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姝

故宮博物院宮廷部研究館員主要研究方向為清代宮廷史，宮廷原狀陳列與研究，曾主持壽康宮原狀陳列與專題展覽等工作，發(fā)表《從造辦處檔案看雍正皇帝的審美情趣》《皇極殿考略》等文章二十余篇

（接二〇一九年第三期）

抱廈與東廡殿的格局

抱廈

抱廈是聯(lián)通繼德堂與東廡殿的通道，因懸掛「味馀書室」匾額，又稱味馀書室，以欄桿式落地罩將室內(nèi)分隔成南北兩個空間。味馀書室是嘉慶皇帝師傅朱珪（字石君）為皇十五子永琰所定的書齋名，「味馀書室之額，蓋昔年書房讀書，取勤學(xué)三馀之義，故太傅朱石君所題」（《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二十八，頁一），《味馀書室全集定本》中乾隆四十八年冬始出現(xiàn)以味馀書室命名的詩作（乾隆四十八年《初冬味馀書室》，《味馀書室全集定本》卷十六，頁三九），故推測書室定名當(dāng)在此時。從繼德堂東二間東夾道南室的東墻門進(jìn)入味馀書室的南部，稱為南夾道，約占抱廈面積的四分之一。南面是抱廈的南窗，北面是欄桿式落地罩，東面在欄桿罩與南窗之間有個坐東朝西的小坐榻，坐榻罩內(nèi)的東墻上開有方窗，方窗上方遺存款署「自箴一首，丙辰九秋月下浣御筆」（丙辰為嘉慶元年）的貼落一張。

步入欄桿罩為抱廈北間，約占抱廈的四分之三。西面為板墻，北面設(shè)炕床，炕床罩內(nèi)東墻開方窗，抱廈東墻正中設(shè)月亮門通往東廡殿?？徽謨?nèi)的西墻上遺存嘉慶御筆「六時空五蘊，一月喻三身」對聯(lián)，在《國朝宮史續(xù)編》中有明確記載（慶桂等編纂《國朝宮史續(xù)編》卷六十，下冊，頁五〇五），對聯(lián)中間原掛成親王永瑆書《無量壽佛經(jīng)塔》軸（清宮陳設(shè)檔與清室善后委員會《故宮物品點查報告》均有記載），是為一堂?？淮脖眽ι线z存款署「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臣吳省蘭敬書」貼落一張。炕罩內(nèi)東墻方窗上遺存款署「習(xí)靜一首，庚申仲春上浣御筆」的貼落，庚申仲春上浣即嘉慶五年二月上旬。根據(jù)檔冊記載，嘉慶「五年二月初十日繼德堂殿內(nèi)味馀書室北罩內(nèi)東墻方窗上換下趙秉沖字斗一張」{《御筆并臣工字畫》（嘉慶五年等處貼用換下），頁七}，同一位置，換下與貼上的時間如此吻合，成為歷史檔冊與現(xiàn)狀相符的第十一例。抱廈東面的月亮門兩側(cè)，遺存「重熙累洽恩膏渥，葄史枕經(jīng)情性陶」掛對，門上方遺存黑地金漆由成親王代書的「味馀書室」匾額。（東二間遺存「書室有感，丁卯季春御筆」貼落，首句為「石君題額昔年居，毓慶新遷兄代書」，在收入御制詩集時又加注：「味馀書室之額，蓋昔年書房讀書，取勤學(xué)三馀之義，故太傅朱石君所題，所以予潛邸詩文以之標(biāo)目，曾詳此意于原序篇中。至乙卯九月，蒙恩立為皇太子，遷居毓慶宮，亦移此四字署之，因成親王素工書法，命代書之，今猶揭諸楣間者也。」）抱廈遺存嘉慶年間作品六件，其中御筆詩二件、對聯(lián)一副，臣工匾一件、對聯(lián)一副。

東廡殿

跨入月亮門即進(jìn)入東廡殿，分為明間、北間與南間。明間東墻遺存三個通體大書格。南墻正中開方窗，西側(cè)設(shè)墻門，東側(cè)為假門。（據(jù)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樣式雷圖檔，圖中標(biāo)明真假門均為瓶式門）北面類似落地板墻，上半截板墻連接?xùn)|西兩側(cè)約一尺寬的板墻，與明間貫通。在樣式雷圖檔中此處原為八扇槅扇，嘉慶親政后的布局或許維持原樣，或與南墻布局相似，因為板墻上部尺寸與南墻門窗上方尺寸相近?；蚓又虚_門，因為嘉慶十八年十一月，以《味馀書室》貼落從「知不足齋殿內(nèi)明間北墻門上換胡高望字橫披一張，凈高二尺二寸，寬七尺八寸」{《御筆貼落》（癸酉浮記），頁九四}，如將現(xiàn)狀稱之為北墻門，感覺過寬，難以稱門。北墻楣上現(xiàn)遺存光緒御筆「義路禮門」匾額一塊，東西的窄板墻上遺存光緒御筆「靜觀皆自得，率履永無愆」對聯(lián)。造成現(xiàn)狀的原由，應(yīng)與東墻的三個大書格有關(guān)。極有可能在晚清時期為放入書格，擺放《古今圖書集成》，才將 扇或門窗拆除。致使光緒對聯(lián)的上聯(lián)被書格遮擋。西面正中為月亮門，兩側(cè)開方窗。西墻月亮門上額遺存款署「感述一首，己巳孟冬月御筆」的貼落，作于嘉慶十四年，此詩在御制詩中定名《繼德堂感述》。（《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五十，頁十一）此貼落上方，遺存掛匾形式的御筆橫披一張，款署「己卯仲冬朔日之作，御筆」，作于嘉慶二十四年。在同年的檔冊中記載「仲冬朔日作，寫刻，養(yǎng)性齋樓上明間北落地罩上向南，用粉油板藍(lán)字扁式字橫披一張，高一尺七寸，寬三尺三寸」。{《己卯浮記》（嘉慶二十四年），頁七六}這是毓慶宮遺存嘉慶御筆詩中唯一寫刻的匾式作品，其余都是貼落，但不知何時從御花園內(nèi)的養(yǎng)性齋移至此處。此詩在御制詩中定名《仲冬朔日作》。（《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六十四，頁二十）南窗上額遺存款署「乙亥仲冬月中浣御題」的貼落，北窗上額遺存款署「乙亥新正上浣御題」的貼落，均作于嘉慶二十年。前者在御制詩中命名《繼德堂》（《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三十四，頁九～十），后者為《新春毓慶宮》。（《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二十五，頁五六）明間遺存御筆詩四件。

東廡殿北間又稱知不足齋。北墻下設(shè)炕床，床罩楣上遺存嘉慶御筆「知不足齋」匾額，齋額沿用杭城鮑氏藏書室名，但取義不同，因為帝王之學(xué)與儒生迥異?！铬U氏額齋名，藏書萬卷置。沿舊題蕓楣，予別有取意。德薄化俗難，未可言平治。官僚半因循，虛浮鮮實事。不足念在茲，知愆衷自志?！梗ā吨蛔泯S》，《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三，頁二七）有關(guān)知不足齋的御制詩始見于嘉慶三年，故推測在此時命名。東面為東廡殿后墻。西面為東廡殿前檐，炕罩外為檻窗。南面的墻楣上遺存光緒御筆「味道」匾額，與「義路禮門」匾額背靠背。根據(jù)檔冊記載，曾換下「知不足齋殿內(nèi)董誥畫斗一張，凈高六尺五寸，寬八尺八寸」。（《五年至十五年換下臣工字畫》，頁四七）

東廡殿南間從明間南墻門進(jìn)入，南面設(shè)南炕床，東面是東廡殿后墻，西面是東廡殿前窗。北墻正中開方窗，方窗西側(cè)為真門，東側(cè)應(yīng)為假門。北墻上額遺存款署「丙辰新正月下浣御筆」的橫披貼落，將《商喜福祿壽》、《趙孟堅水仙》（《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一，頁九）、《張宏秋山紅樹》、《趙大亨蓬萊仙會》（《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一，頁十七）合書一張。丙辰即嘉慶元年，又是正月所作，此橫披貼落是毓慶宮所有遺存貼落中年月最早的一張。表明北墻在嘉慶元年即已存在。而嘉慶朝檔冊記載，嘉慶五年「二月初五日繼德堂殿內(nèi)東南間南墻換下汪承霈畫斗一張」。{《御筆并臣工字畫》（嘉慶五年等處貼用換下），頁十）}

抱廈與東廡殿遺存嘉慶年間作品十二件，其中御筆貼落七張、對聯(lián)一副、匾額一塊，臣工匾、對聯(lián)、字各一件（套）。另外，在檔冊中還有幾條未表明具體方位的貼落，不再一一例舉。

從穿堂到東廡殿遺存嘉慶年間貼落、匾對六十一件（套），其中嘉慶元年至二十四年的御筆詩貼落四十九張、御筆對聯(lián)三副，御筆匾額三塊，共五十五件（套）。其中，與新發(fā)現(xiàn)嘉慶朝歷史檔案相吻合的御制詩有十一張，而穿堂正門的《毓慶宮述事詩》、御筆對聯(lián)三副與「知不足齋」匾（慶桂等編纂《國朝宮史續(xù)編》卷六十，下冊，頁五一〇），在嘉慶十一年成書的《國朝宮史續(xù)編》中均有記載，標(biāo)出的方位亦與現(xiàn)狀相符，「宛委別藏」則記錄在嘉慶十三年正月舉辦的《國朝宮史續(xù)編聯(lián)句》中。（《國朝宮史續(xù)編聯(lián)句》，《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三十三，頁三～頁五五）如此，殿內(nèi)遺存與史料相合的御筆共十七件（套），超過了嘉慶年間遺存總數(shù)的四分之一，占御筆總數(shù)的百分之三十以上。而嘉慶朝字畫清冊中所記載換下臣工字畫，貼上御筆詩貼落的位置，細(xì)致到繼德堂「明西間西床罩內(nèi)西墻坎窗上」、「繼德堂殿內(nèi)明西間北夾道北墻門上」、「繼德堂殿內(nèi)東間中間西床罩內(nèi)北墻方窗上」、「繼德堂殿內(nèi)東里間東夾道北床罩上向南」，定位精準(zhǔn)。雖然有些貼落沒有留下，但文字記述與殿內(nèi)如今的布局分割完全吻合，是最直接而有力的證據(jù)。

在繼德堂殿內(nèi)東里間東夾道北床罩內(nèi)東墻上遺存的嘉慶四年七月初八日的「雨一律」，以實物證明室內(nèi)的格局已然改變，東二間與抱廈之間已由欄桿罩變成板墻。檔冊記載穿堂在五年二月已從東墻門上換下字畫，以史料說明穿堂建成的時間下限。而在嘉慶九年的《毓慶宮聯(lián)句》中注明，「于嘉慶四年后略輯（葺）此宮為幾暇臨幸之所，不復(fù)令皇子輩居住」（嘉慶九年《毓慶宮聯(lián)句》詩注，《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一，頁七～頁二三），正與遺存、檔冊互為印證。

確立毓慶宮的新規(guī)制

嘉慶皇帝親政后，對如何處置「潛邸」毓慶宮有深思熟慮的思考，并確立了毓慶宮的新規(guī)制，不再令皇子們居住。嘉慶四年正月初三（一七九九年二月七日），太上皇乾隆去世后，嘉慶皇帝搬離毓慶宮。不久，即將毓慶宮改為書房，參照養(yǎng)心殿添建穿堂，成為工字殿，并將繼德堂殿內(nèi)分割為若干小空間，形成迷宮格局。不僅風(fēng)雨無虞，而且大大提高了宮殿的品味與內(nèi)涵，體現(xiàn)出嘉慶皇帝的審美趨向。嘉慶六年正月，嘉慶皇帝首次提出：「今雖居養(yǎng)心殿，若仍令皇子居毓慶宮，致啟中外揣摩迎合之漸，大非皇子之福。敬遵我皇考?xì)v年所降之旨，于建儲一事，萬分慎重，永守勿替。此予留置毓慶宮為幾暇臨幸之處，意在杜邪心，息诐說，非為游覽消遣也?！梗ā敦箲c宮述事》詩注，詳見《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二十九，頁四～頁六）嘉慶九年再次強調(diào)：「此宮為幾暇臨幸之所，不復(fù)令皇子輩居住，所以杜絕揣摩，維持久遠(yuǎn)?！梗螒c九年《毓慶宮聯(lián)句》詩注，詳見《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一，頁七～頁二三）嘉慶十年曰：「予之不令諸皇子居此宮者，亦敬法皇考慎簡元良，維持久遠(yuǎn)，非敢別有創(chuàng)造為幾暇游觀之地。敬申此義，書于宮庭。觀斯記者亦可知予承先垂后之深意矣?！梗螒c十年《毓慶宮記》，詳見《清仁宗御制文初集》卷四，頁十四～頁十七，在毓慶宮舊藏的《毓慶宮記》玉冊中，署「嘉慶十年歲次乙丑仲冬月之中浣御筆」）嘉慶十一年《書福聯(lián)句》中，又進(jìn)一步闡發(fā)：「惟思此宮既為予御極后寢興之地，自不應(yīng)復(fù)令諸皇子居之?！梗螒c十一年《書福聯(lián)句》詩注，《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十七，頁二～頁三八）至此，終于明確宣告了毓慶宮的特殊之處，嘉慶元年伊始，已由過往的太子宮、皇子居所、復(fù)至太子宮，升格為皇帝居所。如果從皇帝居所這一點來考量毓慶宮，的確比重華宮更重要，規(guī)格更高。從而，確立起毓慶宮的新規(guī)制，自此與皇子居所無緣；出入毓慶宮，能在殿內(nèi)留下痕跡的都是帝王，如有咸豐皇帝的匾額，光緒皇帝、遜帝宣統(tǒng)的課書殿堂。

嘉慶皇帝「于嘉慶四年后略輯（葺）此宮為幾暇臨幸之所」，不僅作為游覽、消遣之處，更多是用于修行，自省，以達(dá)到心靈的洗滌?！肛箲c宮」、「繼德堂」、「味馀書室」、「知不足齋」，四塊匾額的涵義一塊比一塊重，父皇的重托、帝王的職責(zé)、師傅的厚望，都需要擔(dān)當(dāng)。而將繼德堂分割為若干小空間的裝修設(shè)計理念，應(yīng)是得到嘉慶皇帝認(rèn)同的，或許正合其意。繼德堂迷宮的裝修設(shè)計，符合踐行圣人洗心、退藏于密的儒家內(nèi)省的形式需要。

嘉慶皇帝自皇子時期即非常注重個人品德修養(yǎng)，早在乾隆五十年冬天，作為皇十五子的他即有「慎獨須藏密，涵真務(wù)去私」（《復(fù)以自知》，《味馀書室全集定本》卷二十，頁三八）的詩句。太上皇訓(xùn)政時期，又有「書室宜靜憩，澄觀滌心源」（《味馀書室齋宿》，《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一，頁十六～頁十七）；「安安息萬緣，至靜通幽隱。返照透虛靈，外誘慎牽引」（《繼德堂有會》，《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十，頁十七～十八）的詩作。親政后，嘉慶四年仲冬上浣在養(yǎng)心殿三希堂御書泰否二卦；仲冬望日御筆楷書《無逸篇》；大雪之際，又御書損益二卦。（《石渠寶笈三編》第五函第一冊）《周易》曰：「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yè)，以斷天下之疑，是故蓍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知，六爻之義易以貢。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吉兇與民同患，神以知來，知以藏往?！梗ā吨芤住は缔o》）繼德堂不是處理政務(wù)之地，而是政務(wù)之余的修身之處?！甘ト擞^于《易》而知人身之樞紐在心，心之虛明在洗，洗之功在退藏于密焉」，「何以云洗，洗也者滌除其污染之」，「洗心退藏所以為學(xué)《易》之宗要而盡性至命之全功也」。（蔣溥編《御覽經(jīng)史講義》卷八）繼德堂中收藏有嘉慶五年正月御筆楷書謙豫二卦（《石渠寶笈三編》第十八函第二冊），又有「朱圭書泰卦手卷一卷，彭元瑞書同人卦手卷一卷，周興岱書謙卦手卷一卷，戴衢亨書大有卦手卷一卷，黃鉞書晉卦手卷一卷，趙秉沖書賁卦手卷一卷」。（光緒二年立《繼德堂陳設(shè)》，故宮博物院圖書館藏）

嘉慶皇帝于毓慶宮、繼德堂洗心修身，抒發(fā)情懷，有一百五十余首詩作，主要集中在幾個方面。一是以毓慶宮為題的詩作，強調(diào)遵家法，慎建儲，「不復(fù)令皇子輩居住，以杜嫌疑、窺測之萌」（《毓慶宮述志》，《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十八，頁十～十一）的重要，以及抒發(fā)「力行身體作君難」（《毓慶宮疊戊午舊作韻》，《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四十，頁一）之慨。二是以繼德堂為題的詩作，在感恩皇考「人生際遇溯洪源，身沐古今未有恩」（《繼德堂有感》，《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三十二，頁十七）的同時，深刻體會到繼德、守成的不易，唯有敬勤、修己以安民，「洗心藏密虔致齋」（《繼德堂》，《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二十六，頁十三），「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惟于宥密之際克亹敬勤之念。所謂德惟一，動罔不吉也。予小子欽承大寶，勉繼前徽，敦俗化民，無時敢懈，偶蒞斯堂，敬瞻檐額，蓋不禁念茲在茲，而歌以言志耳」。（《繼德堂述志》詩注，《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十二，頁二十～頁二十一）「內(nèi)省多愆尤，惕若勉培植」。（《繼德堂感述》，《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十八，頁十一）「我皇考圣德覃敷，化成久道，當(dāng)年以繼德命斯堂，所以牖啟予小子以迪德也。乃自臨御以來，予則時時刻勵，事事敬勤，勉副考慈付托。而風(fēng)會所趨，吏治尚多疲懈，奚可不加以整飭，儆以法程，庶期轉(zhuǎn)移弊俗，治效明良。然予惟自省愆尤，責(zé)人以恕，爾諸臣何以未亮予心而忍不共相砥礪耶」。（《繼德堂》詩注，《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二十八，頁十五～十六）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fā)感到「瞻額慚難繼，臨軒久益知」（《繼德堂》，《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三十四，頁九～十）；「竭力難酬授寶恩」（《繼德堂》，《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五十六，頁二三）；「治功終不逮，德業(yè)繼誠難」。（《繼德堂》，《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五十，頁四）三是以味馀書室為題的詩作，則更多地顯示出「昔年味三馀，觀書驗理性。今則未幾余，養(yǎng)心治庶姓。內(nèi)省無垢塵，明鏡光遠(yuǎn)映」（《味馀書室》，《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八，頁二一），「責(zé)己勝責(zé)人，返求日三省」（《味馀書室靜坐觀書有會》，《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四十五，頁十二），「日加三省內(nèi)修益，時束寸心外誘除」（《味馀書室述志》，《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五十九，頁十二），「屏除雜念守成憲，修己誠求安萬民」（《味馀書室》，《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五十九，頁二）的思想理念。與此同時，又流露出對恩師朱珪的感恩之情。四是以知不足齋為題的詩作，感慨「官玩民頑半疲怠」（《知不足齋》，《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四十，頁十一），「承平百年久，世俗習(xí)染深。官常誠實鮮，遇事每浮沉」（《知不足齋》，《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十，頁六），自省「予之不足心自知，才德未能合措施。用人失當(dāng)屢更易，日期振作事愈遲」（《知不足齋》，《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四十五，頁四〇）；「予之不足心自知，賢才難得艱措施」。（《知不足齋自述》，《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五十，頁十二）五是表達(dá)與民同患的仁德意識，在河南衡家樓大河泛濫之時，憐憫災(zāi)民「引渠疏浚功不易，胼手胝足憐災(zāi)氓。以工代賑聊救急，田廬產(chǎn)業(yè)皆蕩傾」。（《憂悶》，《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四十八，頁十三～十四）冬日，身坐溫室時，「予身雖飽暖，天下多饑寒。君民原一體，民苦君不安。譬如舟托水，水涸舟行難」。（《溫室》，《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三十九，頁十九）

嘉慶皇帝不僅秉承了祖、父的治國理念，其思想修養(yǎng)也深受師傅朱珪的影響。乾隆四十一年，朱珪成為皇十五子永琰的師傅，乾隆四十五年朱珪出任閩中學(xué)使前，以「養(yǎng)心、敬身、勤業(yè)、虛己、致誠」五箴贈言永琰。颙琰稱帝后，仍以為五箴「詞古理深，洵堪置之座右，每于幾暇展觀，不啻在書帷中時相探討也」。（《題石君大學(xué)士知足齋詩集，用集中嘉慶元年七月旬日內(nèi)連奉廷寄恩旨命珪來京，將授為大學(xué)士恭紀(jì)四首詩韻》，《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十，頁八～十）認(rèn)為「在當(dāng)時專論為學(xué)之功，今則推廣為政之道」。（《五箴有序》，《御制文余集》卷下，頁三八）在此深情懷念恩師，「時讀五箴首敬勤」（《味馀書室憶舊作》，《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三十四，頁十），「半生得力在三馀」（《味馀書室有感》，《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二十八，頁一），亦感嘆恩師駕鶴西去后「哲士難再逢」。（《味馀書室懷舊》，《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十，頁六）

嘉慶皇帝幾暇之余常常臨幸毓慶宮、繼德堂，這里的一切既親切又安謐，讓其從繁雜的政務(wù)中得以放松，是其理想的洗心之地。御制詩貼落遺存從穿堂至東廡殿有四十九張，對聯(lián)三副，匾額三塊，數(shù)目龐大，另外還有一張遺存在毓慶宮明間（貼落在明間西墻門上，款署「壬戌四月二十三日，御殿傳臚作，御筆」，作于嘉慶七年，《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三十五，頁十），是目前故宮各個殿座中遺存帝王貼落最多的宮殿。相對而言，御制詩貼落又集中在繼德堂的東一間、東二間的小迷宮之中，多達(dá)四十一張，幾乎貼滿了各個墻面，空隙很少，表明嘉慶皇帝對此處的青睞，幾暇之余臨幸毓慶宮時多在此地逗留。也從另一層面證明，這里是嘉慶皇帝的私人空間，后世的幾位帝王尊祖敬祖，不敢輕易改弦更張，從而使繼德堂得以完整地保留下來。

同時，殿內(nèi)遺存的御筆貼落所獨具的一種現(xiàn)象，還昭示了其特殊的原始性，可還原御制詩的準(zhǔn)確年代。在將貼落與御制詩集核對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在四十九張貼落中，有九張與御制詩有出入，其中八張貼落所書九首詩與御制詩集中所排年代不符，另外一首，在詩集中無載。在東一間西夾道南墻門上的《知不足齋》（《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四十二，頁十二），南夾道北墻東門上的《繼德堂》（《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四十五，頁三九）、西門上的《味馀書室》（《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四十二），東二間東夾道北墻上的《知不足齋》（《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四十五，頁四〇），均署戊辰年款，即嘉慶十三年，而在詩集中都排在嘉慶十四年。東廡殿明間西墻月亮門上額遺存的《繼德堂感述》（《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五十，頁十一），署己巳年款，為嘉慶十四年，在御制詩中卻排在嘉慶十五年。東二室西夾道西墻上的《味馀書室述志》（《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五十九，頁十二，）署庚午年款，應(yīng)為嘉慶十五年，在詩集中排在嘉慶十六年。東一間北夾道南墻上的橫披大貼落，將《味馀書室懷舊》、《知不足齋》二詩合寫一張，署壬申年款，為嘉慶十七年所作，但詩集都列入嘉慶十八年。（《味馀書室懷舊》、《知不足齋》，均見《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十，頁六）東廡殿明間南窗上的《繼德堂》（《清仁宗御制詩三集》卷三十四，頁九～十）貼落，署乙亥年款，即嘉慶二十年，但在詩集中卻排在了嘉慶二十一年。而抱廈南間東墻方窗上的「自箴一首」，署丙辰年款，即嘉慶元年所作，在御制詩集中卻尋查無果。饒有意思的是，將詩集中嘉慶元年所作《頤和書室自箴》（《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七，頁二）與貼落對照，發(fā)現(xiàn)只首句前兩字不同，一個是「味馀得真趣」，另一個是「頤和得真趣」。這種御筆貼落署款與詩集排序不符的現(xiàn)象又該如何解釋？究其原因，應(yīng)當(dāng)是御筆貼落屬即時作品，即時所書，年代自然不會出錯，詩集是每八年編纂一集（參見《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前慶桂等奏），編排過程中難免出錯，但未料到概率如此之高。前述梳理出的嘉慶檔冊與遺存貼落完全相符的十一張實例從正面論證了迷宮的原始性與真實性，這九張與御制詩年款不符的貼落恰好從反面證實繼德堂迷宮的原始性與真實性，一正一反，更加明確地驗證了迷宮的建造時間為嘉慶年間，這是毫無疑問的。

結(jié)語

繼德堂迷宮建造時間的上限為嘉慶四年七月，下限為嘉慶五年二月?！该詫m」是嘉慶皇帝在守制期間完成的杰作，如今殿內(nèi)格局除東廡殿明間北墻外，與歷史檔案完全對應(yīng)，絕非偶然巧合。嘉慶六年正月在《毓慶宮述事》詩中首次提出將此地作為「幾暇臨幸之處，意在杜邪心，息诐說，非為游覽消遣也」，這是嘉慶帝對毓慶宮新立規(guī)制的正式宣言，詩后的識語在御制詩（《清仁宗御制詩初集》卷二十九，頁四～六）與御制文（清仁宗御制文初集》卷十，頁十九～二〇）中俱載，同時嘉慶皇帝將御筆書法貼落在毓慶宮最醒目之處，又御書手卷一卷{此卷即故宮博物院藏品編號為故252873的顒琰楷書「毓慶宮述事七律」卷。在《毓慶宮陳設(shè)》（光緒二年立）中明確記載毓慶宮東二間北床上有「御筆毓慶宮述事手卷一卷」}，可見其何等重視；而嘉慶十一年他更是明確提出「惟思此宮既為予御極后寢興之地，自不應(yīng)復(fù)令諸皇子居之」（嘉慶十一年《書福聯(lián)句》詩注，《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十七，頁二～三八），進(jìn)一步闡發(fā)了毓慶宮的規(guī)制。

繼德堂殿內(nèi)隔斷多以板墻或箅子墻建構(gòu)，僅裱糊白紙，樸素?zé)o華，既與處于守制期間有關(guān)，也是其自詡「崇儉黜奢」（嘉慶五年二月十五日諭，「朕惟崇儉黜奢，治道所尚。朕素喜儉樸，乃出于天性，一切起居服御，從不肯稍事紛靡，儀親王永璇等素所深知」。詳見《嘉慶朝上諭檔》嘉慶五年二月十五日；又《清仁宗實錄》卷五十九，嘉慶五年二月戊戌）的最佳體現(xiàn)。嘉慶皇帝雖然明確提出「今之毓慶即昔之重華宮」（嘉慶九年《毓慶宮聯(lián)句》詩注，《清仁宗御制詩二集》卷一，頁七～二三），但毓慶宮畢竟與重華宮不同，既不臘月書福，又不舉行聯(lián)句，純屬嘉慶皇帝私人空間。迷宮不僅僅是幾暇娛樂之地，更是自省洗心的修行空間，從貼落的詩文內(nèi)容中即可窺見一斑。

通過梳理歷史檔冊，發(fā)現(xiàn)殿內(nèi)貼落的變化趨勢，從御筆臣工并重，到隨著嘉慶皇帝幾余感慨的日積月累，御筆逐漸增多，臣工貼落被逐一換下。而御筆貼落的原始性尤其珍貴，不僅是單純的皇帝書法作品，其書寫的年款更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對于嘉慶皇帝來說，詩以言志；對于后人來說，詩以證史，甚至可以厘定御制詩的舛誤。

清宮遺存的陳設(shè)檔與各種清冊、雜檔，均值得進(jìn)一步深入研究，其價值遠(yuǎn)遠(yuǎn)不止于恢復(fù)原狀陳設(shè)，而具有多重價值，甚至可以作為斷定內(nèi)檐裝修年代的重要依據(jù)。（全文完）

附記：

特別鳴謝故宮博物院宣傳教育部陸成蘭女士與許哲先生，于一九九八年間對毓慶宮字畫貼落進(jìn)行了整理、拍照，使遺存貼落資料完整保留下來。另外，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樣式雷圖檔由宮廷部原狀陳列組同仁趙彥楠搜集，在此一并深表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