狠當眾踢了張偉一腳，說：“還不跟老師道歉！”他的舉動，把眾人嚇了一跳，跟此前揚言讓老師和學校身敗名裂的樣子判若兩人。

一時間，趙麗雯呆住了。張偉滿面羞愧地站了出來，給她深深鞠了一躬：“老師，對不起！這事都怪我，您不要辭職，是我撒謊對不住您！”

原來，母親不辭而別，給張偉帶來巨大心理創(chuàng)傷。盡管張東喜歡打罵他，可在他看來至少還有一個家。5年前，父親南下尋親，之后除了給錢，便鮮有消息，讓他有被雙親徹底拋棄的感覺。盡管有奶奶與他相依為命，但骨子里的自卑和敏感，讓他羞于與人交流。直到考入高中，趙老師的存在，讓他再次感受到被人關愛的滋味。他拼命表現(xiàn)、努力學習，贏得更多的肯定。而奶奶的離世，加上游戲世界的誘惑，讓他徹底沉淪無法自拔。

2015年春節(jié)前，張東回來了，經過在南方幾年摸爬滾打，他吃了不少苦，雖未找回妻子，但總算想明白了，與其活在過往的痛苦和糾結中，不如跟兒子好好過，找回父子倆失去的歲月。

開學后不久，張東在市里租了房子，找了份工作，給兒子陪讀。他開始關心兒子，在能力范圍內，多給他零花錢，希望好好修復父子之情。他告訴兒子：“沒有學歷、沒文化，就只能在工地干苦力?！彼南Ｍ凇俺煽儍?yōu)異”的兒子，能在高考中再創(chuàng)奇跡。張東補償式的示好，也讓張偉品嘗到了久違的父愛。他不敢跟父親坦白，自己因沉迷游戲，已從昔日中考狀元淪落成網癮少年。

眼看著臨近高考，一輪輪考試下來，張偉清楚地知道再怎么努力也趕不上了，以他目前的成績末流大學都考不上。面對父親的殷切希望，他一方面貪婪地享受著父愛，另一方面又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成績出來如何跟父親交代。

就這樣，一場“沖突”讓張偉靈感觸發(fā)！尤其是當他被趕出教室，回到出租屋告訴父親自己無端被老師責罵，并添油加醋描述為城里的老師看不起鄉(xiāng)下孩子時，他父親極度心疼、護短的言行，讓他感動萬分?？蓮垈]想到，父親很快就接到老師電話讓去學校一趟。張東掛了電話當即就說：“爸現(xiàn)在就去給你討個公道！”張偉很心慌，生怕被父親知道成績不佳，但也沒辦法拒絕。

當父親看到成績單，認定是老師的長期辱罵，才導致他成績差時，張偉竊喜不已，高興地默認了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v使知道父親冤枉了老師，也選擇袖手旁觀，任由事態(tài)的發(fā)展。直到今天，王丹彤和一干同學沖出去，找他理論時，張偉終于意識到闖禍了，才跟父親說了實話……

張偉說完，一旁的張東立即扇了他一巴掌，吼道：“趙老師待你不薄，你跪下，道歉！”趙麗雯忙將跪下的張偉拉起來，他還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說：“不管您是否接受我的道歉，您都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好的老師，我對不起您……”

張東也連連說：“我就是個混蛋，錯怪趙老師了，對不住啊！”趙麗雯心潮難平，最終只是拍了拍張偉的肩膀說：“回教室去復習吧！”幾周之后，趙麗雯將高三（二）班的52個孩子，送進了高考考場。后來，高考成績出來，張偉考上了云南一所?？茖W校。畢業(yè)后，大家各奔東西鮮少聯(lián)絡。

2019年5月初，趙麗雯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是張偉。他有點緊張地告訴老師：“我應聘到了一家國企，擔任技術助理。想跟您匯報一聲?！?/p>

掛斷電話不久，趙麗雯又收到他發(fā)來的一條短信：“趙老師，感謝今生與你師生一場，再次表達歉意，以及發(fā)自內心的感謝?！笨赐甓绦?，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濕潤。

編輯/錢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