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周吟
周末,把娃放在小電驢前面,背個媽咪包到菜市場為老娘挑選食材煲湯,走進菜市場。
一幅濃墨重彩的生活水粉
柴米油鹽醬醋茶,活色生香,五味雜陳,吃喝的樁樁件件都能在菜場里解決掉。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菜攤的泥土味,魚檔的魚腥味,攤販王婆賣瓜,大叔刀起刀落,交織出生活最本真、最瑣碎的模樣,如此的具體、鮮明和生動,有一股子熱氣騰騰的生機在流動。
難怪汪曾祺說“看看生雞活鴨,鮮魚水菜、碧綠的黃瓜、通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
水靈的綠葉菜被稻草分捆成束,鮮艷的甜椒、番茄、蘿卜組成五彩斑斕的色塊,圓滾滾的土豆兒堆成金字塔狀,脆生生的洋薊、黃瓜和西葫蘆之間,夾著美人指般的蘆筍;鮮紅的帶著紋理的肉被精細化化整為零,用锃亮的鐵鉤高高懸起;銹跡斑斑的鐵籠里,雞鴨窩一起;臟兮兮的橢圓形塑料盆內(nèi),鯽魚無精打采擺動著……每一個攤位,都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生活水粉,潑辣地呈現(xiàn)在你面前。
這里沒有風花雪月,沒有美酒咖啡,也沒有詩和遠方,只有踏踏實實的一飯一蔬,孩子、工作、名利你都可以瞬間遺忘,用不多的錢,帶上一堆菜和肉,到家熱熱乎乎的煮熟,最好再燙上一壺好酒,三五知己,吃得熱火朝天。
我忽然覺得,愛逛菜市場的人,是不會垮的。與生活的短兵相接會被這里撲面而來的香火淳樸氣息給融化,再汲取萬千生命匯成的熱氣,把傷風感懷的矯情絞得稀碎。這些夾雜著生食和熟食的混雜氣味,貼近人的生存本能,讓人覺著自己終于接了地氣。
我也忽然能明白,為何很多遠離故鄉(xiāng)在外獨自打拼的朋友們,他們喜歡逛菜市場,因為某一個熟悉的菜場街景,更像是故鄉(xiāng)生活的縮影。用普普通通的青菜蘿卜,用日復一日的討價還價,一次又一次消解離鄉(xiāng)背井的思念和隱痛,消解疲于奔命的茫然和焦灼,菜場幫助他們,把生活落到了實處。
逛逛菜市場,知道人生一世,一飯一蔬,簡單平凡,讓人知足。
逛逛菜市場,看見生活本真,忙忙碌碌,人間有味,也是值得。
一出粗狂肆意的市井交響樂
筆下慣是刀將風霜、江湖夜雨的古龍也講過,一個人如果走投無路,心一窄想尋短見,就放他去菜市場。
情場失戀、職場失意,傷害了別人,或被人誣陷中傷,當你覺得最近的日子過得一團糟的時候,感覺到生活中傷痕累累的時候,甚至是了無生趣的時候,除了逛商場花錢,不妨試試去菜場走走,這些瑣碎又真實的場景,會瞬間將你拽回到一個鮮活的現(xiàn)實世界來。
菜市場入口年邁的阿婆,賣菜時從懷里掏出塑料袋的錢包,用舌頭舔一舔手指再點鈔票,一副小心翼翼。
賣土雞蛋的大叔,從凌晨抹黑的鄉(xiāng)下趕來,勤勞樸實、熱情憨厚,圍著自家的幾個土雞蛋仿佛是母雞護著幼崽。
蔬菜檔的大爺,左手一個荸薺右手一把削皮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觀察潛在客戶,就是不看手中正在削皮的荸薺,三兩下黑紫色外皮褪盡,輕輕一抖,露出一身雪白,扔進小籃里。
開魚檔的大哥一手掐起一條黃鱔,腦袋往案板釘子上一摁,手中小刀利落拉開黃鱔肚子,順手就把內(nèi)臟扯下來扔進腳邊垃圾桶,剩下的黃鱔身子三兩下漂水就洗干凈了,左邊的大姐,一手抓魚蓉一手拿調(diào)羹,動作輕柔又快捷,一個個乒乓大小的魚丸就前仆后繼躍入眼前的一大盆熱水中。
菜場里開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面館,一口大鍋嘟囔著沸水,一柄長把竹篾笊籬塞一小團面條,伸進沸水里燜片刻,提起瀝水,扣入碗中,淋上醬油、麻油、芝麻醬、味精、胡椒粉,再撒上一撮蔥花。熱面升騰的霧氣里,光著膀子的漢子叉腿坐在條凳上,埋頭用一次性筷子往嘴里呼嚕呼嚕塞面,完全不理會外頭行人、轎車和電瓶車嘈雜交錯。
如果你在同一個菜販那買過兩三次,菜販見你來,腦中的顧客記錄儀便自動開啟——今兒的菜沒有昨兒新鮮,您下回再來。賣東北豆腐的老夫婦,會很熱情招呼你:東北人的豆腐吃法可多,煎炒燉都行,最地道的就是豆腐蘸醬!只有我們家的才做得出那個味!如若你買了西紅柿和雞蛋,熱情的老板也會順手送你兩顆小蔥。
或許你真的置身在川流不息的場景中,你才會明白年少時覺得的雞飛狗跳又臟亂不潔的地方,是媽媽的最愛。
有別于精致有序的生鮮超市,這種約定俗成的傳統(tǒng)菜市,有著脫離大商業(yè)流通體系之外返璞歸真怡然自得的天然親近感,無人會在意你是否衣冠不整,頭發(fā)凌亂,大可盡情鋪陳各自的生活原色。
美食家蔡瀾也甚知個中滋味,他在書中寫道自己最喜歡去香港廣東道和奶路臣街間的旺角市集,“我指的并不是政府建的那座菜市,而是街上和路旁的小店鋪及攤檔。第一,它有個性,擺到道路中央,警察每天來抓,等他們走后,小販擺滿貨物,大做生意”。
香港的警察是否順帶客串城管的職責?天曉得。
如果說社會是一座名利場,那么菜市場,就扒開了這層光鮮靚麗的外衣,露出柴米油鹽、奔波勞碌的質(zhì)地來。這里充斥了吃穿用度的日常、用力生活的場景,溢滿了人之常情,讓每個經(jīng)過它的人,都浸泡了滾滾紅塵,體驗生之樂趣。
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