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容
●每每離開山頂,漸漸深入諸神居所之時,他便超越了命運。他比他推的石頭更堅強。
●那石頭的每一個原子,夜色朦朧的山巒上的每一片礫石,它們本身便是一個世界。推石上山的掙扎本身已足以讓人心底充實。我們應該認為西西弗斯是快樂的。
多年前,第一次讀到西西弗斯的故事,是在古希臘神話故事中,西西弗斯因得罪諸神,被罰推石上山。每當他用盡全力,將巨石推到山頂時,巨石就會從他的手中滑落,滾到山底。西西弗斯只好走下山底,重新將巨石向山頂奮力推去,日復一日,永無止境。諸神認為,沒有比徒勞無功和毫無指望的勞役更為可怕的刑罰了。我那時還年輕,想到西西弗斯的生存狀態(tài),有一種窒息的感覺,認為西西弗斯早晚會被逼瘋。
后來一個偶然機會我買了《西西弗斯的神話》這本書,是法國作家、哲學家加繆寫的。加繆被稱為青年人的精神導師,因“熱情而冷靜地闡明了當代向人類良知提出的種種問題”而榮獲1957年諾貝爾文學獎。
人與書的感應,靠緣分,就像人與人之間突然迸出心靈的火花一樣。人在不同年齡段,興趣也不一樣。比如我,人到中年,再看西西弗斯,竟有了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認識,此時拿起《西西弗斯的神話》,亦不覺枯燥,偶爾掩卷沉思的時候,就想,我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西西弗斯的影子,我采訪的人物——一位農(nóng)民,幾十年里堅持著一件事:為烈士掃墓;一對環(huán)衛(wèi)工夫婦,掃大街掃了一輩子;一位登山愛好者,一次次挺進珠峰,腿折了換了假腿也要上——他們與西西弗斯有區(qū)別嗎?我又想到我自己,每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周而復始。我們到底為啥活著,工作和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
在這篇著名的隨筆中,加繆說:“神話本身沒有生命,有待我們賦予其血和肉。” 他是要通過西西弗斯解讀“荒謬”這個論題,探討人究竟為什么活著。
在此我想先交待一下西西弗斯為啥獲罪。關于這個問題,眾說紛紜,加繆引用了其中一個說法。西西弗斯臨死之前,想出一個法子考驗妻子的愛情,讓她在他死后把他的尸體扔到大街上。當他從地府中醒來,發(fā)現(xiàn)妻子照做了,十分惱怒,便返回人間懲罰妻子。然而,當他在人間“領略過陽光與河水,輕撫了石頭的溫暖和大海的波濤,便不愿再回到那陰森可怖的地方”。 他在人間樂不思蜀,最后惹怒諸神,被硬生生拖了回去,推石頭。
加繆說,西西弗斯并不可悲,他是荒誕英雄——因為他的激情,也因為他的困苦。西西弗斯上山的時候是快樂的,因為他的意識都被巨石占據(jù)。但在下山的路上,他意識到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勞,除了下一塊巨石以外沒有所謂的希望。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活在失望和希望的輪回里。它們倆就像是永不分開的好兄弟,見到一個之后過不了多久就會看到另一個:發(fā)現(xiàn)每天的忙忙碌碌毫無意義,遭受痛苦亦無益處。此外,我們指著未來過活:“來日吧”“等畢業(yè)了”“等結(jié)婚了”“等有時間了”……人們往往愿意承認自己站在時間曲線上的某一個點,但是不愿意意識到這條曲線的盡頭。每個人都期待所謂“更好的明天”,但是體內(nèi)的每一個細胞都應該是拒絕明天的。這種心靈的向往與肉體的反抗就是另一個荒謬……
如何面對荒謬的世界,加繆將其區(qū)分為三種態(tài)度:
第一種態(tài)度是自殺,但自殺并不能解決問題,自殺只是消極地逃避而已。第二種態(tài)度是精神上逃避,尋求宗教的庇護。加繆對前兩種態(tài)度都作了否定,因為那兩種態(tài)度都是一種消極的逃避,都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加繆主張的是第三種態(tài)度:堅持奮斗,努力抗爭。
人的一生,現(xiàn)實與理想往往存在巨大的落差,而且經(jīng)?;牍鹊?,得再一次出發(fā)。這就是加繆指出的荒謬性。他讓我們直面現(xiàn)實的殘酷,對人生的荒謬保持清醒的認識。他說:“幸福和荒謬是同一塊土地的雙生子,他們形影不離?!薄坝泄獗赜杏?。” 我的理解是,人活著,不應過分追求所謂“意義”,而是應該踏踏實實過好眼前的生活,珍惜所有,愛己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