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確

祖國，對于我這個曾經(jīng)在戰(zhàn)火中淬煉的“駐外記者”而言，是最強大的依靠，最堅固的后盾。新中國70華誕之際，年近70歲的我也不覺回憶起自己在境外一段段心系祖國的難忘經(jīng)歷。

作為新華社黑龍江分社記者，早在1979年，我就應祖國和人民的召喚，義無反顧地穿起軍裝，隨軍做首次戰(zhàn)地采訪。那年，我和女朋友計劃年末結婚。她到火車站送行時，手中揮舞著國旗，令我感慨萬千。

1990年，我奉命三進三出戰(zhàn)亂的柬埔寨采訪報道。2004年至2006年，已經(jīng)50多歲的我又三度赴海地報道維和部隊。當時，我國與海地尚未建立外交關系，該國又是個航班較少的海島，辦理該國簽證和進入該國都很難。海地是全球最貧窮的國家之一，全國800萬人口，每21個人中就有一個是艾滋病毒攜帶者，政治環(huán)境復雜、生活環(huán)境惡劣、暴力沖突不斷……

正是這樣一段駐外經(jīng)歷，給我留下了太多難以忘懷的記憶。

戰(zhàn)地一線，與“最可愛的人”相伴

2004年年初，海地爆發(fā)社會動亂。當年4月，聯(lián)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向海地派遣聯(lián)合國穩(wěn)定特派團，而中國應聯(lián)合國要求，也從當年10月17日開始首次向海地派出由125名隊員組成的維和警察防暴隊。不久，我便成為進入海地、報道我國首次派員赴西半球維和的第一名中國記者。

一到海地，我便來到中國維和警察中間——從那時起，我們將同生死、共命運。警官們持槍列隊并熱烈鼓掌歡迎我。他們把我的到來，看成是祖國與人民的關心與慰問。

應警官們的懇請，我即興“講話”。見到這些戰(zhàn)斗在異國他鄉(xiāng)無私無畏的中國維和警察，我向他們轉達了一份厚重的關愛：祝愿你們?yōu)閲鵂幑猓Ｍ銈冏⒁庾陨戆踩?。警官們報以熱烈的掌聲以及呼喊：“請祖國人民放心，為中國警察爭光！?/p>

接下來，我便穿上防彈背心、戴上藍盔——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與維和警察相處一段時間后，我已能叫出多半警員的姓名。其間，我還得到了他們的諸多關心與保護。那時，每每經(jīng)過危險地段，總會有人提醒我注意安全，防止挨黑槍。我也學著他們的樣子，把單片五星紅旗貼到防彈背心的左上方——祖國永在我心！

吃飯時，他們會將加熱后的軟包裝米飯和戰(zhàn)備罐頭先送給我一份；我生病了，隨隊醫(yī)生還專門為我找來藥品和開水，幫我服下……在戰(zhàn)火紛飛的前沿，這是一份多么溫暖和奢侈的關懷。

就這樣，我們熟絡起來，成了患難與共的兄弟、戰(zhàn)友和親人。工作之余，我們會聊親人朋友、家庭事業(yè)，還會天南海北地聊各種話題。有的警員會把自己的日記選段復制給我，我們坐在一起誦讀。還有一個警員，讓我看他女朋友的照片。他把那張照片精心地保存在筆記本的內頁上，隨身攜帶。我看得出，他眼中的愛情是那樣美好……

在維和一線，在異國他鄉(xiāng)，在危險環(huán)繞中，彼此的交流和幫助激勵著我們，讓我們心中鼓起勇氣，紓解著我們對祖國、對親人的思念。

在駐外維和報道的日日夜夜里，他們就是我心中“最可愛的人”。

硝煙四起，與“愛國堅守者”同行

赴海地進行駐外采訪報道，除了維和警察防暴隊，我還得到了中國海地貿易發(fā)展辦事處代表張伯清的太多幫助。當時年近花甲的他是個精氣神十足的人，頭腦清醒，言語簡潔，雷厲風行。他于2002年6月來海地工作，是個具有30多年外交經(jīng)驗、“超期服役”的外交戰(zhàn)士。

那時，海地首都太子港外圍已經(jīng)滿是反政府武裝，隨時隨地都可能發(fā)起進攻。城區(qū)內路障林立，被損毀的汽車和正在燃燒的輪胎隨處可見。后來，市區(qū)開始斷水、停電，金融行業(yè)及商家遭到洗劫。基于這種情況，聯(lián)合國及各國駐海地的工作人員、家屬紛紛撤離。

此時，張伯清卻毅然中止休假，從國內乘坐停飛前的最后一班飛機進入這座硝煙四起的城市。中國海地貿易發(fā)展辦事處成為海地戰(zhàn)亂期間少數(shù)幾個沒有撤離的駐海地外交機構之一。那段時間，張伯清身先士卒、堅守崗位，冒著被流彈擊中的危險，或會見政界要人商談，或與各使團交流，努力保持和發(fā)展多邊關系，盡最大努力保證戰(zhàn)時辦事處的正常工作。

在情況最為危急的時刻，張伯清甚至做了“最壞的準備”：“我們代表中國，其他同事可以撤離，我要留下，堅守到底！”

在我的心中，那時那刻，作為中國在海地的代表，張伯清用自己的行動展現(xiàn)了中國人頑強拼搏、不畏艱辛的高尚品格，更展現(xiàn)了中國作為負責任的世界大國的良好形象。

也正是憑借著這樣的工作精神和態(tài)度，張伯清贏得了當?shù)卣母叨日J可，并促成了多件有利于雙邊關系的事情。其中，最令我難忘的便是我們首次在海地升起中國國旗、奏響中國國歌。

2004年4月19日，中國政府向海地過渡政府提供的10萬美元人道主義援款交接儀式在海地總理府舉行。在簡短的簽字儀式后，張伯清與拉托特總理發(fā)表講話。張伯清在講話中表示，今天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第一次向海地政府提供援助，是中海關系向前發(fā)展的重要標志，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中方愿意繼續(xù)幫助海地人民走出困境、恢復和平、振興經(jīng)濟，并希望兩國關系持續(xù)向前發(fā)展。

之后，張伯清與海地外交部埃德蒙司長同赴太子港“聯(lián)合國廣場”舉行升旗儀式。當時，該廣場并沒有我國國旗。經(jīng)張伯清的努力和交涉，海地政府同意補上我國國旗并舉行升旗儀式。

當年10月1日，張伯清在辦事處舉行招待會，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5周年。當時的海地過渡政府代總理出席并講話。美國、法國、加拿大、德國、巴西、阿根廷等國駐海地大使及各界代表近300人出席招待會。期間，由張伯清組織的當?shù)貥逢犑状巫囗懼腥A人民共和國國歌。

音樂聲響起的那一刻，在場的中國人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國歌。那一刻，張伯清更是熱淚盈眶。正是因為張伯清等人在海地動亂期間的堅守，該辦事處受到國務院和外交部的認可，榮立集體三等功。

回首往昔，我非常榮幸地見證并用相機記錄了這段歷史。

危機四伏，與“維和犧牲英雄”同在

2005年和2006年，我先后兩次進入海地進行維和報道。令我特別高興的是，這批維和警員全部來自我的老家——山東。此時，中國維和警察防暴隊駐地的食宿條件比我首赴海地時有所改善，但是他們的派駐任期卻由6個月延長至8個月。

有一段時間，我和兩名維和警員居住在一個特殊的大房間——這個房間被稱為營地的“貴賓室”，因為它的外間就是彈藥庫。如果心理承受能力不夠強，背靠著“火藥桶”，一般人恐怕還真睡不著?？蛇@就是戰(zhàn)地，就是維和警察的日常。

在這批維和警員中，最年輕的男隊員叫王鵬。那年，他22歲，是從山東大學英語系選調進入公安機關的應屆畢業(yè)生。同時，警員們當中還有8名“警花”，與男警員一樣執(zhí)行各種勤務。我還曾記下她們的名字、年齡、分工與所來自地市：張沛（24歲，法語翻譯，來自青島）、南福娟（31歲，戰(zhàn)斗隊員，來自濰坊）……

正是這支隊伍，維護了海地首都大選的治安環(huán)境，保護該國國家投票中心平安運行，抑制了一次大規(guī)模暴獄……在我的報道當中，他們就是當之無愧的“主人公”。

2006年赴海地采訪報道任務完成之后，我便回到祖國，回到親人身邊。我的維和報道工作贏得了諸多認可，新華社攝影部還為我專門發(fā)了一份給全社的通報表揚。但是，我的心卻時刻惦念著遠在海地的“戰(zhàn)友們”和那支肩負著特殊使命的隊伍。

2010年1月13日，噩耗傳來。中國共產(chǎn)黨的優(yōu)秀黨員、忠誠的人民公安衛(wèi)士朱曉平、郭寶山、王樹林、李曉明、趙化宇、李欽、鐘薦勤、和志虹（女）同志，肩負國家使命，在赴海地執(zhí)行國際維和任務時突遇地震，壯烈犧牲。英雄們榮膺一等功，并被授予聯(lián)合國和平勛章。

對我來說，他們犧牲的地點是那么的熟悉——“維海團工作樓”，我們曾很多次在這里進進出出。犧牲的英雄王樹林，更是與我有著難舍的情誼——我們曾在黑河市下鄉(xiāng)，都是黑龍江省生產(chǎn)建設兵團一師的知識青年。

維和是充滿危險的。近幾十年來，數(shù)萬中國人接受祖國的召喚，分赴世界各地執(zhí)行維和任務。一些同志因此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永遠無法回到我們的祖國……

而我，是幸運的——我遇到了那么多“最可愛的人”，遇到了那么多“為祖國堅守的人”。我很榮幸，能站在他們身旁，與他們并肩前行，并以一名新聞記者的責任和使命，記錄下他們的一段段非凡歷程。

（作者系新華社高級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