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奇 [哈爾濱師范大學, 哈爾濱 150025]
文學就是人學,人性的探尋是歷代作家與文學作品不斷追求的永恒主題。無論是哪個時期的作家,在對待人性這個話題上都努力展現出真實性的描寫。周大新結合其對鄉(xiāng)村各個層面狀況的認識創(chuàng)作的《湖光山色》中的楚王莊就是中國鄉(xiāng)村世界的一個小小縮影,描繪了城市經濟涌入鄉(xiāng)村時期的中國傳統鄉(xiāng)村蛻變的艱難與發(fā)展,同時也展現了人們在時代巨輪的推動下人性的淪喪與救贖。
“人性”與“人性的沉淪”是許多作家共同關注的話題,周大新的《湖光山色》也是如此?!逗馍缴饭适掳l(fā)生的背景是一個原本具有濃厚地域氣息、民風淳樸的小鄉(xiāng)村,在社會改革和城市經濟涌入鄉(xiāng)村的背景下,鄉(xiāng)村人民的物質生活條件逐步提高,思想價值觀念發(fā)生了巨大的轉變。面對著權力和金錢的雙重誘惑,小鄉(xiāng)村中人們的人性一點點地被扭曲異化,被欲望所吞噬,最終淪為權力、金錢和欲望的犧牲品。楚王莊的兩任村主任詹石蹬和曠開田就是人性“惡”的代表人物。
詹石蹬是這個小村莊的一個符號化的人物,是這個村莊“權”的代表,無論是他在村中的橫行霸道還是與縣鄉(xiāng)級的相互勾連都彰顯著他是村莊的統治者。詹石蹬暗中舉報致使曠開田入獄,阻攔楚暖暖和曠開田擴建楚地居等事件均有力地展現了其利用手中的權力暗中向人民施壓。周大新塑造詹石蹬這一形象充分地展現了原本鄉(xiāng)村中人性“惡”的一面。塑造曠開田的形象更為明顯地展示了人由善轉惡、人性沉淪的全過程。曠開田原本是一個傳統、內心善良、在自己的土地上辛勤耕種的貧苦農民,但當曠開田當選了新的村主任后,手中擁有了權力并體會到了權力所帶來的甘甜,他逐步淹沒在權力之中。曠開田不但忘記了當初選舉村主任時對村民們所許下的承諾,而且與所謂的楚王莊的“拯救者”薛傳薪暗地勾結,做一些只顧盈利不顧后果的事。強制占用村民的房子、占用耕地擴建賞心苑、對曾經發(fā)誓要守護一輩子的暖暖痛下毒手,這些事情都一步步緊逼著他由善轉惡,最終變成了這個小村莊真正的“掌控者”,成為變本加厲的“詹石蹬”。曠開田享受著權力握在手中的感覺,在他看來,權力已經完全是他為所欲為的通行證。
同樣,阿來的小說《塵埃落定》通過描寫土司階層的麥其土司、拉雪巴土司、葺貢女土司等種植鴉片,欺壓弱者,甚至不惜與家人反目成仇也要追尋權力的形象,直觀地展現了他們人性本質的缺失和異化?!皺嗔κ且环N使人產生神秘感的東西,人們看不到它的實際形象,但是每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感到權力的存在”。
發(fā)生在人性深處的沖突,總是無法逃脫社會某種隱形力量的驅使。這就恰好印證了唯物辯證法所一再宣稱的一種觀點,即人是社會的一分子,人不可能脫離社會而存在。人性之所以淪喪和異化,就是因為人們并沒有真正認清這個社會的現實。
畢飛宇的小說《玉米》中的王玉米希望將權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玉米以家中長女的身份管著家中的姐妹們時,她心中對權力的欲望初步展露。當父親王連方失去支書的權力之后,玉米的欲望之火則進一步的蔓延,她將愛情也視作權力的跳板。玉米在黑洞中越陷越深,最終她淪為了權力的奴隸,被權力蠶食。畢飛宇的小說《平原》中的吳曼玲,為了所謂的前途無量,她以一種狂熱的方式去工作,她為了能在以男性為主要力量的生活背景下出人頭地,她以“異裝”的形象闖入男權世界中,并提出“要做男人,不要做女人”,其實當她否定自己的性別的同時也否定了人的本性。
莫言的小說《蛙》中的姑姑,由于生活轉變和政治原因等,在國家新的計劃生育政策頒發(fā)時為了戴罪立功,她堅定不移地貫徹落實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從昔日的“接生員”變成了“殺生員”。從作為貫徹國家政策的工作人員來說,姑姑是盡職盡責的,但是從人性本質真善美的一面而言,姑姑的本性已經一點點地被扭曲,雙手沾滿了鮮血。但隨著社會新政策的頒布,社會大環(huán)境的變化,姑姑最終在人性的力量下繳械投降。
周大新《湖光山色》中的曠開田擺脫了以前鄉(xiāng)村的貧窮后“報復性”地崛起,阿來《輕雷》中的拉加澤里因為貪婪的欲望而砍伐村莊的樹木變賣,徐巖《夜活》中的金兆富被金錢欲望主宰突破倫理底線……人的欲望,欲無邊,望無邊。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時代浪潮的推進,人們與自然,與傳統文化,與城市,與社會之間的相處方式以各種各樣的形態(tài)被呈現出來,社會進程的推進使人們原來被壓抑的欲望更加表面化了。
孟子曾說:“人皆有不忍之心?!边@個“不忍之心”被胡傳吉解釋為:“古圣賢原以忠孝為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離群無掛無礙為赤子之心。堯舜禹湯周孔時刻以救民濟世為心,所謂‘赤子之心’,原不過是‘不忍’二字?!边@種“不忍”則體現為“救贖”,《湖光山色》中的人性救贖色彩濃厚。
情感救贖。在小說中,周大新塑造了楚暖暖這一理想的女性形象來扮演人性的“救贖者”。周大新曾說:“世界上的絕大部分罪惡和苦難都是男人制造的”,因此,“想把溫暖的、深情的頌歌唱給女人”,“我對女性充滿同情,是因為女性身上有著我們人類得以幸福生活的最重要的東西:愛和溫情”。暖暖,人如其名,她以自己的善良與愛帶給身邊人溫暖。她以一顆奮發(fā)向上的心努力奮斗,面對除草劑事件勇于承擔責任;發(fā)展旅游業(yè)賺取利潤,帶動整個小鄉(xiāng)村發(fā)家致富;為了阻止強制占用村民房子、耕地與惡勢力作斗爭;為受害的蘿蘿出頭;阻止詹石蹬的女兒被人所害并且借錢給潤潤讓她替父親治病等一系列事件,都是暖暖善良與愛的付出,展現了暖暖對楚王莊村民的人性救贖。而暖暖對她的愛人曠開田的情感救贖則表現得更為明顯,面對被權力和金錢支配的曠開田,暖暖堅持不懈地勸阻使其悔改,試圖喚回他的本心,即使當曠開田對她大打出手時暖暖也并沒有放棄“拯救”他,但暖暖的語言無法挽救利欲熏心的曠開田,暖暖的付出對曠開田來說毫無用途,最終暖暖選擇運用法律的武器喚醒曠開田。當曠開田被警察帶走時,暖暖默默地望著,哽咽著。對于曠開田而言,暖暖不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人生導師,人性的拯救者。
自我覺醒。詹石蹬曾是整個楚王莊的“王”,欺壓群眾,在村中橫行霸道,即使失去了村主任的職務后心中仍懷揣著欲望的火焰,但在經過時間的洗禮,在暖暖救下他的女兒潤潤后,詹石蹬在生死垂危之際竟為暖暖送來一份紅棗,這正是暖暖對村民人性救贖中所發(fā)出的細微而耀眼的光芒的體現,但主要是因為詹石蹬人性的自我覺醒。嚴歌苓的《媽閣是座城》描寫了賭場中三個賭徒自我救贖的故事,梅曉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點點地撕下美好的外衣,展露出丑惡的嘴臉。盧晉桐的愛情救贖和段凱文的道德救贖都以失敗而告終,只有史奇瀾完成了人性救贖。史奇瀾因為賭博無視原有的藝術,陳小小帶著兒子離開,梅曉鷗的不放棄,都是為了喚回史奇瀾心中對藝術的那一份原有的追求,終于“浪子回頭”,因為只有實現人性的自我覺醒才能真正地實現救贖。
宗教救贖。周大新曾表示:“因為宗教和人的生活密切相關,是人的一種精神需要,是人們尋找皈依、依靠、安撫靈魂的方法。人類發(fā)展到現在仍然需要宗教安撫人的靈魂,終極關懷都需要宗教來解決?!泵慨斉柺軆刃睦Э嘀畷r,靈巖寺的天心師父總能說出一番讓我們?yōu)橹袊@的話語。例如“以老衲看來,此等事情的根源在于人的欲望,欲無邊,望無邊:最初喚醒人們欲望的其實是你”,“這喚醒之舉,倒也不是不對,只是喚醒了人的欲望之后,該做必要的節(jié)制,可你卻沒有去做,這才出現了此類事件;壓抑人的欲望固然不妥,可喚醒人的欲望后任憑施放不予節(jié)制,也無益”。天心師父的話點到為止,但寓意深刻。暖暖在天心師父的話語中凈化心靈,在救贖他人的同時也實現了自我的救贖。許地山認為:“宗教乃人類對于生活一切思維,一切造作,所持或顯示的正當態(tài)度?!彼淖髌贰毒Y網勞蛛》中的長孫可望對妻子的不信任,使妻子流落別處獨居三年,最終長孫可望在牧師的教導下進行了心靈的反思,認為自己罪過極大,還獨自到檳榔嶼進行贖罪,以求神的赦免,從而凈化心靈,實現救贖。
理查德·泰勒曾說:“一部作品并非一定要告訴我們關于人生實際存在的準確信息——更重要的還是要引導我們通過對生活經驗有選擇的直接描寫,去認識人類存在的真諦。”文學作品有義務去反映社會的新方向,給社會的發(fā)展以新的希望。文學家們都希望人們能夠通過小說來使人們認清社會現實,敬畏現實,引起人們追求真、善、美的欲望,喚起人們的良知,從而恢復人之所以為人的本性。周大新的《湖光山色》以楚王莊為縮影探尋人的本性,引發(fā)了人們對如何在社會存在以及如何面對人的本心等問題的思考。文學若不能寄托一些前進的思想給人心以引導,文學最終剩下的只能是消遣和涂抹,即真的意味著沉淪。面對著物質層面豐富的當下社會,我們的精神層面時刻經受著考驗,我們仍可能面對著人性的異化和自我的迷失。文學作品為我們指明著方向,透過文學作品我們能時刻提醒自己進行反思,文字的力量將指引著我們不斷地前行。
① 嚴家其:《首腦論》,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132頁。
② 王春林:《鄉(xiāng)村書寫與區(qū)域文學經驗》,北岳文藝出版社2015年版,第262頁。
③ 姜磊、房夢蝶:《淺談余華小說中的“救贖”思想》,《散文百家》(新語文活頁)2017年第9期。
④⑤ 李丹宇:《讓世界充滿溫情和美好——作家周大新訪談》,《黃河》2007年第1期。
⑥ 周大新:《湖光山色》,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27頁。
⑦ 王本朝:《20世紀中國文學與基督教文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17頁。
⑧ 謝冕:《1898:百年憂患》,山東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