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熙 阿衣吉木哈學(xué)

[摘要]通過對中國彝族“尼木”儀式和韓國韓民族“潔凈祭”儀式的含義、程序與功能進行對比后，發(fā)現(xiàn)二者形式差異和性質(zhì)相同。儀式差異點：彝族“尼木”儀式是兩個父母去世后才進行，而韓民族是死者出殯前晚上進行;彝族用竹子制作靈牌代表亡靈，韓民族是用死者衣物代表亡靈;彝族是通過畢摩念經(jīng)和象征行為模擬來完成，韓民族是巫堂以多種專門的樂器伴奏下用歌曲或說話來完成。儀式共同點：主要以五個程序構(gòu)成;宗旨是將亡靈送往極樂世界;目的是通過象征儀式和娛樂活動把悲傷絕望轉(zhuǎn)化為希望和喜樂，追求人類延續(xù)和幸福。彝族的“尼木”儀式和韓民族“潔凈祭”在宗教意義上都是以象征的形式把亡靈送往極樂世界而變成祖靈，重構(gòu)了對立統(tǒng)一的人界和神界，以便達到重構(gòu)人們和諧生活秩序的目的。

[關(guān)鍵詞]彝族“尼木”儀式; 韓民族“潔凈祭”儀式;祖靈

中圖分類號：C953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19）03-0081-07

在民間信仰中，為死者的靈魂做祭儀統(tǒng)稱為亡靈祭，其是以死者靈魂為中心重構(gòu)死者不同“靈魂”的歸屬問題。因為人的死亡不僅僅是生物機能被解構(gòu)，還要論定死者精神的價值。民間信仰中亡靈祭是以慰藉死者的靈魂，并將其送往陰間，以謀求生存者的安寧和秩序為目的而舉行的。死亡事件表現(xiàn)為一種解構(gòu)，存在著各種“危險”和“污穢”，并具有破壞日常和諧，造成社會關(guān)系混亂的可能。因此克服這種不正常的狀況，合理安排亡靈，以恢復(fù)和重構(gòu)被解構(gòu)或打亂的社會關(guān)系。若亡靈安全進入其天堂，活人就能擺脫亡靈的糾纏，回歸到正常的日常生活。進入天堂的亡靈就會成為照顧后代的祖先神，成為生者的崇拜對象。

關(guān)于彝族的祭祖送靈研究，劉小幸指出：“超度祖先亡靈的‘搓畢儀式是為祭奠祖先，并為他們在靈界祈禱幸福而舉行的，而人們在儀式過程中的行為則明顯表達了他們渴望家庭和氏族人丁興旺，渴望氏族內(nèi)的團結(jié)以及跨氏族的合作，也渴望物質(zhì)生活、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繁榮昌盛 ?！盵Symbolq@@

]曲木鐵西等認為：從“涼山彝族‘尼木措畢祭祖送靈儀式，我們不難解讀出這樣一組對立統(tǒng)一的二元結(jié)構(gòu)，即死亡—生命，祖地—人間，祖靈—子嗣。從表面上看，送靈儀式所指向的是死亡、祖地、祖靈，但實際上，探討死亡、祖靈、祖地，正是從另一個思維的向度來強調(diào)生命，關(guān)注子嗣和現(xiàn)世生活。送靈歸祖，一方面反映了彝人慎終追遠、落葉歸根、人死歸祖的終極關(guān)懷; 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彝人肯定生命的價值，祈愿家支家族繁衍發(fā)展的現(xiàn)世追求?！盵2]同時，成功的超度典禮， 在彝族人來講， 預(yù)示著豐產(chǎn)、多子， 展示著無盡的希望。祖先崇拜， 在這一意義上講， 與其說是基于死的觀念， 還不如說是基于生的觀念。以父母的死亡求得后代的生存、繁衍是祖先崇拜信仰形式的基點。[3]朱崇先、楊麗瓊《地方性的民族認同——彝族祭祖大典儀式過程分析》考察了祭祖大典對增強彝族的團結(jié)與認同及彝族文化的傳承意義重大。 韓民族潔凈祭儀式研究方面，李允善《為生者與死者的慶典》將潔凈祭的程序分成三個階段：告知死亡、制造矛盾和消除矛盾。羅景洙著的《湖南地方的棺前儀式》一書中，九位專家從文學(xué)、音樂、服裝、舞蹈、民俗學(xué)、宗教學(xué)等方面進行現(xiàn)場調(diào)查和收集自己專業(yè)領(lǐng)域的一個儀式內(nèi)容，然后再整合在一起，幾乎完整地記錄了湖南地區(qū)（韓國西南地區(qū)）的送靈儀式或“潔凈祭”。這樣的調(diào)查和研究方式對后來的研究做了很大的鋪墊作用。任敦姬，Roger Janelli《Ancestor Worship and Korean Society》，通過對安東權(quán)氏同族村落的祖先崇拜的研究，區(qū)別了以儒教觀念為代表的祖先崇拜與巫俗方式的祖先崇拜。兩者的差異首先在祖先的二重性形象上顯現(xiàn)出來。在儒家的祖先禮儀中，祖先與退休老人的形象一致，對子孫后代賜予恩惠。反而，在巫俗中，祖先們是自私的，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而給子孫帶來痛苦，所以必須把其亡靈送往極樂世界。另外，該書闡明了祖先禮儀與韓民族家庭、親屬、種族結(jié)構(gòu)和功能如何聯(lián)系，以及與社會關(guān)系怎樣連接等，對韓民族傳統(tǒng)社會的理解具有重大意義。

中國彝族“尼木”儀式和韓國韓民族“潔凈祭”儀式都是為了解決亡靈的歸屬問題，包括了招靈、制靈、凈靈、祭靈和送靈等儀式設(shè)置，目的是恢復(fù)和重構(gòu)人們正常的生活秩序。不管是在中國彝族生活中還是韓民族生活中，送祖靈儀式是他們各種儀式當中最為重要和典型的儀式。雖然彝族和韓民族在文化、歷史背景和地理環(huán)境上有很大的不同，但從原始宗教的角度來看，舉行送祖靈儀式時，兩者之間具有相通性。

一、 祭祖儀式的內(nèi)涵與過程

（一）彝族“尼木”儀式和韓民族“潔凈祭”儀式的內(nèi)涵

彝族送靈歸祖宗教儀式統(tǒng)稱為“尼木”， “尼”為彝族自稱，這里指祖靈; “木”為做和行為，這里指祭祖送靈歸祖界。民間有三種稱呼 “尼木措畢或措畢”“尼木偉洛”和“瑪杜畢”?！按搿睘椤叭恕?，“畢”為誦經(jīng)和做，這里指宗教儀式;“尼木偉洛”，“偉”是客人，這里指祖靈，“洛”是祭奠，“偉洛”指祭奠亡靈;“瑪杜畢”，“瑪杜”指竹子，象征祖靈?！澳崮敬氘吇虼氘叀薄澳崮緜ヂ濉焙汀艾敹女叀倍伎勺g為祭祖送靈歸祖界儀式?！澳崮尽庇址譃?“趕哈畢（在路上方做祭祖儀式）” 和 “趕止畢 （在路下方做祭祖儀式）”?！摆s哈尼木”指公開來舉行儀式之意，其中包含許多娛樂項目;“趕止尼木”則相對秘密地舉行儀式，不舉行娛樂活動。根據(jù)祭祖的性質(zhì)分為“乍尼木” 和“吉尼木”， “乍尼木”是為正常死亡者舉行的祭祖送靈儀式;“吉尼木”是為非正常死亡或有某種病癥而做祭祖儀式。因此，“尼木”是為兩位父母都去世后，請畢摩擇吉日，全家人一起合力把父母的靈魂送到祖界的儀式。這是在現(xiàn)實生活里為父母做的最后儀式，所以儀式的規(guī)模隆重，花費較多。古時候，這一儀式需舉行49天，后來漸漸變?yōu)?天或7天，現(xiàn)在簡化到3天。

韓民族“潔凈祭”儀式是在韓國西南海岸進行的祭祖送靈儀式， 也是死者出殯前在棺頭前舉行的儀式，也是為死者徹底洗刷生前結(jié)下的怨恨和不好的東西，幫助其順利走向陰間的儀式。根據(jù)儀式的目的， 在喪家里做潔凈祭， 必須定吉日來做。同時，為了救掉進水里的靈魂、未婚而死的人和客死他鄉(xiāng)的人做的儀式，需要做“拯救靈魂祭”。在韓民族做亡靈祭按照地方不同，其名稱與方式稍微不同，但是大同小異。京畿地方的 “出殯前祭奠”， 首爾地區(qū)的 “分路儀式” ， 全南地區(qū)的 “解苦” 和“潔凈儀式”等都是相同性質(zhì)的儀式，可以統(tǒng)稱為“亡靈潔凈祭”。這種將死人的靈魂送入彼岸或極樂世界的儀式，一般都在人去世的兩三年內(nèi)委托巫堂進行。有一種觀念， 如果不做一個送靈儀式， 死者的靈魂會給家人或親屬帶來疾病或造成傷害。韓民族“潔凈祭”與“尼木”儀式不同，彝族是兩位父母去世后舉行儀式;韓民族是一個人去世后在出殯前，請世襲巫堂為死者做潔凈儀式。該儀式傳統(tǒng)上從傍晚到凌晨整夜進行，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其程序被簡化了許多，現(xiàn)在大多4個小時左右就能做完。

（二） 彝族“尼木”儀式和韓民族“潔凈祭”儀式過程

中國彝族傳統(tǒng)宗教與韓民族傳統(tǒng)巫教雖然民族性和環(huán)境等不同，但可以根據(jù)傳統(tǒng)宗教的角度來看其共同點。“尼木”是彝族祖先信仰中最重要和代表性的儀式，棺頭前潔凈祭儀式在韓民族西南地區(qū)也是把亡靈送到極樂往生世界的重要儀式之一。兩種儀式的程序與內(nèi)容很復(fù)雜，按照祭靈過程來分，“尼木”儀式和潔凈祭都可以分五個程序，即招靈、制靈、祭靈、凈靈、送靈。

1、彝族“尼木”儀式過程

招靈，在一場祭祖送靈儀式中， 首先要把無形的祖靈經(jīng)過一系列的象征儀式程序，將有形的竹根變成有靈性的“馬都（竹靈）”。做“馬都”時， 派特定的人到茂密竹林中，尋找生命力旺盛、枝葉繁茂的兩歲左右山竹， 以竹根為佳， 認為竹根越多繁殖能力越強， 預(yù)示著后代子孫繁衍發(fā)展。竹根拔回后， 帶到死者的火葬場地， 在墳的石堆上繞圈， 然后交給畢摩做招靈附竹儀式 ?！澳岷谀峁钡囊馑际紫仁墙行炎骒`并通告之; 先用咒鬼儀式中的鬼板在火葬場按逆時針方向繞三圈，用草木灰散在墳塋上，以喚醒死者靈魂。接著，用一只黃母雞進行招靈[4]。畢摩把準備好的竹子、招魂草、麻線、羊毛等拴在雞腳上，在墳塋上繞圈，并口念招靈咒語。看招靈黃母雞是否抖動， 倘若招靈雞在畢摩的呼靈聲中抖動，[5]表明祖先靈魂已附于竹子之上，這個時候竹子就象征著祖靈。

制靈樁，祖靈附竹后， 用招靈附竹儀式所取的竹根中節(jié)再作儀式， 邊念經(jīng)邊削去部分竹根， 只留谷粒大的一點作為竹靈 “娜色” （額骨的象征物） 。接著取拇指粗的桃樹枝，截為三四寸長，剖開上端做靈屋，將竹靈置于縫內(nèi)，讓其上的羊毛微露于外，再用麻線扎緊。做成學(xué)界稱之為祖靈樁 “馬都” 的 “俄”， 且用煮好的雞肉祭獻， 然后通過除穢神座進行除穢、獻藥， 進行安靈儀式。

祭靈，用供品祭獻祖靈。新靈樁制成后， “偷” 出 （“偷” 時從屋頂上掀開瓦板摘下然后跑走， 主人家成員在后邊追邊高喊祖靈被盜）已經(jīng)經(jīng)過若干年安靈儀式的祖靈樁， 和新制的祖靈樁一起， 斷開纏祟于祖妣之身的累贅、破爛、糟粕之類的緣孽并掃除祖妣身上的塵渣之后， 建一象征性房屋， 將所有需要送靈的靈牌掛在瓦板下，用儀式主人家和姻親所獻的炒面、酒、臘肉、雞蛋等祭品獻祭祖靈。祭獻時按照先長輩后晚輩、先兄后弟、先宗族后姻親、先姐后妹的順序進行。祭靈主要在 “靈屋” “青棚 ”和 “以白宅” 里進行。

凈靈，在彝族宗教觀念里， 亡靈也像活人一樣， 有喜樂哀愁，擁有人的一切東西， 亡靈受到鬼怪污穢等玷污時，也會感到痛苦。但亡靈身上有病， 有孽緣纏繞， 就回歸不了其樂融融的祖界， 變成孤魂野鬼，糾纏于后代。于是有了給亡靈進行的各種祛病、除污穢、贖孽業(yè)等儀式。其中除污穢儀式將死者靈魂身上的污穢之物的凈化干凈;償還死者生前欠下的各種業(yè)債。使死者靈魂變成無污穢，無業(yè)債，無疾病的祖靈。此外，還要為祖靈回歸祖界的道路，進行潔凈儀式，使祖靈回歸祖界的路途上不受到各種污穢玷污。完成以上儀式象征著祖靈和主人家的一切都變?yōu)楦筛蓛魞舻陌咨?/p>

送靈，即“玉石為祖骨， 彩線接祖筋， 金銀為祖面”，意為促使“祖變成銀去， 妣變成金去”?！澳崮尽?的最終指向是把祖靈送歸祖界， 所以送靈也就成了“尼木” 最主要的目的。通過在儀式中使用語言和各種行動來指令、引導(dǎo)和幫助祖靈回歸祖界的儀式行為， 一方面表達后輩對先祖的孝心， 使祖靈不致淪落為孤魂野鬼無所依托而被人驅(qū)趕， 同時也讓祖靈能夠在祖界與遠逝祖先團聚一堂， 且永遠享受子孫的供奉; 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后代祈求安康的愿望， 祖靈在祖界找到歸宿后， 就不會再滯留人間作祟于后代。祖界雖美好且令人神往， 然而去往祖界的道路卻十分遙遠且兇險萬分， 一路上鬼怪密布， 障礙重重， 祖靈回歸祖界需要諸多幫助， 于是有了導(dǎo)靈、助靈回歸祖界的諸多活動和儀式。

2、韓民族潔凈祭儀式過程

招靈，首先巫堂唱著巫歌，主要是以消除不凈腐敗及家庭的憂患， 祈求家人好運氣為內(nèi)容，然后邀請亡靈和儀式相關(guān)的諸神，告知當次儀式舉行來歷的理由。儀式包括演唱、跳紙錢舞和神竹舞等。請神客，邊獻物邊祈求這場儀式順利舉行。這里神客一般指古代韓民族人最怕的天花神。

制靈，是靈魂送入儀式廳進行慰藉的過程，表示將死者從今世送往陰間。首先鋪上席子后， 再擺上一個穿衣服的人一樣，鋪上死者的衣服， 再用3個結(jié)子捆起來， 做成被視為亡者肉體的靈魂物， 將韓紙剪成20cm左右人形，并放在亡者的衣服上，然后巫堂正式開始祭靈儀式。

祭靈（卷靈魂），是意味著卷尸體的靈魂。儀式開始時， 制作死者的衣服掛在屏風(fēng)上， 像活著的人穿上衣服一樣， 鋪在席子或草墊上， 卷成七個結(jié)子。然后在上面放上裝酒的碗， 再將碗狀的靈魂放入黃銅碗里， 蓋上蓋子， 再蓋上鍋蓋。已婚者蓋鍋蓋， 未婚者蓋瓢。

潔凈（撣露），“撣露”是潔凈祭的主要儀式階段，也叫“潔凈”。因為干干凈凈的靈魂才能重生的， 而怨恨會變成露水沾靈魂， 所以不能離開這世界，只有洗掉它才能極樂往生。將前述卷起來后樹立的靈魂，用艾蒿浸泡后， 用裝有香的水和清溪的水依次沾在掃帚中， 從頭到腳洗去。這是用具有驅(qū)鬼意義的艾蒿水清洗“靈魂”， 以求極樂往生。在該儀式中， 將表演為死者洗凈靈魂的紙錢舞， 劃開絲綢布的舞， 還有新刀舞等。洗完后， 將裝有靈魂的飯碗放置在靈光的位置上， 最后用鍋蓋蓋住巫堂的鍋蓋。潔凈時使用的水是香料、艾蒿水和清水。將水依次浸濕掃帚， 從上到下均勻沖洗。

送靈（修路），為亡者的靈魂鋪平通往極樂世界的路的儀式。從內(nèi)室到院子延伸的白色棉布路， 象征著連接今世到陰間的路或橋梁。死者經(jīng)過這條路進入陰間。 家人們抓住棉布的兩端， 巫堂把用紙錢貼的30厘米長短的帶著亡者靈魂的東西（叫龍船）， 在棉布上從屋里向外面慢慢移動， 象征著為亡靈修路，使亡靈離開人間到極樂世界。有時還會跳起引導(dǎo)死者到極樂的模擬舞——紙錢舞和神靈堂像的舞蹈。

總之，彝族祭祖儀式和韓民族潔凈祭儀式具有相同的意義和目的，是將亡靈在成為冤魂、惡鬼或孤魂野鬼之前，提前把它平安送到天堂。兩個民族都認為留戀今生的死者靈魂會徘徊在人間，折磨活人。所以通過亡靈祭預(yù)防活人不幸;亡靈走向天堂也可以擺脫對今生的迷戀而滋生痛苦。其次，帶有降禍的亡靈變成護佑人神的轉(zhuǎn)化儀式，沒有貧富差別，也沒有今生行善行惡的差別。貧富和善惡不成為走向陰間的標準。通過亡靈祭消除不凈，慰勞死者和鬼神，使其能走向天堂。因此，彝族和韓民族祭祖就是模擬各種行為，以各種音樂和舞蹈的形式娛樂祖靈，用各種祭品來安慰祖靈，威懾鬼怪，教育祖靈，使祖靈順利回歸祖界或天堂的一種原生態(tài)宗教儀式。

二、祭祖送靈儀式與潔凈祭儀式之比較

（一）選祭司

彝韓民族在選擇主持儀式的宗教人士上一致。彝族通常選擇閱歷和知識都很豐富，心善五官完整的世襲畢摩來主持。韓民族則選擇經(jīng)過長期鍛煉的世襲巫堂來主持。因為儀式主持人直接關(guān)乎儀式成敗，所以對儀式主持人有苛刻的要求。

彝族和韓民族的亡靈祭都從招魂開始，彝族先找到火葬的“馬都”靈牌的場所，在那里取得父母及其他死去家人的靈魂。在這個儀式上使用雞為祭物，在各自墳場里收回靈魂，使靈魂附在靈牌上來。韓民族招魂儀式則以邀請靈魂的形式進行，在儀式中一定要向參與儀式的人們（包括客人）以及活著的家人，為子孫們帶來平安健康和幸福繁榮，大家一起邀請亡靈附上靈牌。雖然不像彝族招魂那樣復(fù)雜，但是韓民族在客人祭和除夕祭中必須祈求家人和子孫的安寧和繁榮，必須做招魂儀式。兩個民族招魂的目的都是為子孫們祈福，其原理是相同的。

（二）制靈

彝族“尼木”是以制作靈牌開始的，并且有一場專門的制靈牌儀式。而韓民族的儀式是不制作靈牌的，在葬禮期間，拿來死者穿過的衣服，相信在衣服里有靈魂，將衣服卷起豎立，象征死者靈魂，然后舉行儀式。彝族祖靈牌叫“馬都疊”，先找到父母火葬的地方，取他們的靈魂放在“馬都”里面，如果除了父母亡靈以外，有其他人的靈魂需要祭奠的話也要一起取靈。以前有一家庭除了父母以外，有個嬰兒時去世的家人也一起取靈，舉行送靈儀式。按祖先或死人的數(shù)目準備“馬都”。彝族的招魂儀式上以雞為媒介，靈魂反應(yīng)后，觀看雞是否反應(yīng)，然后在準備的“馬都”上收取靈魂。而韓民族的亡靈祭的雞被當作祭物向神靈獻祭，為了使亡者的靈魂能平安地回來，擔(dān)當迎接的作用。韓民族的儀式雖然不制作靈牌，但需準備擺設(shè)祭物的桌子，在那里安置靈魂。靈魂安置完成后開始正式做儀式。韓民族的儀式是以歌舞開始的，儀式的全部過程是以歌舞或相關(guān)的儀式來完成。而彝族的儀式是以畢摩的念經(jīng)作為開始。

（三）祭靈

彝族祭靈是子孫們?yōu)橥稣叩撵`魂準備和獻上食物、錢等供品。這是子孫們盡心竭力用以慰勞和表現(xiàn)衷心的儀式。在這世間讓亡靈釋懷以前所有的事情，特別是釋懷委屈或怨恨的事情。并且儀式中間，家人們或子孫們?yōu)榱巳ナ赖母改富蚣胰颂崆皽蕚浜脦追N祭物來獻上。韓民族祭物是在儀式之前準備好擺放在祭廳前面，巫堂則在儀式中以錢來代替祭物獻上。彝族“尼木”是專門將祖上的靈魂差送到祖界的儀式。而韓民族棺頭前潔凈祭主要以祖上為對象，包括祖上所有死去的靈魂差送到極樂往生。“尼木”是在父母都去世后，子孫們選擇吉日邀請畢摩來進行儀式為期三天以上的家族共同體的活動。做完儀式后，不再為父母亡靈做任何儀式了，“尼木”后父母的靈魂“善終”。差送父母的靈魂與否是家人們一起決定，為了子孫的健康繁榮和幸福和諧相處，儀式是父母去世后所有子女們聚在一起完成，慶典氣氛很熱鬧。韓民族主要是最親近的人為亡靈祭奠，人員主要由鄰居和朋友構(gòu)成。在儀式上，彝族以畢摩念經(jīng)為主，模擬各種社會行為，并對亡靈進行教育。韓民族是以多樣的樂器和專門的表演為主，伴隨歌曲或說話來進行，潔凈儀式如音樂劇一樣來做儀式。

（四）凈靈

彝族需要做除穢神座，并讓主人家準備一只雞、一碗水和少許蕎麥。畢摩先向祖靈報參加儀式的人員，念誦除穢經(jīng)文，最后讓主人家男性成員帶著祖靈、犧牲等物品繞神座而行，然后從牲口下穿過。象征祖靈身上病根被凈化。還要做贖回孽業(yè)的凈化儀式，彝族認為某一家族長期從事一種職業(yè)，由于時間久活動次數(shù)多，難免會造成一定的孽業(yè)，因此在送祖靈時，必須去除這種孽業(yè)的束縛，以防禍害子孫。韓民族巫堂則從兩方面來做儀式，一是通過外在洗的行為來潔凈靈魂，韓民族的潔凈也是巫堂準備艾草、香物和干凈的水，將亡者的靈魂從頭到腳潔凈;另一方面通過巫歌和念經(jīng)來消除亡者內(nèi)心的怨恨和委屈。開始時巫堂一人獨自敲鑼，供奉廚房之神的“灶王”， 并在家里最高的城主神供奉堂開始， 然后，在院子里為亡者專門舉行祭祀儀式。還有最后出來時在巷子路上供奉和厚待所有雜靈，即終天儀式。韓民族的亡靈祭選擇家族中的一員為代表，就是通過他顯現(xiàn)亡者的靈魂，并通過儀式來解決亡靈的去向。彝族認為通過此儀式將亡靈干凈地轉(zhuǎn)變成白色，相信這是達到去彼世界最合適的狀態(tài)。韓民族的情況也是通過潔凈儀式洗去身體和靈魂的晦氣，使疾病或一些委屈之情得以釋放。死者借著神靈的力量通過巫堂的口說出委屈的事情，再次求得釋放，使靈魂在這個世界的怨恨全部消失，解決這個世界剩余的因緣，平安地進入天界。因此，兩者潔凈儀式的過程雖不同，但原理是相通的。即讓祖先或亡者的魂從這個世界進入那個祖先神的世界或極樂往生的世界上，消除在這世界的疾病或一些消極的事物，以及消解怨恨和委屈。

（五）送靈

送靈儀式在彝族或韓民族傳統(tǒng)信仰上是最重要的，被稱為儀式的高潮階段。這階段是通過前面的儀式解決這世上的所有問題，為了亡靈入祖先神的世界或極樂往生，現(xiàn)在終于在畢摩或巫堂的幫助，以及家族或子孫的支持下，亡靈以最合適的狀態(tài)進入那個世界。亡靈進入另一個世界后就正式成為祖靈或祖先神，像太陽一樣照耀著后代子孫。這促使子孫們?nèi)膩硎谭钭骒`，發(fā)揮孝心，要盡心盡力直到儀式結(jié)束為止。死者所去的祖靈世界和極樂往生的世界雖是理想的地方，但據(jù)說去那里的旅途是十分兇險的。因此，畢摩念經(jīng)，可以解決旅途的困難。這對于家人們來說是中轉(zhuǎn)紐帶，家人們跟著這個旅程一起走，如果念經(jīng)使亡靈到達祖界的話，他們就完成了自己的義務(wù)。巫堂則歌唱，伴隨各種音樂和舞臺，為祖靈修路，最后將祖靈送往天堂，完成任務(wù)。儀式完成后，后代子孫們的心理得到安寧，期待祖靈護佑家業(yè)繁榮。

三、亡靈祭儀式之象征與重構(gòu)

彝族“尼木”和韓民族潔凈祭都存在三方面的目的; 一是將祖靈安全地送歸祖界， 主要體現(xiàn)在招靈、制靈、祭靈、凈靈、送靈等一系列象征儀式上;二是祈求子孫后代幸福和繁衍發(fā)展， 主要體現(xiàn)在婚媾與接種等一系列象征儀式上; 三是為娛樂的活動， 主要體現(xiàn)在各種象征性表演和比賽。這三個方面的目的又衍生出重構(gòu)心理世界、社會關(guān)系和幸福生活等功能。

（一）重構(gòu)心理世界

當發(fā)生死亡事件時，親人原有的心理結(jié)構(gòu)會被打破，進入撕裂般的痛苦。這個時候，需要宗教儀式解決內(nèi)心的不安，體會死亡，試圖了解未知的世界。通過儀式象征的力量重新構(gòu)建心理世界。首先，從感情上去慰藉離別的悲傷，緩解心理上受到的嚴重沖擊，連接遭受巨大損失的共同體的紐帶感。在社會方面，解決因一個成員缺員而產(chǎn)生的社會秩序的混亂，重新構(gòu)成的功能，其意圖是通過象征儀式借助超人神靈之力，解決不可抗拒的死亡事件。其次，安慰死者，通過畢摩和巫堂等中介人，解決亡者的怨恨，使死者安然前往陰間。最后是確認活人和死者的連帶感。通過祖先崇拜的形式，打開活人死人之間的溝通渠道，開辟新的關(guān)系。由此，協(xié)調(diào)神人天地等之間的關(guān)系。彝族不懼怕死亡，認為死亡是自然屬性，是一種自然解構(gòu)，但也是新生的開始。但懼怕亡靈不得安生而破壞現(xiàn)實世界的秩序。為了穩(wěn)固現(xiàn)有的心理世界和社會秩序，通過“尼木”蔣亡靈送往另一個世界里，與其父母和兄弟姐妹重聚，重過上幸福生活?！皾崈艏馈敝械摹翱唷弊忠鉃閺慕裆荒芡鼞训脑购?， 將 “苦”（一股長布結(jié)7個結(jié)子象征這世界沒接觸的怨恨 ）一一解開， 撫慰靈魂的怨恨。一邊抓住它一邊釋放， 一邊唱著歌， 一邊消除死者生前的怨恨。在這場解苦儀式中， 要表演解開死者之恨的紙錢舞和解除苦舞。 還有在籃子里裝米， 然后插竹竿，叫手竹， 亡者家屬或親戚拿這個手竹， 象征亡者之魂顯現(xiàn)在手竹上，并講今世的怨恨。因為這世界充滿許多悲傷，家人們要表演出流淚的場面。儀式結(jié)束后把亡靈送入美好之地，內(nèi)心的重負就卸下來了，祖靈變成陰德，將悲傷轉(zhuǎn)為希望，克服人生困難。通過盡心竭力做儀式，使死者的靈魂與祖輩神靈在那個理想的世界里重聚。因而通過各種儀式象征重構(gòu)了彼岸世界，也重建了活人的內(nèi)心世界。

（二）重構(gòu)社會關(guān)系

參與儀式的人們一起做娛樂和共同體活動是兩個民族祭祖儀式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但娛樂活動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彝族祭祖送靈儀式中的轉(zhuǎn)棚環(huán)節(jié)。在彝族歷史上， “尼木” 是民眾能夠聚集在一起的難得時刻。每當聽說要舉行儀式， 宗族成員、親朋好友和鄰居們都會主動前來， 共同將儀式順利完成。于是送靈歸祖儀式的場所也就成了人們相互表達良好祝愿、聯(lián)絡(luò)情感、增進友誼、加強團結(jié)的地方。除了進行規(guī)范的轉(zhuǎn)棚活動外， 為增強儀式的活躍氣氛， 人們在儀式中還舉行各種各樣的文體活動和競技活動。這些活動一方面?zhèn)鞒辛嗣袼祝?一方面也增強了儀式的氣氛。這樣的儀式不僅彰顯了彝族傳統(tǒng)信仰儀式的歷史源遠流長，還包含著很多氏族共同體的要素。韓民族潔凈祭使用了多種樂器（牙箏、玄鶴琴、伽倻琴、大琴、鑼、鑼鼓、長鼓等）， 具有出色的音樂伴奏和各種節(jié)拍。因此， 其在1979年參加世界民俗音樂比賽， 并獲得了金獎。在帝釋祭中，巫堂穿韓服，披上了長衫，脖子戴上佛珠， 頭戴三角帽， 向帝釋神祈求家庭繁榮和子孫的壽福及豐富的財物。這場儀式是韓民族所有巫術(shù)中最熱鬧的， 是潔凈祭中重要的儀式之一。在這里有佛教色彩濃厚的紙錢舞、覆蓋舞、正酒舞、立舞等表演。韓民族送靈儀式結(jié)束后，多侍樂儀式是慰勞全村人們，是死者家屬自愿安排的一種娛樂活動，也是公演，是以歌舞和喜劇給悲傷中的死者家屬和人們帶來歡笑，互相鼓舞勉勵的娛樂活動。在正常死亡的喜喪情況下多侍樂非常有活力，在葬禮儀式上徹夜舉行娛樂性和共同體的活動。在這里活著的家人和子孫的努力和盡心竭力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在大家集中努力下，儀式舉行得光彩四射，是向周圍展示家庭的威力的重要機會。

（三）重構(gòu)幸福生活

重視祖靈和祖界的內(nèi)涵，就是強調(diào)生命， 關(guān)注子嗣和現(xiàn)實生活。儀式中無數(shù)次的掙魂、勸魂、挽魂、招魂儀式， 就是為了祈求子孫后代健康發(fā)展和平安如意，由此達到祈愿五畜興旺、五谷豐登、財源廣進、子孫滿堂、健康幸福的目的。祈求子孫后代幸福安康和繁衍發(fā)展， 在原始宗教的儀式上往往帶有二元性。就像生與死，人間和神界，祖先和子孫等都帶有二元性一樣。就如前述，期待將祖上的靈魂送入到祖上永遠存在的世界，同時讓地上活著的家人和子孫們因為祖上們的陰德得福壽健康，也是這種二元性的體現(xiàn)。彝族祭祖送靈儀式的一種獨特點就是除了前面送祖上的靈魂進入祖靈界，是為了子孫們的繁榮，主要體現(xiàn)在招魂、婚媾與接種等一系列儀禮上。在結(jié)婚和婚媾儀式方面，彝族的生育魂叫“格分”?！案穹帧笔悄信称?，儀式中以樹木和坑為象征物。在婚媾儀式，參與家族男性很謹慎而熱情的樣子，可以充分推知彝族人們希望從祖靈那里得到生育的能力，并且對于子孫和家庭昌盛的愿望。韓民族的潔凈祭中也有祈愿子孫昌盛的一面，但是具體的同房儀式?jīng)]有表征，而是為了生育，儀式單獨進行，即巫堂做完儀式后夫婦馬上在那里同房的情況有很多。通過這種同房象征儀式讓子孫世代繁榮昌盛。同時儀式還祈愿參與儀式的人們（包括客人）以及家人都平安健康和幸福，不像彝族那樣多樣和復(fù)雜，在客人祭和除夕祭中必須要祈求家人和子孫的安寧和諧。

四、結(jié)論

通過對中國彝族“尼木”送靈歸祖界儀式和韓國韓民族潔凈祭送靈歸天堂儀式的含義、程序與功能對比，發(fā)現(xiàn)兩個儀式的形式和規(guī)模，不管在選擇時間和祭司，還是招靈、制靈、潔靈、祭靈和送靈過程都表現(xiàn)出許多差異。但其功能上基本一致，都是為了重構(gòu)心理世界、社會關(guān)系和幸福生活。其儀式終極關(guān)懷更是一致，兩者都將死者的靈魂平安地送往理想的世界，變成祖靈或祖先神，在另一個世界過上幸福生活。兩者都認為祖靈的幸福生活圖景像太陽一樣照耀著子孫后裔的安寧與繁榮等。由此可以推知，祖靈在彼岸的生活狀態(tài)直接或間接地反映在其子孫后代生活里。祖靈的幸福與否，直接影響著后代子孫的幸福和發(fā)展。這是祖靈信仰宗教具有的共同表現(xiàn)。同時，家庭成員或后代子孫的死亡和悲傷在儀式中間或儀式結(jié)束后得到承認和重構(gòu)，將絕望轉(zhuǎn)化為希望，表現(xiàn)出祈愿美好的積極心態(tài)。以死者身體為中心思考死者或“靈魂或精神”的概念，是在死者的靈魂仍然存在的前提下成立。人的死亡不僅僅是物理意義上生物機能的中斷，還具有宗教信仰意義上的斷層。因為死亡事件中發(fā)生的危險或“不凈”，會破壞日常和諧，造成社會秩序的混亂。為了克服這種不正常的狀況，通過祭送亡靈來完成。將亡靈安全進入天堂，過上美好生活。活人則擺脫異常的狀況，回歸到和諧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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