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毅
一座丘陵的古今史
一年秋分的早晨,照例爬上陽光的丘頂,就看見她從芒中走來。
凝結(jié)于她周身的光環(huán),擴胸的部分,依然無法撣去她歲月中豐滿的起伏。
她對我說:好多年了,我一直在芒中等你!等你前來向我挖掘,看一看泥土的本質(zhì),是不是也有揪心的歷史,被盜墓了?看一看今天規(guī)整的兩面,有多少綠掩蓋了史前礦物質(zhì)?
我不作答。我知道丘頂?shù)哪寡ū环^后,移走的魂魄又會回來,向她展出新的栽種。
一丘明媚的搖曳,在高雅的芒中,生出的繁茂,有的擠向邊緣,有的挺立中央,有的調(diào)皮地扮著花臉……顯得從容而淡定。
就像她,一步步進來把血統(tǒng)舒開,又找到旁逸的證據(jù)。
在她的周圍,大大小小的物種,聚會在溝底、嶺上……像開創(chuàng)的人類,又有了砍伐的資源。
是不是我們生來就要刨根問底?我們長好多年了,我一直在芒中等你。
大了就要被利用?或者化為焰火照亮人類所謂的高貴?
她一連串的發(fā)問,讓我理屈詞窮,無法向她作答。
我靜靜地專注于她芒中的優(yōu)雅:無論仰頭把衣衫舉過頭頂,無論俯身伸直獨立的半身,無論彎腰迎風(fēng)蹦出的剛勁……她總是以向光的身軀,恭迎不同的命運。
此時,我的思量轉(zhuǎn)化的史冊,翻過一頁,逼近的文辭,向她身后涌去的光,有幾層薄薄的霧已被她周身的芒化開。
我看見她既有史前文明的陶俑,又有新新人類的瀟灑,在她的身前身后沾染上新的脈絡(luò),舒放如此喪失憑吊的依據(jù),讓我欣然釋懷。秋風(fēng)起
聽!我聽見自己經(jīng)過的路途,有無數(shù)片貼金的葉子,在做婉轉(zhuǎn)之飄零。
它們在身前,以登臨之軀,按圖索驥,對我狂歡,證明著自己理論上的實現(xiàn)。
它們在身后,驅(qū)動輪翼,以時序的先后,你起我落,追攆著就要實現(xiàn)的夙愿。
一切尚未化靈的葉子,每一步來得這么匆忙,這么不盡人意。
好像不快一點,就甘居人后,就掙不到那筆戴金的銀紋。
我只剩這最后的步態(tài)了。這種趕往的奇跡是不是真要帶著勁,才能穿過風(fēng)塵,落在西山的晚景?
這同化了的天地,你下我上,是不是要交錯魂魄,才會由霜雪把身軀沉淀?
我已醞釀很久,努力很久,貯備了足夠的盤纏,準備更遠的登臨。
如果挽留,我定是那個悲愴者,要與這眾多的輝煌糾纏不清。
但是,命數(shù)的格局就在路上,你不來,我也會持有這些貼金的葉子,趕著耳旁急匆匆的話語,掠過兵荒馬亂的心境,向你表達這生的意義、死的光榮!
你不凋落,只是精神上的站立。
我不退縮,只是骨骼上的洶涌。堅持
躬身向上的時候,山峰迤邐。
一坡一坡的屹立,對應(yīng)的倒影,像極了來時搖曳的身影。
千山萬水,不過是你丈量人生的深淺,并沒向你表達屈從的道理。
什么樣的飛翔才能趕過你的眼睛,又在你的眼睛里把世上的翅膀拉長?
它們只是擦亮天邊,忽又錯失好多風(fēng)景。你知道它們來去的結(jié)局,卻又無法說清它們把羽毛埋向哪里。
那堵看似高深的峽谷,其實是個淺淺的世界,只是被人故作高深層封上了神秘。
如果你不堅持,這信仰的力量會滑向哪里?世界深居淺出的奧義,就在你一步步探進的光里。
比如今天,懷揣溫暖,靠近峰頂?shù)难?,為什么一片一片化為蝴蝶,讓你不覺得冷。
比如此刻,再遠的回聲,一旦有了信心,就會在家里找到可以棲居的溝坎,并聽到仆地向上的靈魂,撐開的每枝綠葉。
燦爛
這是知曉的事物其中的部分,想拴住一段姻緣,注定久別重逢,才扒開云霧張開笑臉對你照耀,對我昂起得意的頭顱。
我已為此修行半生,竟然不敵它的一次開懷。
你看——秋天之下,這些競相模仿的搖曳,多么如我年輕時的輕狂,迷亂情志,又拉傷筋骨。
它們,有的躍上山岡,跟著撲騰的鳥,攪亂寧靜的骨頭。
它們,有的縈繞河流,讓本身屬于自己的眼睛,轉(zhuǎn)移水中的流速,請魚把上面的影子帶走。
而人類,何其的虛假和真實,所充滿的竟是你我所要的禮教,在這里找到依靠,賦予個體與廣大,打造信仰與宗教。
你真的深入其中了么?
世界所賦予的應(yīng)當也是努力的。比如今天,這些事物不出現(xiàn),我會追著你,先到高原,把虧欠的盡量還完。
這樣,來世也好向萬物有個良好的交代。終要實現(xiàn)一生最好的旅行
不必擔心,你、我,都有一雙力量不減的眼睛。
你能看見我多年前向你承諾的誓言。
我也能看清你臉上為此較勁的皺紋。
它們一直就在歲月中間,借助不同角度的眼睛,旅行到每個目的地。
有意識無意識地提醒我:你當注意,那些
銳減的光芒正在回返。
是的,這自然主義的光輝,遵從的每個節(jié)拍,一定繞過許多彎,才到這里交代。
那么,請慢慢回過頭來,讓理性的牧鞭有一節(jié)無一節(jié)地落下來,輕輕地對你說起為什么久不實現(xiàn)的原因。
哦,因為路遠,沒有絕景,你怎么趨從我的運氣,勉強和我看看風(fēng)景。
我必須把最好的景致給你,才配得上你一身華麗,迎向我為此躬行一生的路。失眠之詩
先生,穿白衣的女子在窗外的樹梢臂舉銀練。
你一定知道她為什么那么準時,不左不右,向你交代需要表達的時間。
——這夜色下的飛翔,也有白天的鳥,飛起來,像一個人派遣信使,向你傳達不停歇的愛。
所謂年輪,不過是花的又一次開放。
所謂向往,不過是她藕節(jié)般的手臂給你入夢三刻,再無多余的依靠。
你知道,她已于昨天死了,這會兒的復(fù)活,一定是個幻影,要你跟她一起說說前緣。
至于后來,那要等到天明。
天明之后,百事興旺,忙都忙不過來,哪能騰出空閑,勘誤對錯。
她一再校對過的文辭,怎么像你在路上頭頂光芒,落下的人間暗影,時不時回響起花朵的悲觀。
而你是幸運的,每天擦亮眼睛,根本看不見她從云層中窺視你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