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

旅行是我的一個愛好，尤其對探究民俗文化和感受異域風(fēng)情情有獨鐘。近日應(yīng)朋友之邀，有幸親歷了海西州格爾木市臺吉乃爾蒙古族的祭火儀式，深覺神圣而溫暖，迫不及待與您分享。

從遠古走來的傳統(tǒng)

火，帶給人類溫暖和光明，不論是在西方的神話還是中國的傳說里，火，都是一個十分特殊而重要的元素。而火在蒙古人心目中，更是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火是純潔的象征，是神靈的化身，火是民族、部落和家庭的保護神，可賜予人們幸福和財富，也是人丁興旺、傳宗接代的源泉。所以，他們用祭火的方式表達著對大自然的崇尚和景仰，同時祈福著平安與吉祥，希望火神帶給這片土地福祉，風(fēng)調(diào)雨順，水草豐美，人民富足，健康平安！蒙古族的祭灶、祭火習(xí)俗由來已久。

從成吉思汗時代先民到其后裔，都非常崇拜火和火神密仁扎木勒哈。在《蒙古秘史》中就曾經(jīng)記載過關(guān)于崇拜“火爐木塔”的事實。即當鐵木真拔箭射其三弟時，其二弟別克帖兒求道：“……勿毀我爐灶，勿拋棄別勒古臺！”蒙古語中“火爐木塔”就是傳家寶，也是傳宗接代之寶，若毀爐灶，就等于斷子絕孫、滅家族。蒙古族繼承和發(fā)揚古老的民族傳統(tǒng)，迄今為止仍然有祭火的習(xí)俗，并且蒙古族家庭里將最小的兒子叫“守火盤的人”，即含延續(xù)香火之意。

“臺吉乃爾”蒙古族部眾是成吉思汗弟弟哈布圖哈撒爾第十九代世孫哈納克土謝圖的后裔。由于臺吉乃爾部落很好地傳承了蒙古族古代骨系文化傳統(tǒng)，因此在部眾中以什么“雅蘇騰”為骨系姓氏標志，便捷地區(qū)分親屬關(guān)系。最典型的事例就是，為臺吉乃爾部落是否封為旗建制時，民眾以“雅蘇騰”骨系姓氏很快聚集三十三位臺吉掛帥，于是便得到和碩特西右中旗的官方稱謂，俗稱“臺吉乃爾”旗。經(jīng)過歷史的演變，現(xiàn)在臺吉乃爾蒙古族是指青海省海西州格爾木市烏圖美仁鄉(xiāng)、郭勒木德鎮(zhèn)為中心地區(qū)的具有“雅蘇騰”為骨系姓氏標志的蒙古族后裔。

臺吉乃爾蒙古族人世代在烏圖美仁鄉(xiāng)、郭勒木德鎮(zhèn)這片水草豐美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地保護和傳承著自己的民族文化，祭火就是最重要的民族文化傳統(tǒng)之一，歷史悠久，風(fēng)格獨特，雖然由于一些歷史原因曾經(jīng)中斷過，但近二三十年來，在一些民族文化學(xué)者和民間傳統(tǒng)文化保護者的努力下逐步恢復(fù)，并于2009年被列入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開始成為一項隆重而神圣的民俗活動，被傳承和保護。

儀式之前的準備

臘月二十三日，是我們漢族人的“小年”，也是“送灶神”的日子。而在蒙古族的風(fēng)俗里，這一天，是火神密仁扎木勒哈的生日，臺吉乃爾蒙古族人都要在這天舉行盛大的祭火儀式，而蒙古族的新年，也于這一天拉開帷幕。

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進步，臺吉乃爾牧民們的生活觀念和生活方式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近幾年，散居在草場上蒙古包里的牧民們搬遷到現(xiàn)代化的樓房里居住，他們給自己居住的地方取名叫做“幸福小區(qū)”。幸福小區(qū)坐落在格爾木市區(qū)西郊，小區(qū)里有一個小廣場。我們到達這里的時候，小廣場中央已經(jīng)搭起了祭火用的“圖拉嘎”（就是一種腰纏三箍，下面有四個支撐點的圓形鐵架子，也叫作火撐子。）即將舉行的祭火儀式就要在這里舉行。

主持祭火儀式的是80歲的仁青老人，仁青老人原本是一位退休干部，也是保護和傳承民族文化的杰出代表。仁青老人1994年開始帶頭在本地區(qū)慢慢地恢復(fù)了祭火、祭敖包等民俗活動，2011年，他被列為省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海西州蒙古族民間祭火代表性傳承人。

祭祀活動的頭幾天，仁青老人和他的助手們就開始忙碌起來，要做很多準備工作，比如要徹底清掃祭祀的場所，要搭建好放置祭品的祭臺和放置柴火的火撐子，還要準備祭祀的供品等等。

其他事都是仁青老人安排之后別人去做，唯祭品是他親自去準備，以示虔誠。仁青老人說，首先要準備的當然是一只健康而肥美的羊，宰殺之后，全羊敬獻。然后還有五谷、鮮果等物。仁青老人除了準備青稞、大米、豌豆、玉米、胡麻五種糧食之外，還要準備糖、葡萄、紅棗、蜂蜜等甜蜜的食物。

祭品不僅有食物，仁青老人還準備了五種顏色的布匹，這些布匹的顏色代表了不同的寓意。藍色的布代表著藍天，黃色的布代表著太陽，白色的布代表著白云，紅色的布代表著河流，綠色的布代表著草原。最后，仁青老人還準備了取自于駱駝、綿羊、山羊、牛、馬的五種皮毛。

仁青老人說，這些祭品都是取材于牧民的衣食住行，牧民們的生活離不開它們，淳樸善良的牧民們認為這些都是神的賜予，用這些祭品敬獻給神靈，表達著牧民群眾對天地自然、對生活的一種感恩和敬畏之心。一切準備就緒，只等那神圣時刻的到來。

神圣而溫暖的儀式

曙光微熹，吉祥的朝陽把草原人從夢中輕輕喚醒，一場隆重的祭祀儀式在等待著大家參與。

居住在幸福小區(qū)和郭勒木德鎮(zhèn)、烏圖美仁鄉(xiāng)的臺吉乃爾蒙古族人都穿著節(jié)日的盛裝，帶著自己為火神精心準備的祭品，趕到這里參加這場神圣的儀式。小廣場上圍滿了人，熱鬧喜慶又莊重嚴肅。

美好的祭品都裝在羊胸叉里，用羊肚子上的羊油覆蓋，祭品搭上了潔白的哈達，巨大的火撐子“圖拉嘎”里面已經(jīng)填好了紅柳根、香柏片和干牛糞，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仁青老人頭戴窄沿禮帽、身穿傳統(tǒng)的蒙古族緞袍，袍襟里揣著自制的打火鐮，開始主持這神圣而莊重的祭火儀式。仁青老人念著祈福的經(jīng)文，手捧潔白的哈達獻給“圖拉嘎”，用香淳的美酒敬獻天地，然后用火鐮和石頭打出的火花來點燃一個小火撐子里的草和柏枝，然后用一個“火把”引出火種，把“圖拉嘎”里的柴火點燃，等到火苗在圖拉嘎里熊熊燃燒起來之后，老人雙手托起祭品放入火中，身著節(jié)日盛裝的男人們圍在祭火臺邊。彼時，仁青老人用他那滿含滄桑又極度深沉的音調(diào)唱起祭祀韻文———“燧石為母，鐮鐵為父，榆木的生命，仁慈的火神。奉上滿杯的美酒，奉上豐盛的祭品。祈求人丁興旺，祈求五畜昌盛……”歌聲隨著明亮的火光和煙霧升騰而上，向神靈傳遞著贊美和祈愿。

參與祭祀的眾人也被這歌聲打動，神情更加莊重，內(nèi)心更加虔誠，大家誦著經(jīng)文，繞著熊熊燃燒的“圖拉嘎”按順時針轉(zhuǎn)三圈，并將自己準備的五谷、糖果、糌粑等祭品投入火中，然后紛紛敬獻哈達、磕頭祈禱，祈禱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草原遼闊、生活幸福。

在這冷冷的冬日，“圖拉嘎“里的大火驅(qū)散了寒冷，帶來吉祥和希望。當香柏、干牛糞和紅柳根慢慢變成灰燼，祭火儀式儀也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這些哈布圖哈撒爾善良而勇敢的后裔，用他們自己的方式繼續(xù)著這美好的一天。按傳統(tǒng)，祭祀的時候女人不能參加，但隨著社會的進步，女人和孩子們也會來到現(xiàn)場，來獻祭祈福并分享剩下的羊胸叉、葡萄干、紅棗等。能歌善舞的年輕人還會表演一些傳統(tǒng)的民族歌舞，這小小的廣場便會成為一個歌舞的海洋。仁青老人則趁著這樣的聚會，向年輕人示教祭火的禮儀、禁忌等知識，讓越來越多的年輕一代對自己的民族文化有興趣、有了解、有傳承的愿望和理想。仁青老人給我們介紹說，到目前為止，在臺吉乃爾蒙古族中懂得祭火這一民族習(xí)俗的人少之又少，且都上了年紀。為了使蒙古族民間祭火習(xí)俗這一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能夠傳承下去，仁青老人收了幾個徒弟，最年輕的30多歲，年齡最大的50多歲，期盼能將祭火這一民俗繼續(xù)傳承下去，這不僅是當前擺在仁青老人面前的一件重要任務(wù)，也是老人最大的心愿。

作為特意來參加這場盛典的客人，我們被熱情好客的臺吉乃爾人邀請到家里或者小區(qū)外面的蒙古包，他們給我們獻上香淳的奶茶和美酒。桌子上擺滿了美食：煮好的手抓肉、血腸，油炸的面馃子，自制的酸奶、烤餅、炒面等等，豐盛而美味。

吃著美食，跟主人的談話自然也離不開火。他們會告訴你，草原游牧民族敬畏火神、崇拜火神，因為他們?nèi)粘Ｉ钪须x不開火，認為火能看到人的全部行為，在火神心中有一本善惡之賬。平時便特別忌諱激怒火神，忌諱對火神不恭。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些獨特的禁忌習(xí)俗。比如任何時候都不能往火里灑水，不能用銳器去刺火，不能往火里吐唾沫，不能往火里投蒜和蔥皮，不許上灶臺，不許腳踩火灶，臘月三日那天嫁出的姑娘不許回娘家祭火等等。

有美食，自然也有美酒。動人的祝酒歌，一首又一首；香淳的青稞酒，一杯又一杯；深情的話語，一遍又一遍；不忍離開，久久地流連，天色已晚，主人會在蒙古包外燃起篝火，亦歌亦舞，讓你忘記今夕何夕。醉了，主人會熱情地留宿，這里有風(fēng)情獨特的蒙古包，住下來是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