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海事大學(xué) 劉國輝

1. 引言

人與動物是密不可分的，因為動物不僅是人類早期獵取的重要對象，而且也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依靠。比如“狗”(犬)不僅是遠古時代獵人的好幫手，而且也是人類的好朋友，這在很多語言中都可以找到大量的表征。Smith(1925: 195)認為“狗和馬在習(xí)語中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世界各地考古發(fā)掘表明，“狗”的確是最早被人類馴化的動物之一，其馴化在我國約有8000年的歷史?！墩f文稽古篇》記載:“游牧?xí)r代，惟犬獨多，穴居則畜犬守御，狩獵則攜犬自隨，因而人必畜犬?！笨梢?，自從人類從事狩獵和采集的時候起，“狗”就開始和人類朝夕相處了。(轉(zhuǎn)引自魏書娟2011： 74)然而，漢語中帶“狗”的語言表征基本上是“貶義”的，就連偏旁從“犬”的字詞也如此，比如“犯”“狠”“狂”“狡”“獄”“猝”“猙獰”和“猖撅”等。由此可見，漢語中帶有“狗”的或跟“狗”相關(guān)的語言表征幾乎沒有“好”字眼。那么，漢語成語中如何呢？現(xiàn)有的研究基本上都是定性的主觀隨機研究，比如魏鎖成(1996)、斯琴巴特爾(1998)、李灝(2008)、張運、劉付靖(2014)等；具有說服力的實證性研究成果極少，如唐未平、梁歡(2006)。為此，本文從以下六個方面進行論證與考察：1)中國“狗”文化；2)有關(guān)“狗”類成語的研究設(shè)計；3)有關(guān)“狗”類成語的組構(gòu)與分布規(guī)律；4)有關(guān)“狗”類成語的共時與歷時考察；5)英語“狗”類成語的褒義與貶義問題；6)理據(jù)分析。從而構(gòu)建一個有關(guān)漢語“狗”認知范疇的框架體系。

2. 中國的“狗”文化

中國是否有“狗”文化？答案是肯定的。不過，中國的“狗”文化與西方有所不同。有關(guān)“狗”圖騰崇拜最早的傳說源自《山海經(jīng)》。據(jù)《山海經(jīng)·海內(nèi)北經(jīng)》中的“大行伯”篇記載：“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東有犬封國。貳負之尸在大行伯東?！?劉向2008: 276)其意是說：有個人名字叫作大行伯，他手中總是握著一支長戈。他的東邊就是犬封國。天神貳負的尸體也在他的東面?！叭鈬币黄涊d：“犬封國曰犬戎國，狀如犬。有一女子，方跪進柸食。有文馬，縞身朱鬃，目若黃金，名曰吉量，乘之者千歲?！逼湟馐钦f：犬封國又叫作犬戎國，犬封國的人身體和形狀都像狗。犬封國里有一個女子正在跪著向別人進獻酒和食物。犬封國里還有一種馬，全身都是白色的，而馬鬃卻是紅色的，眼睛是金黃色的，燦燦發(fā)光，這種馬叫作吉量。誰能騎上它，就能長壽千歲。這兩篇文章都提到了“犬”。第一篇文章提到了“犬封國”，必然與“犬”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以“犬”封國，此國必定以“犬”為榮，也就必然有著獨特的“犬”圖騰崇拜。第二篇文章中提到了“犬戎國”，對“犬封國”的情況進行了描繪，說“犬封國”里的人身體和形狀都像狗，將人和狗在外形上聯(lián)系起來，進一步反映出人們心目中有“狗”圖騰崇拜的概念。這種“狗”圖騰崇拜現(xiàn)象至今在我國一些少數(shù)民族中還存在，比如張運、劉付靖(2014)研究發(fā)現(xiàn)南方少數(shù)民族中信仰“狗”圖騰的民族主要有苗族、瑤族和畬族等，“狗”圖騰信仰不僅深深地影響著這些民族的生活習(xí)慣，也塑造著這些民族的原始姓氏。其實，早在6000年前的半坡和河姆渡文化時期,就已有家養(yǎng)犬的記載。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晚期,我國已飼養(yǎng)馬、牛、羊、雞、犬和豕,是為“六畜”?！妒酚洝分兴^的“五擾”“六擾”都包括家犬在內(nèi)。可見“犬”是最早被馴養(yǎng)的家畜之一。人類馴養(yǎng)犬的最初動機可能是獵用,因為人們在長時期的狩獵實踐中發(fā)現(xiàn)了野犬和狼的機敏靈活,善于捕獲其他弱小動物等特性,因而設(shè)想把野犬馴化為自己狩獵的助手。(魏鎖成 1996)

3. “狗”類成語的研究設(shè)計

中國人對“狗”的態(tài)度究竟如何呢？下面通過“狗”類成語角度進行實證考察。首先，根據(jù)上海億辭網(wǎng)絡(luò)科技服務(wù)中心開發(fā)的軟件“漢語大辭典”進行考察。該軟件是基于《漢語成語辭?！贰稘h語成語大詞典》《中華大成語詞典》《辭海》《新世紀字典》《中華詩詞》《歇后語大全》及一些相關(guān)網(wǎng)站等而成的大型軟件，涉及面寬、量大、操作方便。然后，通過三個大型漢語語料庫——教育部的語料庫在線、北京大學(xué)的CCL語料庫和北京語言大學(xué)的BCC語料庫，分別從褒義、貶義和中性義三個類別考察，每類選10個(主要基于三個維度的平衡性和褒義量太少而定)。褒義的包括：狗吠不驚、狗吠非主、功狗功人、跖狗吠堯、呼鷹走狗、關(guān)門打狗、犬馬之心、犬馬之勞、犬不夜吠、犬馬戀主；貶義的包括：狗仗人勢、狗膽包天、狗急跳墻、狗皮膏藥、狗眼看人、狗頭軍師、狐朋狗友、懸羊賣狗、雞犬不寧、喪家之犬；中性義包括：狗竇大開、狗馬聲色、狗頭生角、打狗看主、引狗入寨、嫁狗隨狗、白云蒼狗、蜀犬吠日、畫虎類犬、犬牙交錯。最后，從英語中選擇褒義、貶義和中性義習(xí)語各10個，根據(jù)COCA、COHA和GLOWbE語料庫進行考察。其中所涉褒義的有：come like a dog at a whistle(呼之即到)、lucky dog(幸運兒)、top dog(首領(lǐng))、dog and pony show(盛大表演)、help a lame dog over a stile(幫助人渡過難關(guān))、keep a dog and bark oneself(親自操勞)、let the sleeping dog lie(不找麻煩)、like a dog with two tails(非常開心)、every dog has its day(人人都有得意之日)和work like a dog(拼命工作)；貶義的有：a dirty dog(壞家伙)、a dog’s dinner(一團糟)、a dog’s life(悲慘的生活)、a dog in the manger(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人)、a lazy dog(懶漢)、dog someone’s steps(糾纏某人)、go to the dogs(墮落)、put on the dog(擺架子)、throw to the dogs(揮霍掉)和treat somebody like a dog(不把某人當(dāng)人看)；中性義有：be dog at something(對某事有經(jīng)驗)、be in the doghouse(倒霉)、blow off one’s dogs(放棄要做的事業(yè))、dog days(假日)、dog tired(累極了)、dog’s chance(毫無機會)、dog-eat-dog(殘酷競爭)、rain cats and dogs(傾盆大雨)、sick as a dog(病得很重)和teach the dog to bark(多此一舉)。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語義劃分是相對的，是脫離語境的，主要根據(jù)其詞典義，它們可能會因具體語用語境而出現(xiàn)語義變異。

4. “狗”類成語的組構(gòu)類別及其分布

根據(jù)對軟件“漢語大辭典”的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狗”(犬)的成語共有266個，類別很多，其中四字類235個，占絕對優(yōu)勢，達88.35%，而其他則不到12%。同時，第一格位出現(xiàn)“狗”(犬)的最多，為92個，占總量的34.59%；第三格位出現(xiàn)的則最少，為50個，占18.80%;這可能與首位表征的信息凸顯有關(guān)。具體如表1所示：

表1 “狗”成語類別及其分布

下面我們重點考察相關(guān)的四字類成語，因為其量最多，更具代表性。

5. “狗”類成語的共時與歷時規(guī)律考察

首先，我們對“語料庫在線”中四字類“狗”成語進行歷時考察，發(fā)現(xiàn)古代漢語中褒義最多，有41個；貶義次之，有17個；而中性義則最少，有8個。同時，褒義中“犬馬之勞”最多，有23個；而“功狗功人”和“關(guān)門打狗”之類則基本不用。貶義中“喪家之犬”最多，有9個；而“狗膽包天”和“狗頭軍師”之類則很少用。中性詞中“嫁狗隨狗”最多，有3個，而“狗馬聲色”和“打狗看主”之類也很少用?，F(xiàn)代漢語中貶義最多，有27個；中性義次之，有11個；而褒義則最少，有1個。同時，貶義中“狗仗人勢”和“雞犬不寧”最多，有5個；而“狗眼看人”和“懸羊賣狗”之類則很少用。中性義中“犬牙交錯”最多，有7個；而“打狗看主”和“白云蒼狗”之類則基本不用。褒義中只有“關(guān)門打狗”偶爾使用，而其他則基本不用。綜上所述，貶義和中性義從古代漢語到現(xiàn)代漢語略有增長，但褒義則急劇減少。也就是說，“狗”類成語的貶義是現(xiàn)代漢語中才多起來的，以前多以褒義為主導(dǎo)。為了更清晰地展示三種語義類別的發(fā)展變化，將上述結(jié)果表征為圖1：

圖1 “狗”成語語義類別(“語料庫在線”中)的古代漢語與現(xiàn)代漢語比較

然后，根據(jù)CCL語料庫的考察，發(fā)現(xiàn)古代漢語中褒義最多，有113個；貶義次之，有95個；而中性義則最少，有33個。同時，褒義中“犬馬之勞”最多，有76個；而“狗吠非主”和“跖狗吠堯”之類則基本不用。貶義中“喪家之犬”最多，有39個；而“狗膽包天”和“懸羊賣狗”之類則很少用。中性義中“嫁狗隨狗”最多，有12個，而“狗頭生角”和“引狗入寨”之類則基本不用?，F(xiàn)代漢語中貶義最多，有480個；中性義次之，有194個；而褒義則最少，有57個。同時，貶義中“雞犬不寧”最多，有103個；而“懸羊賣狗”則基本不用。中性義中“犬牙交錯”最多，有110個，而“狗頭生角”和“引狗入寨”之類則基本不用。褒義中“犬馬之勞”最多，有37個，而“狗吠不驚”和“功狗功人”之類則基本不用。綜上所述，貶義和中性義從古代漢語到現(xiàn)代漢語都有較大幅度的增長，達5倍以上，但褒義則相反，減少了一倍左右。上述結(jié)果如圖2所示：

圖2 “狗”成語語義類別(CCL語料庫中)的古代漢語與現(xiàn)代漢語比較

由此可見，古代漢語中褒義的“狗”類成語占上風(fēng)，而現(xiàn)代漢語中貶義占上風(fēng)，并非一直是褒義或貶義狀態(tài)。同時，有的不僅在古代漢語時少用，到現(xiàn)代漢語也如此，比如“狗吠不驚”“跖狗吠堯”。然而，有的“狗”類成語從古代漢語到現(xiàn)代漢語的使用頻次一直很高，比如“犬馬之勞”“喪家之犬”。為了對上述結(jié)果進一步考證，下面再從BCC大型語料庫進行“狗”類成語的共時與歷時考察。

就共時方面考察發(fā)現(xiàn)：“狗”類成語的貶義使用最廣，達16 300個，褒義最少，只有1734個。這樣，前者是后者的9倍左右。褒義方面的使用領(lǐng)域從多到少可依次排列為：文學(xué)>多領(lǐng)域>科技>報刊>微博。其中在文學(xué)作品中使用最多，達1411個；而微博中則最少，為22個。這樣，前者是后者的64倍左右。同時，“犬馬之勞”和“關(guān)門打狗”最多，前者為1142個，而后者則為563個?！磅殴贩蛨颉焙汀昂酊椬吖贰敝惢静挥谩ＹH義方面從多到少可依次排列為：文學(xué)>多領(lǐng)域>微博>報刊>科技。其中文學(xué)中也是最多，達11 537個；而科技類中則最少，為478個。這樣，前者是后者的24倍左右。同時，“喪家之犬”和“狗急跳墻”最多，分別為3324和3198，而“懸羊賣狗”則基本不用。最后，中性義方面從多到少可依次排列為：文學(xué)>多領(lǐng)域>科技>微博>報刊。其中在文學(xué)作品中同樣使用最多，有1400個；而報刊中則最少，有165個。這樣，前者是后者的8倍左右?！叭澜诲e”最多，達1320個；而“引狗入寨”和“狗馬聲色”則很少用。具體如表2所示：

表2 “狗”成語語義類別在不同文體中的應(yīng)用比較

這個結(jié)果與上面的考證基本一致，主要是其貶義的使用，而非褒義。同時，主要出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中，而非嚴肅的科技文體中。

就歷時方面而言，首先從古代漢語角度考察發(fā)現(xiàn)：褒義使用仍最多，有783個；其次是貶義，有367個；而中性義則只有207個。其中褒義方面“犬馬之勞”最多，為320個；其次是“犬馬戀主”，有167個；再后是“犬馬之心”，有134個，而“關(guān)門打狗”則基本不用。貶義方面“雞犬不寧”最多，有137個；其次是“喪家之犬”，有91個，而“狗膽包天”則基本不用。最后，中性義方面“犬牙交錯”最多，有61個；其次是“狗馬聲色”，有34個，而“狗竇大開”和“狗頭生角”則基本不用。然后，就近60年的使用情況考察發(fā)現(xiàn)：褒義方面量很少，只有8個，其中“犬馬之勞”和“關(guān)門打狗”相對來說使用最多，有3～5個，其他則基本不用。貶義方面的量相對最多，有52個，其中“狗急跳墻”最多，有25個；然而，像“狗眼看人”“狐朋狗友”“狗頭軍師”之類的則基本不用。另外，不同時段的貶義使用變化較大，最多時(1965年)有13個，最少時只有1～2個。中性義方面的使用則居中，有25個。不過不同時段也有一定的波動，1995年最多，有8個；2015年則最少，只有1個。其中“犬牙交錯”一直處于最活躍狀態(tài)，有24個，其他則基本不用。具體如表3所示：

表3 近60年“狗”成語語義類別的應(yīng)用比較

歷時考察進一步印證了前面的共時結(jié)果。另外，它們的使用并非一直處于增長或減少狀態(tài)，而是處于波動狀態(tài)，其中高峰期出現(xiàn)在1965和1995兩個時段。

最后，從“狗”類成語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考察其使用狀況，以“狗”的前后習(xí)語修飾語看是否也以貶義為主導(dǎo)(狗i/i狗，如“狗原形畢露/狐假虎威狗”；狗.i/i.狗，如“狗都玩物喪志/吃里扒外的狗”；狗..i/i..狗，如“狗也太幸災(zāi)樂禍/趨炎附勢的爛狗”)，從而由另一個側(cè)面了解人們對“狗”的性質(zhì)定位狀況。以BCC語料庫為例，考察結(jié)果表明(若超過100以100為計，100以內(nèi)則以實際量計)：貶義仍最多，為1011個，是褒義(502個)和中性義(595個)的2倍左右。具體如下頁表4所示：

表4 “狗”成語修飾語類別在文體中的應(yīng)用比較

6. 英語中“狗”類習(xí)語的褒義與貶義

英語中的“狗”類習(xí)語如何呢？根據(jù)張以文、辛全寶(1999/2001: 133-136)主編的《英語習(xí)語分類詞典》和馬凱(2008)主編的《美國習(xí)語詞典》(第4版)等詞典，發(fā)現(xiàn)英語中的“dog”習(xí)語同樣存在褒義和貶義。對COCA、COHA和GLOWbE語料庫分別進行考察，發(fā)現(xiàn)如下(頻次以百萬計，下同)：褒義(3.10)是貶義(1.45)的1倍左右，其中中性義最多，為3.63。同時，期刊最多，為2.08；學(xué)術(shù)則最少，為0.35。具體如表5所示：

表5 “dog”習(xí)語不同語義類別的文體分布比較

歷時演變又如何？根據(jù)COHA考察，發(fā)現(xiàn)不同種類的語義都呈現(xiàn)波動變化，既非不斷增長，也非逐漸減少?？傮w來看，褒義最多，為3.60；而貶義則最少，為2.90。褒義在1950年代達到峰值，為1.26；貶義在1900年代達到峰值，為1.27；而中性義則在1950年代達到峰值，為0.97。具體如表6所示：

表6 200年來“dog”習(xí)語不同語義類別的歷時演變比較

最后，英語本族語國別如何呢？根據(jù)GLOWbE語料庫的考察結(jié)果表明：褒義仍最多，為3.66；貶義則最少，為1.76；前者是后者的1倍左右。同時，不同國別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差異不明顯。其中褒義方面，美國最多，為0.89；貶義方面，英國最多，為0.50；中性義方面，加拿大則最多，為0.83。具體如表7所示：

表7 “dog”習(xí)語不同語義類別的本族語國別比較

總之，英語中不管是共時分布，還是歷時演變，其褒義基本上都是最多的，貶義也存在，只不過是最少的。而漢語方面則有所不同，古代漢語時褒義占主導(dǎo)，到現(xiàn)代漢語時貶義則占主導(dǎo)。

7. 理據(jù)分析

任何事物的評價體系或方法都應(yīng)考慮自身、外界、自身外界互動和歷時演變四個維度，而不是單維、孤立地任意評說。具體來說，從事物自身的性質(zhì)、生存的文化環(huán)境、自身功能及社會需求和時代變遷方面來考慮。

7.1 從“狗”自身的性質(zhì)看

事物的性質(zhì)特征在某種程度上會決定其社會認可度或接納度。首先，按照自然分類系統(tǒng)，“狗”在動物學(xué)分類中屬于動物界，脊椎動物門、哺乳綱、食肉目、犬科、犬屬、犬種。也稱為“犬”，有時被稱作“地羊”或“黃耳”。達爾文認為“狗”的祖先是“狼”，最早由狼、狐和胡狼彼此雜交而產(chǎn)生“狗”。既然“狗”的祖先與“狼”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那么“狗”的“狼性”不可避免，即兇殘、貪婪、狡詐、忌妒、爭斗、忘恩負義等負面的特質(zhì)。不過，“狗”通過馴養(yǎng)，對主人非常忠誠，同時有很強的懷舊、依戀心理等正面的特質(zhì)。也就是說，“狗”集忠誠馴服和刁鉆兇狠于一身,只要是主人的指令,無論好壞,它都拼命向前，這就是“狗”的表現(xiàn)?！肮贰弊陨淼倪@種特性不會因文化差異而有所不同或改變，這可從人類對其評價中看出來，比如George Graham Vest (1830—1904)有一段高度概括：“不管主人是貧困或富貴,健康或病弱,狗都會守在主人的身旁。只要能靠近主人,不管地面冰涼堅硬,寒風(fēng)凜冽,大雪紛飛,他都會全然不顧地躺在主人身邊。哪怕主人無食喂養(yǎng),它仍會舔主人的手和主人手上因抵御這個冷酷的世界而受到的創(chuàng)傷?？v然主人是乞丐,它也像守護王子一樣伴隨著他。當(dāng)他所有的朋友都掉頭而去,它卻義無反顧。當(dāng)財富消失,聲譽掃地時,它對主人的愛依然如天空運行不息的太陽一樣永恒不變。假若因命運的捉弄,它的主人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這只忠誠的狗也會依然陪伴主人,有難同當(dāng),對抗敵人,此外毫無奢求。當(dāng)萬物共同的結(jié)局來臨,死神奪去了主人的生命,尸體埋葬在寒冷的地下時,縱使所有的親友都各奔前程, 而這只高貴的狗卻會獨自守衛(wèi)在墓旁。它仰首于兩足之間,眼睛里雖然充滿悲傷,卻仍機警地守護著這份感情,忠貞不渝,直到死去”(轉(zhuǎn)引自王麗平、王雁華2007： 68-69)。

7.2 從“狗”生存的文化環(huán)境看

任何事物的生存都需要一定的環(huán)境，因為不可能在“真空”中生存。而這個環(huán)境的文化價值取向會在很大程度上導(dǎo)致人們對事物的觀察或識解角度的選擇。首先是功利主義思想的影響，只要能為我所用就“好”，否則就“不好”。其次，與漢民族崇尚中庸之道格格不入,《中庸》說:“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本腿穗H關(guān)系而言,“和”的價值目標(biāo)意味著人際之間的和諧、和睦、和悅、和氣；“中”的價值目標(biāo)意味著待人接物的不偏不倚,不狂不狷,無過無不及?！百F和尚中”代表著中國人處理人際關(guān)系的理想方式和態(tài)度,而狗非過則不及,非狂則狷——不是偏激兇狠,就是馴服乞憐,難怪遭到人們的厭惡。同時，中國的文人講究氣節(jié),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狗對主人搖尾乞憐在文人眼里就成了不顧廉恥、趨炎附勢的小人形象。(唐未平、梁歡2006)最后，與地理因素也有一定的關(guān)系。因為中國文化發(fā)源于黃河流域，以農(nóng)耕為主，牛馬牲畜為主要生產(chǎn)力?！肮贰边@種動物，相比牛馬的力大、能干活，就不是那么重要。這就不難理解在漢民族傳統(tǒng)心理中，“狗”是一種賤物,常用來比喻卑鄙丑惡的人,引起“卑賤、惡劣”等聯(lián)想，如“狗頭軍師 ”專指在背后出壞主意的人；“狗眼看人低”指為人勢利,瞧不起一般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比喻壞人嘴里說不出好話。總之, 我們的“狗文化”總是黏附著明顯的漢民族文化心理色彩:“狗”從頭到腳,從里到外一無是處, 因而在漢語里“狗”字多含“辱罵”之義。然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文化對“狗”的態(tài)度與漢語文化剛好相反。正如吳戈(2000)談道：西方人愛狗，總是把美好的品格賦予“狗”，比如形容好朋友忠實得像一條狗,即是說朋友像一條狗一樣可以值得信賴,這在西方人聽來,心里極其熨帖,當(dāng)作為人處事的最高評價來受用。

7.3 從“狗”自身功能及社會需求看

一般來說，任何事物只要有一定的社會需求，且自身具有相應(yīng)的能力，這個事物便有價值。如果自身功能大于社會需求，其價值肯定大；反之，其價值則小。魏書娟(2011)認為原始人面臨的生活環(huán)境相當(dāng)嚴酷，人們?yōu)楂@得神佑，趨吉避兇，便產(chǎn)生了動物崇拜，犬便是其中之一。我國少數(shù)民族奉犬為神靈的記載很多見，中國北方少數(shù)民族和西南少數(shù)民族多有犬的神話流傳，尤以西南少數(shù)民族關(guān)于盤瓠的傳說流傳最廣。傳說在郭璞《山海經(jīng)》注《玄中記》和干寶《搜神記》中都有詳略不同的記敘，大致都稱: 在高辛氏時，有“戎吳”作亂，帝所養(yǎng)的一只叫盤瓠的五色犬，深入敵營，為高辛氏取得戎吳將領(lǐng)首級，立了大功，因而取帝少女為妻，并得到封國，這個傳說今天在苗、瑤、畬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仍廣為流傳。斯琴巴特爾(1998)認為養(yǎng)狗是蒙古民族社會生產(chǎn)及日常生活中的一種重要習(xí)俗和文化，用狗捕獵其他動物或搬運東西。這樣，在草原上沒有一家不養(yǎng)狗。人們平常以“屋外聽不到狗叫聲,圈內(nèi)看不到一只羊”來形容家境之貧寒。蒙古民族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養(yǎng)狗是為了防止牲畜和人被其他野獸及壞人等襲擊搶劫,因此再貧窮的家也得養(yǎng)一條狗。同時狗的叫聲象征著一家香火興盛，否則就意味著銷聲匿跡或者有什么不測。這些功用自然會反映到語言中(唐未平、梁歡2006)。不過，在中國這種以農(nóng)耕為主的社會，“狗”的功效沒法與牛馬相提并論。湯昱(2004)談道，歐洲最早以漁獵和游牧文明為主,牛和羊是主要的肉食提供者,狗則成為重要的勞動和生產(chǎn)工具,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而在中國農(nóng)業(yè)社會中，牛馬是重要的生產(chǎn)工具和交通工具,而狗的作用相對比較小,除了看家外,就只能提供肉食。此外，在社會生活方面,西方英語國家的寵物狗早已成為了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狗被視為家庭成員中的重要一員,視為人類的忠實伴侶；而在中國,主要用于看家護院的狗是不會被看成家庭一員的。這種差異也反映在“狗”所得到的待遇上，比如李灝(2008)談道“狗”在巴黎堪稱特殊階層,市政府雇專門清潔工80名,每年開支折合美元達到300萬。

7.4 從時代變遷角度看

“狗”并非開始就是低賤的象征。比如對“狗”的葬禮文化在中國古代也有，魏書娟(2011)提到，早在新石器時代，人們就用犬殉葬；至殷商時期，以犬殉葬已成風(fēng)氣，如鄭州白家莊商夯地墻旁發(fā)現(xiàn)相連的八座長方形犬坑，分作南北兩行，東西排列，共埋犬130多只，最多的一個坑中埋 30多只，最少的也有6只。這說明當(dāng)時其地位相當(dāng)高。其實，在古代神話中有一個廣為人們熟悉的開天辟地的神——盤古，這個盤古就是狗首人身，是一個與天地齊高的神，位于三皇(盤古、伏羲、神農(nóng))之首(朱積孝1994)。這種形象偉岸和堅毅,并折射出一種豪勇的氣魄、神秘的意識和果敢的信念。它積淀了人類從洪荒到炎黃、殷周時期的血與火的必然之力,體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歷史必然性。

20世紀是中國社會劇變和激烈震蕩的時期，不可避免地使習(xí)慣了以前生活方式的人們不滿或不適。這種不滿情緒必然需要一個發(fā)泄渠道，“狗”這種“通人性”的動物就成了其最佳選擇，因為“狗”一方面是靠主人生存的動物；另一方面是“狗”自身的特性，特別是不好的一面會被人們夸大，拿來消遣或泄憤。李灝(2008)提到，20世紀 70年代中國開始大范圍打狗,大型狗成為主要的打擊對象。因為文革時期養(yǎng)寵物狗被視為是資產(chǎn)階級腐朽生活作風(fēng),城市里的人誰養(yǎng)了就會遭到批斗。但隨著改革開放，國民生活水平提高,狗的數(shù)量與種類也越來越多,虐殺動物,特別是貓、狗的行為也越來越被各種媒體，特別是網(wǎng)絡(luò)所關(guān)注和譴責(zé)。北京公盟咨詢公司所做的一個市民對狗的態(tài)度的調(diào)查結(jié)果表明: 厭惡(7.53%)、恐懼 (6.24%)、可愛 (58.77%)、無所謂(25.07%)、其他理由 (2.38%)。(李灝 2008)“狗”在國人心目中的形象經(jīng)歷了一個由工具到厭惡再到喜愛的過程，其中夾雜著某些成見，主要原因正如熱尼婭、王娥娜(1996： 170)所分析的:“中國人養(yǎng)狗一般來說或是作為玩物, 或是作為看家護院的工具。站在把狗視為玩物、工具的立場上來看狗, 就會把它看成是低級的、下賤的”。也就是說，人們還只是把狗視為可利用的工具而非朋友。

8. 結(jié)語

本文利用“漢語大辭典軟件”和漢語語料庫對“狗”類成語進行了考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從共時角度看，“狗”(犬)以四字類成語為主，其中貶義應(yīng)用最廣，而褒義則最少，且出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中最多，科技文體中則最少；從歷時角度看，古代漢語中褒義占上風(fēng)，而現(xiàn)代漢語中貶義則占上風(fēng)。換言之，并非貶義一直占上風(fēng)。貶義為主主要出現(xiàn)在最近一個世紀。其根本原因在于狗的自身價值和生存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因為它們會改變我們的價值取向與選擇，凸顯事物的特性側(cè)面(好的和不好的)會有所不同。此外，英語中有關(guān)“狗”的習(xí)語也并非都是褒義，同樣有貶義，只不過褒義的使用頻次與漢語剛好相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