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燕

在貴陽火車站隨便踏上一列西進的火車，車出貴陽后到達的第一站，多半會是安順。普通快車1小時可達，硬座票價是15.5元。

這樣的敘述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歷史上安順在西南交通和軍事上的地位。《舊唐書》中對安順這樣記載：“地處西南沖劇，夷漢襟喉，土厚水深，川瀠峰列，輻輳逶迤，扼塞強固，邊鄙都會，控制滇蜀……”密集的四字連在一起，準確地描畫出一個地處邊陲要塞的安順，一個建制比貴州建省還要早的古城。

安順的“開發(fā)”早于貴陽

朱元璋建立明王朝后，為解決云南梁王這最后一個元朝地方政權(quán)，設普定衛(wèi)于安順一帶，并從江淮地區(qū)大量移民，駐軍屯田。

清人許纘曾所著《滇行紀程》中記載：“安順府城圍九里，環(huán)市宮室皆壯麗宏敞。人家以白石為墻壁，石片為瓦。估人云集，遠勝貴陽。昔嘗議立省會于此，以秤土輕重，不及貴陽，故舍此從彼。今移提督駐此，以鎮(zhèn)盤江?！睆倪@段描述中，可知安順的“開發(fā)”早于貴陽，而“安順”二字也實實在在包含了人們對出行、經(jīng)商、生活等一切順暢的美好希望。

1638年4月，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經(jīng)平壩衛(wèi)（今平壩縣），再西經(jīng)安順州（今安順市）、鎮(zhèn)寧州（今鎮(zhèn)寧縣），于同年4月23日到達白水河，觀白水河瀑布，也就是今天的黃果樹瀑布。

對于匆匆而過的安順，徐霞客在游記里留下了28個字：“普定城垣峻整，街衢宏闊;南半里，有橋;又南半里，有層樓跨街，市集甚盛?！逼斩ǔ蔷褪钱敃r對安順的稱呼，文中的橋指的是四官橋（現(xiàn)仍在），層樓指的是鐘鼓樓。

鐘鼓樓下的和平與戰(zhàn)爭

一座鐘鼓樓，標識出舊時安順城的大致坐標，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匯聚在此。只不過如今這鐘鼓樓已蕩然無存，化成了文獻中的符號——據(jù)府志記載，此樓元時建，明末毀，三層飛檐，塔形，寶頂，一層比一層大，底下是幾丈高的石門洞。乾隆三十三年由知府呂正清重建，道光元年副榜楊春發(fā)等補修。光緒中知府汪仙圃更名為“鼎甲樓”，樓上中間兩層有文昌、魁星像。

今天到安順的話，游客們會發(fā)現(xiàn)鐘鼓樓的位置就在老大十字街上，依舊繁華的商業(yè)氛圍讓人還原出徐霞客筆下“市集甚盛”的熱鬧：舊時這里是小販聚集之地，石門洞下有擺攤經(jīng)營的，往來滇黔蜀粵的經(jīng)商人操著各種語言出出進進于附近的旅店。那是緩慢又安靜的和平時期的日常，時間仿佛不曾流過。

安順人戴明賢老先生對鐘鼓樓的記憶則是另一番景象：“（鐘鼓樓）高石墻上經(jīng)常滿布招貼，‘青衣花衫 劈紡皇后曹麗君蒞安露演‘天黃地綠，小兒夜哭，君子念過，睡到日出的小黃紙條”——從政府公告到京戲海報，類似于今天報紙上的分類廣告。

鐘鼓樓門洞上還掛過土匪頭子的腦袋，“有個小孩跟著大孩子們?nèi)タ戳艘谎?，嚇得哭叫不能入睡，鬧了一夜。他奶奶老年人有經(jīng)驗，次日帶他再去鐘鼓樓下，押著他仔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熟視無睹，再不害怕，這才好了?！边@樣的記述，則帶著戰(zhàn)爭年代的特殊印記，是安順的另一段歷史，急促又喧囂的兵馬亂世。

白塔：前賢建以培風水者也

現(xiàn)在的老大十字街所在是兩條寬敞的柏油馬路：南北向和東西向的中華路在此交匯。再往東，和中華南路平行的一條路，叫顧府街。據(jù)安順府志記載，相傳明初都指揮使顧成曾居此街。從顧府街穿過蔣衙路，經(jīng)過圖書路，就來到了安順市區(qū)的標志性建筑白塔。

貴州安順本寨村一老人走在石頭建筑旁

白塔是元代安順三大建筑之一，初時為磚塔，后歷代重修為石塔。安順府志記載說，元朝當年建此塔是“前賢建以培風水者也”。

塔是等六邊錐狀體封閉樓式的實心塔，有七級，外部用白石鑲砌，無門窗。從塔基往上，塔身逐層收縮，成為寶塔形狀。在塔身外壁的六個面上，從下至上雕刻有六尊佛像和護法神雕像。

整座石塔造型簡約質(zhì)樸，石料鑲嵌密實無間，可見當時制塔工藝的精湛，也因此作為古代名塔被羅哲文先生收錄在《中國古塔》一書中。

“一兩石屑一兩銀”

安順城內(nèi)還有一文一武兩座廟，依照古時城市建筑的風水之說，文東武西。文武廟門臉都不大，武廟臨街（中華東路），文廟如今則隱藏在一片高樓大廈之中，如同一個大隱于市的賢者。

武廟始建于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原名叫壽亭侯祠，后改稱關(guān)帝廟。清康熙五年（1666年）改建為武廟。民國八年（1919年）將關(guān)羽岳飛合祀，又稱關(guān)帝廟?，F(xiàn)在廟內(nèi)僅存關(guān)帝像。文廟始建于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又名“府學宮”，經(jīng)明清兩朝多次復建增修，終于完備，坊間有“中國現(xiàn)存最精致的文廟”之譽。

據(jù)戴明賢記錄，當年雕刻這兩根石柱的是一個姓潘的匠人，當時給他的工錢是按照鑿下來的石屑粉稱重計算的：一兩石屑一兩銀子。

兩座廟整體都是石材建制。不同于一般的殿堂廟宇，其殿柱大多采用石柱加圓木料構(gòu)成，安順的武廟大殿由36根整料石柱構(gòu)成主架，最高的一根石柱有14米高。

文廟大成殿前的兩根龍身石柱，在整條石柱上雕刻著龍身。據(jù)戴明賢記錄，當年雕刻這兩根石柱的是一個姓潘的匠人，當時給他的工錢是按照鑿下來的石屑粉稱重計算的：一兩石屑一兩銀子。石屑飄飄灑灑從空中墜落之時，也許是辛勞一天的潘石匠最享受的一刻。

傳說不可細究，但不論真假，我們都不得不感嘆石頭材質(zhì)所特有的“氣質(zhì)”，它讓安順的文武廟遠離了煙火氣，深邃冷靜，令人肅然起敬。

如今的安順已不是戴明賢筆下那座時光悠長的“石頭城”，但仍有跡可循。

在某一個清晨，你試著穿過這座古城的小巷，旁邊林立居民區(qū)、學校、商鋪、菜市場，人們匆忙行走、大聲說話，制造出各種聲響，可你腳下的那條石板路，像海綿一般，似乎會將所有的聲音吸進去。霎時，四周安靜，內(nèi)心平和，仿佛世上再無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