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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子很威武

        2019-07-25 01:41
        飛言情A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娘子爹爹

        簡(jiǎn)介:娶妻當(dāng)日,我為了守住自己是女兒身的秘密,丟盡了臉。我偷偷暗戀的左相見著我娘子走不動(dòng)路,娘子換上男裝讓我也走不動(dòng)路?;秀遍g,故人已至,皇城風(fēng)起。

        有婦之婦

        蘇酥肉

        (1)

        我提著我的威武大將軍回府的時(shí)候,隱約看到門口牌匾上掛了紅色的綢緞,我揉了揉眼睛,又向上瞧去,沒錯(cuò),是成親時(shí)用的紅綢緞。

        難不成我爹要納妾了?!

        太和殿失火才短短幾日,他就敢這樣大肆操辦婚事?!我以為自己當(dāng)街斗蛐蛐已是大不敬了,沒想到我爹——堂堂右相,居然做出這種更過分的事情。

        好大的膽子!

        沒等我氣沖沖地沖進(jìn)他的房間,他就大笑著出門拉住我的手道:“我兒好福氣,娶得美嬌娘?!?/p>

        娶什么娶!

        我拉著爹的手躲到一旁,語重心長(zhǎng)地輕聲道:“爹啊,難不成您忘了我是您的女兒?jiǎn)???/p>

        我爹連忙按住我的嘴,小心地環(huán)視了周圍一圈后才說:“這話別讓外人聽見了,我羌仁義的女兒早已常伴青燈了?!?/p>

        “可是那姑娘……”我苦著臉說,“新婚之夜,總歸是要露餡兒的?!?/p>

        我爹拍了拍我的手道:“敵不動(dòng),你不動(dòng)。敵若動(dòng),你后退三尺。”

        這是《孫子兵法》里的哪條計(jì)?第三十七計(jì)嗎?

        我還一頭霧水,參悟不透我爹的話,他連人帶蛐蛐地就把我倆推進(jìn)了閨房,只在外頭叫了一句:“快把少爺收拾利索了?!?/p>

        轉(zhuǎn)眼間便有十幾個(gè)嬤嬤推門進(jìn)來,嚇得我大氣都不敢出。

        我扯著紅綢緞和我那娘子站在一塊兒,忍不住想踮腳尖,娘子比我瘦,比我儀態(tài)好,好像……還比我高。

        左相秦言百忙之中也來觀禮,我爹拉著他的手笑得一臉慈祥,若不是我知曉自己的身份,還真以為秦言才是爹爹的兒子。

        “蕪弟才成年不久,又一表人才,右相不必操之過急。”秦言笑道。

        我在昏暗的燭火中觀看他英俊的側(cè)臉,只覺得恍如謫仙,恍惚間,想立刻拋下妻子上前與他寒暄。

        隨后我被娘子握住了手,娘子的手冰冷刺骨,還……大,她低聲道:“相公是想去哪兒?”

        她這話把我從恍惚中叫醒,我斂下眼簾,乖乖地收回了那只腳,低聲回道:“腳癢,伸出去撓撓。”

        禮成后賓客退場(chǎng),我?guī)е镒踊亓宋覠ㄈ灰恍碌拈|房。她坐在床頭,我顫巍巍地拿著秤桿,隔著一張桌子去挑她的紅蓋頭,挑了幾次都不成。

        她低聲笑了一下,聲音低沉婉轉(zhuǎn),聽著比我還多上幾分磁性。

        一陣風(fēng)過,蠟燭滅了,房?jī)?nèi)一片漆黑,我算是全瞎了。我又拿著竹竿去夠,聽到她無奈地問:“你是想娶我,還是想殺我?”

        我道:“眼睛不好,看不見了。要不您自己掀開紅蓋頭,順便麻煩再扶我一把?”

        隨后我聽到了裙擺拖地的聲音,娘子帶著一陣幽蘭的香氣靠近我,她笑道:“怎么這么不小心呀?”

        我雖知我同她都是女子,可她略帶親昵的話還是讓我羞紅了臉。我故作嚴(yán)肅道:“嫁入我右相府,萬不可再用如此言語,切記要循規(guī)蹈矩。”

        話音剛落,我耳邊傳來薄紗落地之聲,隨后我的臉頰被人親了一口。我跌坐在地,捂著被娘子親的側(cè)臉,捶著地號(hào)啕大哭,哭我逝去的冰清玉潔之軀。

        她像是被我的反應(yīng)嚇到了,連忙低下身子要扶我,我連連退后,直到背靠門板才拖著哭腔道:“求你別過來了?!?/p>

        她一頓,倒是沒了別的動(dòng)作,只站在原地望著我道:“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對(duì)我這么深惡痛絕嗎?”

        我抓緊自己的衣服顫著聲音道:“娘子,我怕女人?。 ?/p>

        娘子笑了笑說:“黑燈瞎火的,你就當(dāng)我是個(gè)男人。”她說完,又上前來拉我。

        我伸出手去拉門板的暗扣,想要打開門逃出去。許是小廝聽見房?jī)?nèi)動(dòng)靜較大,暗暗從外又加了一把鎖,還對(duì)我道:“少爺,奴才只能幫您到這里了!”

        一把鎖,鎖上了我右相之子的尊嚴(yán)。

        我不得已,對(duì)著她苦口婆心道:“娘子,不是我怕你,是我有疾!太醫(yī)看了好幾次,都不見成效……”

        娘子上前的動(dòng)作終于停了下來,我趁機(jī)從一旁爬了過去。

        那一夜,在婚房?jī)?nèi),我簡(jiǎn)直丟光了祖上十八代的臉。

        (2)少爺很疑惑

        天下除了左相就數(shù)我最金貴了。左相秦言打小就受寵,先皇在世的時(shí)候?qū)λ葘?duì)太子都親,最后先皇得重病撒手人寰之際還拉著他不放手。如果我被人這么寵著,早不知天高地厚了。秦言倒好,盛寵之下依舊維持著他的謙謙君子之風(fēng)。

        在像我這樣的同齡人還沉浸在父輩陰影下的時(shí)候,他年紀(jì)輕輕便成了攝政王,為此我爹沒少打我,扯著我的耳朵動(dòng)不動(dòng)就來一句:“你看人家秦言……”

        我偏偏還不恨他,不僅不恨他,近日來還癡心妄想想當(dāng)左相夫人,細(xì)細(xì)想來我同他相交甚篤,有朝一日我告訴他我本是紅顏,左相夫人定是我囊中之物。

        現(xiàn)在可好,我不僅嫁不成人,還要娶一個(gè)來路不明的娘子,往后余生怕是只能活在閑言碎語中,秦言那樣的人連看都看不得了。

        正當(dāng)我捧著茶坐在廳中自怨自艾時(shí),秦言推開了門。他笑道:“蕪弟新婚之日怎么還愁眉苦臉的?”

        愁的不正是眼前之人嗎?

        我喝了一口茶,了無生趣道:“不愁,喜得很。”

        “昨日賓客眾多,我還沒看清弟妹的模樣,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見弟妹一面?”

        秦言說著坐在我邊上,給自己沏了一杯茶。

        別說他了,就連我都沒看清娘子長(zhǎng)什么樣子。昨日屋內(nèi)黑成一片,早上起來她又早早離開,可憐我臉都被親了,還不知道人是什么模樣!

        想著,我狠狠放下我的杯子道:“肥頭大耳,聲如洪鐘。丑得很!”

        話音剛落,娘子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她笑道:“夫君發(fā)什么脾氣?”

        一聽到她的聲音,我又回想起昨晚被她支配的恐懼,忍不住縮了下身子,顫抖著道:“今早出門碰上個(gè)賴子,同他打了一架。”

        秦言倒是坐直了身子,等娘子進(jìn)來后,他直直地盯著娘子看去。這下子我不知到底該因?yàn)槟镒映源祝€是該因?yàn)榍匮猿源琢?。這年頭,吃個(gè)醋還不知醋從何來!

        我起身擋在娘子面前,踮起腳道:“秦兄,娘子怕生?!蹦镒勇勓孕α藥茁?。

        秦言道:“不知弟妹有無兄弟?”

        娘子道:“少小被人販子拐去,幸被右相大人救下,不知家里事?!?/p>

        我轉(zhuǎn)身看向她,嗯,寬肩平胸,這身材對(duì)得起她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嗎!隨即我抬頭道:“娘子把人販子的名頭告訴我,今天我羌蕪就要替天行道?!?/p>

        “公公救我之時(shí)已全數(shù)剿滅了?!彼f著伸出手扯了扯我的衣袖,道:“相公不必心疼我?!?/p>

        唉!我只是心疼自己罷了。

        “弟妹和我一位故人長(zhǎng)得有七分相似,乍一看還以為是故人歸來?!鼻匮孕Φ?,他看向我問,“蕪弟不覺得弟妹長(zhǎng)得有幾分像天子嗎?”

        他說完,我抬頭看去,輪廓確實(shí)有幾分像,我思索了片刻道:“碰巧罷了?!?/p>

        說完我執(zhí)起她的手說:“娘子,走,為夫有個(gè)寶貝給你看?!?/p>

        我用余光瞥見秦言聽了我的話后,一甩袖子就走了。我長(zhǎng)嘆了一口氣,正要放下娘子的手,就見她打蛇隨棍上似的道:“究竟是什么寶貝呀?”

        她眼神清澈,毫不扭捏,好一朵盛世白蓮!

        說著我掏出了我的威武大將軍,“啪”地?cái)[在桌上道:“你看我這寶貝蛐蛐,打遍皇城無敵手。”

        她一愣,隨后笑了,眼角微微向下彎,形成了個(gè)好看的弧度。

        秦言不說不覺得,他一說,七分相似也成了九分。我疑惑地上前拉著她的衣袖道:“你……你當(dāng)真和宮里那位沒有關(guān)系?”

        或許是先皇遺落在外的明珠呢?

        娘子將我的手拉了下來,她笑著望向我道:“你覺得我像宮里的哪位妃子?”

        “不是妃子,”我呢喃道:“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她俯下身子,眼睛牢牢地盯著我:“是什么樣的故人?”

        “是……”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那個(gè)我眼睛泛紅,竟已是淚眼潸然的模樣。我定了定神,甩袖而走,轉(zhuǎn)身的時(shí)候,我心中的苦楚一時(shí)無處宣泄,脫口而出道:“是我很喜歡的人?!?/p>

        說完我急匆匆地離開了前廳,像是被猛獸追趕著回到房?jī)?nèi),那位故人消失了很久,久到世間只知攝政王秦言,卻忘了天下之主。

        “傅靳言……”我喃喃念著,像是念著一段往事,又像是念著舊情人的名字。我手中的蛐蛐止住了叫聲,像是也憶起了它的舊主人。

        (3)陶罐很脆弱

        裝蛐蛐的罐子被我不小心摔碎了,我揣著蛐蛐覺得天地黯然無光,最近真背。

        娘子聞言拿起碎瓦,拉著我的手拐過街頭巷尾到了一處磚瓦房。我站在她身后有些害怕,我問道:“娘子,這兒看起來陰森可怖,我們快些走吧。”

        她一把拉住我,手掌溫?zé)幔粗业溃骸斑@兒有最好的陶罐師傅,就算你要燒個(gè)一模一樣的罐子也不是不可行的?!?/p>

        她說完我就走不動(dòng)了,我反過來拉著她的手往里走,沖里頭喊道:“師傅在不在?”

        一個(gè)戴著白色的頭巾的老工匠出現(xiàn)在門口處,他先是疑惑地看了娘子一眼,問道:“你怎么把她帶過來了?”

        “我?guī)齺碜鎏展?。”她笑道?/p>

        我在一旁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道:“娘子說,這兒可以憑著原來的碎瓦,燒制出相差無幾的陶罐,是嗎?”

        老匠點(diǎn)了點(diǎn)頭,給了我一塊泥巴,指著旁邊的一張小板凳道:“你且坐在那邊燒制就行?!?/p>

        我無助地看向娘子,這兒明晃晃的就是個(gè)黑店,不僅要自己掏銀子買原料,還要自己燒制,還不如去街邊再淘一個(gè),沒準(zhǔn)還能有三分相似。

        娘子寬慰地看了我一眼,讓我先坐在小板凳上,過了一會(huì)兒,她拉了一張稍微高一些的竹椅坐到我后頭。她的兩只手從我身邊穿過,放在那塊泥巴上,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聲音在我耳邊回蕩:“你把手像我這樣放在泥巴上?!?/p>

        我的頭腦有些發(fā)昏,手腳一時(shí)不知該放在哪里,最后兩手竟貼合在她的手背上,傻傻地問道:“這樣對(duì)不對(duì)?”

        她抽出自己的雙手,覆在我的手上說:“這樣才對(duì)?!?/p>

        眼前的匣坯不知什么時(shí)候開始轉(zhuǎn)動(dòng),她的手帶著我的手漸漸把一塊泥巴捏出陶罐的雛形來,我情不自禁地道:“真的可以!”

        她見我漸入佳境,便放開了手,隨后我感覺臉頰一涼,這人竟把沾滿了泥巴的手往我臉上抹。這是欺負(fù)我性子軟,夫綱不振,何以為家!

        我停下手中的活計(jì),也朝她臉上撓去,她身子向后一彎,我一時(shí)平衡不了直直地倒向她,她急忙張開手把我穩(wěn)穩(wěn)地抱在懷里。我不敢抬頭,太丟人了。

        泥巴沒有人扶被甩了出去,濺在我們身上,好好的一身衣服都被糟蹋了。

        老匠人拉長(zhǎng)了一張臉,遞給我們兩身衣服,我拿著輕飄飄的襦裙氣得眼冒金星,我沖他喊道:“你這老頭兒,看不見本少爺是個(gè)風(fēng)流倜儻的男人嗎?”

        我瞥向娘子,她手中卻是一套男子便服,我伸手就要去搶,她笑著拿衣服沖我比了比道:“這腰帶都快系到你胸口了。”

        我悻悻然放下手,不給就不給,怎么盡往我短處戳!

        等進(jìn)了房間,我愁眉苦臉地看著床上那套襦裙,自打八歲后我就沒穿過女裝,眼下只得穿著里衣,蹺著腿坐在床頭唏噓。

        門被人敲了幾下,娘子的聲音自外傳來,她柔聲道:“相公,要不要妾身幫忙?”

        我急忙下床拉開門,欣喜道:“娘子真——”

        話說到一半,我愣住了,竟是傅靳言站在外頭。

        我面無表情地關(guān)上門,抬聲問道:“娘子?娘子你還在嗎?”

        那熟悉的聲音又溫柔地響起:“夫君,你開開門?!?/p>

        我打開門,門外還是傅靳言。

        我又關(guān)上門,隨后飛快地朝床邊跑去,顫抖著將自己縮進(jìn)床里。這絕對(duì)不是真的!

        娘子的聲音還在外頭,她疑惑道:“夫君,你怎么不開門?”

        我顫著聲音哭泣道:“我眼睛好像是花了,見不著你了?!?/p>

        門被人從外頭打開,我蒙著頭聽那人的腳步聲向我逼近,她開口道:“夫君,你干嗎躲著我?”

        我閉上眼睛,整張臉都被塞進(jìn)被子里。我感覺到她坐在我的邊上,我感覺到她拿起衣服,我感覺到她向我伸出手。

        她說:“來,我為你更衣?!?/p>

        我痛苦地甩開她的手,渾身發(fā)抖地沖她喊道:“傅靳言,你離我遠(yuǎn)一些!”

        她的手從我的脖子上拂過,我感到了窒息,隨后我起身一頭撲向她。

        我不知道我身邊的人是誰,當(dāng)下,我只當(dāng)“他”是我的傅靳言。

        “別說話?!蔽议]著眼睛柔聲道,“我求求你,別說話?!?/p>

        “他”果真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我,長(zhǎng)嘆了一聲。

        (4)老匠人很生氣

        沒人知道傅靳言去了哪里,就像沒人知道這個(gè)天下到底算是姓秦還是姓傅。

        五年前那場(chǎng)大火燒光了太和殿,里面的人一個(gè)都沒有跑出來,大家都說天子在這場(chǎng)大火里早就死了,天子無后,應(yīng)當(dāng)立新皇。

        我不信邪,在太和殿著火的時(shí)候,我拎了一桶水把自己從頭到腳全淋濕了,隨后跑進(jìn)了火場(chǎng)。到處都是被燒塌的柱子,到處都是號(hào)叫聲,還有在地上滾動(dòng)的太監(jiān)和宮女。我在里面大聲叫著皇上,沒有人回應(yīng)我,只有愈演愈烈的火舌和呻吟聲。

        “傅靳言,你回答我!”

        我咳嗽著喊他的名字,在煙霧中一邊判斷火勢(shì),一邊翻看被灼燒的人是不是他,一圈下來,我沒有見到他。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我被救出去的時(shí)候,聽見太醫(yī)告訴爹,我這嗓子算是被煙給熏壞了,眼睛也看不大清了,我爹老淚縱橫道:“羌蕪是個(gè)男孩子,嗓子壞了就壞了吧?!?/p>

        我眨了眨眼睛,感覺眼睛酸了酸,隨后又閉上了眼,傅靳言喜歡聽我唱小曲,他說我的聲音不像一般男子那樣沙啞,反而像只黃鸝?,F(xiàn)在聽曲的人沒有了,黃鸝要飛就飛走吧。

        秦言當(dāng)上了攝政王,說是要尋找皇上,沒有人再談?wù)摿⑿禄实氖?,再后來,大家默契地選擇了遺忘。我爹忘了傅靳言,滿朝大臣忘了傅靳言,全天下都忘了傅靳言。

        午夜夢(mèng)回,我忘不了他。情竇初開是他,一往情深是他,地老天荒還是他。

        “夫君?!蹦镒娱_口道,“我替你更衣。”

        我知道娘子和傅靳言很像,現(xiàn)在穿上男裝就更像了。

        我抓著她的手,顫抖著去摸她的五官,眼睛很像,鼻子很像,嘴唇很像。我沉默了片刻開口道:“娘子,你能不能遮住我的眼睛,拉著我別說話。”

        她顯然被我的要求嚇到了,片刻后她問:“你是想起了故人嗎?”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說:“我曾學(xué)過一門口技,可以模仿成年男子說話,你聽聽我說得像不像?!?/p>

        她一開口,我的眼淚就浸濕了她的肩膀,我顫抖著叫她停下,可當(dāng)她真的停下了,我又擦了一把眼睛道:“你叫一聲我的名字?!?/p>

        “羌蕪。”她溫柔地開口,聲音透過五年的光陰落在我的胸口,像一把利刃把原先我以為已經(jīng)平靜的心一刀刀重新剖開。

        “傅靳言?!蔽逸p聲道,“我的嗓子壞了,不能給你唱曲了,你還喜不喜歡我?”

        “他”低低笑了幾聲,抱緊我道:“我喜歡的不是曲,是唱曲的你。嗓子好你唱給我聽,嗓子不好我唱給你聽?!?/p>

        我緩緩地睜開眼,好像真的是傅靳言站在我的面前,就算是穿著一身便服也擋不住“他”的耀眼。我踮起腳,用額頭抵在“他”的額上道:“你的眼睛怎么紅了?”

        “他”抬手擦了擦我的眼睛,隨后道:“外頭風(fēng)大,剛剛站在通風(fēng)口久了,吹紅的?!?/p>

        外頭陽光明媚,哪兒來的風(fēng)。

        我沒有揭穿“他”蹩腳的謊言,我怕這一刻太短,再多說幾句無用的話“他”就走了。我害怕地抱著“他”,像是抱著我易碎的夢(mèng)。

        不知過了多久,那煩人的老匠人來敲我的房門,他嚷嚷道:“你們的衣服干了,快換上吧!”

        “傅靳言”上前接過衣服,轉(zhuǎn)身遞給我,隨后“他”揉了揉我的腦袋道:“羌蕪,別忘了我。”

        我花了全身的力氣才制止自己跟著“他”離開?!八睆年柟饫餄u漸消失,直到門口只剩下?lián)u曳的柳枝。我跌坐在床頭,狠狠地把男子服飾扔在床上,隨后俯下身子趴在衣服上抽泣起來。

        傅靳言連我女裝的樣子都沒見過,他就不后悔嗎?

        娘子走進(jìn)來,將衣服穿在我身上,隨后掃了掃我肩膀上不復(fù)存在的落灰,笑道:“夫君看起來鐘靈毓秀,俊得很。”

        我勉強(qiáng)笑了笑,提步出門。

        老匠捧著一個(gè)陶罐站在門口,見我出來,有些不滿地把罐子遞給我。

        這個(gè)罐子和原來那個(gè)幾乎一模一樣,我回頭看向娘子,她站在陽光里沖我微笑。

        娘子在第二天投河自盡了,留下河邊的一雙鞋和一封短箋,說我心里有人,不想耽誤我。

        我爹拿著信,找了根柳條抽得我差點(diǎn)兒生活不能自理。我看著她的信,覺得她投河自盡只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秘密——她的夫君愛上了一個(gè)不該愛的人,一個(gè)被世間遺忘的人。

        我又一次失去了我的傅靳言,就算是假的。

        (5)左相很暴躁

        我爹不讓我大辦喪事,娘子連靈堂都沒有,我在后山立了個(gè)衣冠冢,把她一些瑣碎的衣服放了進(jìn)去。我本想把那套男裝也一并葬進(jìn)去,可我回到那個(gè)老匠人處,那兒早就人去樓空,只剩下房間里那套女子襦裙。

        現(xiàn)在就算秦言娶我,也抹不平我內(nèi)心的悲痛!

        然后爹爹目瞪口呆地拿著秦言的信箋走進(jìn)了我的閨房,他看著我道:“羌蕪,秦言欠了你多少銀兩?”

        我有氣無力地問他到底在說什么夢(mèng)話。

        我爹揚(yáng)了揚(yáng)手頭的信道:“秦言突然說要娶你姐姐,可羌府上下哪有第二個(gè)女人?他要娶的人是你!”

        我扮作男裝的事只有爹爹和傅靳言知曉,對(duì)外爹爹都說我那姐姐禮佛,早年進(jìn)寺常伴青燈,秦言到底是想做什么?

        還沒等細(xì)細(xì)捋清,我爹便像只驚弓之鳥一樣一拍腦袋道:“快,快收拾行囊?!?/p>

        我站在原地,看著家里亂成一團(tuán)。等一家老小收拾完行李,安排好馬車后,打開門竟看到了秦言。他訝異地看著我爹問道:“右相這么急匆匆是去哪里?”

        我聽見我爹上下牙齒打架,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溫和的秦言變了臉,他看向我笑道:“來人,還不將右相家的小姐梳妝打扮一下,都是要成攝政王妃的人了,怎么還這么調(diào)皮?”

        他說著上前來抓起我耳邊的垂發(fā),放在唇邊輕輕地吻了吻。我拉回我的頭發(fā)有些尷尬地道:“不合適吧,秦兄……”

        這時(shí)的我還是一個(gè)剛剛喪偶的鰥夫。

        “羌公子今早悲痛難耐,頭暈?zāi)垦5屡_(tái)階,不幸去了。我與匆匆回來奔喪的羌嫵一見鐘情?!鼻匮缘?,“阿嫵,人死不能復(fù)生?!?/p>

        我渾身泛寒,眼睜睜地看著攝政王府上的侍衛(wèi)將我一家老小押入房?jī)?nèi),而我被一群嬤嬤帶回了閨房,她們脫下我的男裝,替我穿上了陌生的襦裙,為我對(duì)鏡描眉。

        模糊的銅鏡里漸漸映出我的模樣來,嬤嬤們收拾好后站在我的身側(cè)。我看了看自己,還挺好看的。

        嬤嬤們悄悄抬起頭看著我,我看向她們道:“不久之后我就是攝政王妃了,你們看我美嗎?”

        她們面面相覷了一會(huì)兒,忽然都跪倒在地。

        我明明什么都沒做,她們怕什么?

        秦言位高權(quán)重,看起來還對(duì)我死心塌地,嫁給他有什么不好?而傅靳言早就被這個(gè)世界遺忘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種道理沒人不懂。

        秦言沒約束我的自由,我像只花蝴蝶一樣帶著我的威武大將軍在府里游蕩。秦言起初頻繁出入爹爹的房間,他每次打開門,我都能聞到很濃的腥味。

        后來秦言不怎么來了,我可以去爹爹房里見他。

        “爹爹,”我抓著他的手,將頭放在他的肩膀上,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問,“爹爹,你怎么不出來吃飯?”

        他蓋著被子,嘴唇發(fā)白,臉上還有殘余的血污。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過我額頭,他沒回答我的話,只是輕聲道:“阿嫵穿裙子真漂亮,怪爹爹不能讓阿嫵早點(diǎn)兒穿上?!?/p>

        我看著他眼里的我,有些害怕地抓著他的手,俯下身去說:“爹爹,我?guī)闳ピ鹤永镒咦甙?,花都開了?!?/p>

        爹爹的目光越過我看向花園,哪兒有什么花?園子里只??輼淅哮f,還有點(diǎn)點(diǎn)細(xì)雪。

        他哆嗦著從懷里掏出簪子插入我的發(fā)髻中,柔聲道:“阿嫵,花開得真好看,過兩天爹爹要帶你去踏青?!?/p>

        爹爹沒能挺過那個(gè)冬天,他出殯的那天我死死地握著簪子,穿了一身淡粉色走在他的身側(cè),我伸出袖子告訴他:“爹爹,您看到花了嗎?”

        袖子上秀著一束幽蘭自空谷中挺拔生長(zhǎng)。

        秦言再出現(xiàn)的時(shí)候,我正坐在梳妝臺(tái)前梳妝,我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穿戴女子的襦裙。他走近我道:“阿嫵,等到春天我們就成親。”

        我將爹爹給我的簪子插入發(fā)髻中,嬌俏地應(yīng)了一聲:“好?!?/p>

        那晚我目送秦言遠(yuǎn)去,城中已全是攝政王的近衛(wèi)親兵了。

        我揮了揮手,下人們關(guān)上了門。

        等我回到閨房時(shí),我的凳子上坐了一個(gè)男人,那個(gè)人穿著一身我熟悉的衣服,那是去燒陶罐的時(shí)候,我已故去的娘子穿的那身衣服。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他說:“阿嫵,讓我抱抱你?!?/p>

        我沒有往前走,只是警惕地望著他,他的臉上添了很多傷口,有結(jié)疤的也有還在滲血的,見我久久不動(dòng),他起身向我走來。

        一步,一步。

        然后他抱住了我,他說:“阿嫵,對(duì)不起?!?/p>

        一直繃著的神經(jīng)終于放松,好像身體里的水開始重新流動(dòng)起來。我死死地抱住他,泣不成聲道:“爹爹……爹爹死了,你也死了,你們都死了,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他溫柔地抱著我的腦袋說:“很快就會(huì)結(jié)束了,阿嫵。我們很快就能去踏青,去唱曲,去斗蛐蛐了?!?/p>

        (6)我很愛你

        爹爹給我留的簪子是空心的,里面是一張皇城兵力分布圖,上面還有干涸的血污,我想起爹爹破損的十根手指,終于明白他強(qiáng)忍著茍活了這么久是為了什么。

        他寫到最后終于精疲力竭,最后顫抖著寫下:為臣者,當(dāng)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最后的字已是模糊不清了。

        爹爹讓我自小便男裝打扮,不就是希望我在這詭譎動(dòng)蕩的朝政中獨(dú)善其身,不必成為聯(lián)姻的犧牲品?他向來這樣,所有的苦都自己扛著。

        當(dāng)年眾臣罵他狼心狗肺,這么快就擁護(hù)秦言當(dāng)政,他從不解釋。我知道這只是他為了掩護(hù)傅靳言所做的妥協(xié),他竭盡全力讓所有人都忘記消失在太和殿的傅靳言。

        當(dāng)年太和殿失火,爹爹以沖進(jìn)火海救我為掩護(hù),率先救出了傅靳言,將他藏到了安全的地方。而我卻熏壞了嗓子,遍體鱗傷。

        今年那次太和殿失火預(yù)示著傅靳言要回來了,他帶著仇恨和希望重新回到了皇都。

        成親是爹爹的主意,他開玩笑地說,阿嫵喜歡您這么久,您要補(bǔ)償一下她,“嫁”給她吧。

        傅靳言抱著我,他的手很暖,在我耳旁道:“阿嫵,右相是當(dāng)朝肱骨棟梁,也是你的好爹爹?!?/p>

        我淚眼婆娑地看著爹爹留給我的最后一張圖,他把自己留給了皇朝,他怎么能稱得上是個(gè)好爹爹?我要讓他回來,重新為我備置嫁妝,看我出嫁!

        秦言很快就收到了傅靳言在右相府的消息,他只帶了一小隊(duì)兵馬過來。當(dāng)他看到傅靳言時(shí),笑道:“五年不見,陛下還是風(fēng)采依舊?!?/p>

        傅靳言沒有說話,他把我護(hù)在身后,抬起手朝后招了招,大隊(duì)的人馬從天而降。我聽見馬蹄聲急,包圍了相府。

        秦言笑了笑,他道:“陛下韜光養(yǎng)晦五年,不會(huì)就只有這么點(diǎn)兒兵馬吧?”

        傅靳言這才開口道:“對(duì)付你,足夠了?!?/p>

        那場(chǎng)內(nèi)戰(zhàn)足足打了三天三夜,城內(nèi)一片狼藉。最終秦言被人押著,跪在太和殿內(nèi),他仰著頭看著傅靳言道:“先皇怕我篡位,在我身邊布滿眼線;右相怕我害你,甘愿變成佞臣隱匿你的蹤跡??墒?,傅靳言,你配嗎?除了你的出身,你還有什么比得上我?”

        我看著傅靳言自高臺(tái)上踱步而下,他道:“邊疆不穩(wěn),糧餉不到,你不知;黃河肆虐,災(zāi)民泛濫,你不賑;旱地千里,顆粒無數(shù),你不濟(jì)。秦言,在其位,謀其政,就算你坐上這個(gè)位置又能坐穩(wěn)多久?你有的不過是先生的夸獎(jiǎng),世人的贊譽(yù),可你不配?!?/p>

        他神色嚴(yán)峻,咄咄逼人,最終秦言低下頭,閉口不言。

        春天還沒來的時(shí)候,秦言被當(dāng)眾斬首,百姓一片唏噓。

        傅靳言帶著我去拜我爹,他躺在地里頭,也不知冷不冷。

        “阿嫵,等開春我們就去踏青好不好?”傅靳言握著我的手道。

        我甩開他的手看向我爹,長(zhǎng)嘆一聲:“那不行,我爹先約了我,你只能往后排了。”

        “你是不是還在怨我?”他問道。

        我看向天空的細(xì)雪,等雪在臉上覆了細(xì)細(xì)一層之后,我才伸手擦干凈,道:“不怨,爹爹要幫你是他的事,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他上前握住我的手又問道:“那你什么時(shí)候和我去踏青?”他從胸前拿出了一個(gè)陶罐,里面的蛐蛐叫得很輕,他說,“大將軍也想去踏青了?!?/p>

        冬天終將過去,春天也會(huì)到來,枯枝上會(huì)抽出嫩芽,貧瘠的土地里會(huì)開出花。

        我突然就改變了主意,看向他道:“一起去踏青好了,不過你要唱曲給我聽,就那首每年宮里辦宴會(huì)都會(huì)唱的……”

        傅靳言雙手打著節(jié)拍,輕輕哼唱起來:“人間離別易多時(shí),見梅枝,忽相思。幾度小窗幽夢(mèng),手同攜。今夜夢(mèng)中無覓處,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他幽幽地唱著。曲聲里,我又回想起宮宴上,爹爹和先皇談笑風(fēng)生,我抓著傅靳言的手偷偷溜出去,被秦言瞧見了,就偷偷地沖他比手勢(shì),秦言了然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讓我們?cè)缧┗貋怼?/p>

        風(fēng)一吹,好像把這些都吹散了,傅靳言抱著我道:“阿嫵,我們?cè)谙s鳴的時(shí)候成婚吧?也給大將軍找個(gè)將軍夫人,好不好?”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依偎在他身邊,同他俯瞰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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