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嵐,“80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參加《詩刊》31屆青春詩會、魯迅文學(xué)院31屆高研班。出版詩集《紙上虛言》《霜降塵世》《浮世記》等。
天嵐的詩
誓我之愿
請讓我疲憊地睡去,再無奢念
在午夜以童子之身重返故鄉(xiāng)
請讓我隨日出而作,躬身土地
捧最飽滿的粟米奉養(yǎng)親人
請讓我為所愛傾盡余生
做忠誠的兒子和勇敢的父親
請讓我吃盡漂泊之苦
隨波逐流或者繼續(xù)逆風(fēng)而行
請讓我懷一首烏有之詩
在浮塵與洪流中招安靈魂
請讓那寬宏有力的鐘聲呵
在晨光落處,為那位盲禱者回響
故鄉(xiāng)是個干旱的地方
四月的塞北,只有杏花懂春風(fēng)
不合時宜地開,又恰如其時地敗
素白的衣裙,漫山遍野的清唱
只為清明,赴一場生死之約
遠(yuǎn)游的人,這一天定會歸來
歸來的人,又被春風(fēng)再次送走
黃羊山隧道,黑山隧道,分水嶺隧道
每一條隧道皆幽魂暗布
洋河,桑干,唐河,滹沱河
每一條河都是大地的傷口
你背后的每一座山都不能做靠山
你懷中的每一滴水皆為滄浪之水
異鄉(xiāng)的風(fēng)塵哦,總是撲面打來
正如故鄉(xiāng)的風(fēng)沙拍打少年的背影
出走半生才能忘恩地吐露故鄉(xiāng)的干旱
追著水草奔跑的人皆背叛了親人
只在少年我聽到過時間
一個個漫無邊際的上午或下午
我跟螞蟻玩,跟瓢蟲玩
父母和姐姐們忙農(nóng)事
我是唯一閑人,在田邊
用草木影子標(biāo)注時間的挪移
有時天有風(fēng)雨
我就會被獨自留在家里
盼望著夜幕降臨
盼望牛羊下山,鴉鵲歸巢
有時天真的黑下來
父母被黑暗的農(nóng)田扣留
我就披上毯子去夢里找他們
那時家里空空的四壁
無鐘表可以報時
但我能聽到時間的足音
恍若長久的寂靜中,少年的耳鳴
秋風(fēng)辭
秋風(fēng)再次吹響塞北的山野
那些荒廢或掏空的土地
都是我的江山故土
那座被馬匹拖動的山崗
因深埋著遠(yuǎn)古的陶罐
而嘶鳴不止
我最懷想的那只卻已喑啞
曾經(jīng)的水,曾經(jīng)的鹽
都走出它的身體
曾經(jīng)撫摸它的手和指紋
都在寂暗的甬道里
被獵獵風(fēng)塵回收
而我無數(shù)次想打碎的那只
卻用那道堅硬的黑釉
和完美的弧線
一次次抵御著磕磕碰碰
抵御侵蝕、掩埋和嘹唳的絕響
去趙國看雪
去趙國看雪,得走天路
才能越過世間的障礙
天路有天險,但擋不住風(fēng)
你在不在,我都會被吹去
關(guān)南六百里有座趙州橋
一條必經(jīng)路,渡我迷局人
或許你懂,或許不懂
你說我來得多蹊蹺
我喚過你,就像喚一場大雪
喚天時地利,喚前世的緣
大雪之境,來者皆盲
就像觀音照見五蘊皆空
其實,去趙國看雪
只想看一朵空幻的雪花
你不能把她突然捂化
不可言,不能透露一點風(fēng)聲
那年,趙國有紅顏
你若諾,我就是趙國僑民
冬日裕西散行
冬至將至,天氣清寒
裕西公園湖中的冰已成片
我們在岸邊散步
你歡呼著,下探到冰岸
我緊緊攥著你的手
陪你體驗滑行的快樂
此時,空曠的楊樹上
掛著碩大的夕陽
而你的倒影在冰上游弋
斯年,我三十又六
而你只有三歲
冷風(fēng)從湖心旋起
我們掌心的熱從指縫散去
呵,如履薄冰的半生
如今只能用孩子的倒影來校正
我不知再如何解釋這些塵埃
漆黑的夜晚,我們從外面歸來
我讓你看車燈光束里的塵埃
你驚訝中帶著恐懼
但我不知再如何解釋這些塵埃
你已四歲,口齒伶俐
我能為你指認(rèn)之物越來越少
多少個你熟睡的漆黑之夜
我醒著卻近乎失語
我只知道,在我們的塵世
有條大河剛流經(jīng)我們
又混濁地進(jìn)入下一段流程
那些墜入水底的塵埃
正匯入一支萬物共奏的交響曲
水波之上是昆蟲的振翅
再上面是失鳴之鳥和滄浪的轟響
記住這一天
記住這一個普通的工作日
記住2018小雪大雪之間的初雪
記住無數(shù)今天的今天
記住這半生倥傯之一日空洞
記住午后不止的心悸
記住滹沱夜色里的擁抱
記住一杯老姜紅糖
還有十粒丹參滴丸一粒替普瑞酮
記住一位走心的讀者
記住孩子嘴里甜甜的晚安
還該記住什么
在這午夜時光的分水嶺
記住上帝黑板隨時刷屏的粉塵
記住最無力的呼吸
就是記住今生千百回死去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