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晃
我的一位女性朋友和家人去非洲旅行,每天要跑二里地爬上一塊大石頭才有手機信號。當她舉著手機的時候,眼角余光發(fā)現(xiàn)一條還沒有被做成皮包的蛇在慢慢地向她扭過來。于是,她一聲尖叫,幾乎從石頭上滾下來,跑回營地。
她說,每天晚上,在帳篷里聽到外面各種動物的聲音,徹夜不眠。只有天微微亮起來,她才能出來嘆口氣。在她嘆氣的片刻,眼前是馬賽馬拉的日出。
我這位女友發(fā)誓再也不去非洲,再也不做這樣的旅行。但是我聽她在幾個不同場合跟不同的朋友講這個故事,每次都非常生動,大家都很愛聽。我想,有時候我們?nèi)ヂ眯?,就是為了?chuàng)造記憶。
去年夏天,為參加一個活動,我來到巴黎北車站。記得20年前,我在這個車站焦慮地待了7個鐘頭。那次是出差,我的一個同事是經(jīng)濟學學霸,一個純粹的文藝女青年,頭一次出國,看見任何類似安徒生童話的場景都要感嘆幾句。
她精心地保留了這一路所有的車票、飛機票、門票、酒店鑰匙卡、餐廳菜單等。說實話,挺煩人的,我老得被她使喚:“你跟服務員說一聲,能把菜單給我嗎?”我好不容易說服人家把菜單給她,她會沖上去抱著人家說:“Thank you.Thank you.”
從馬賽回巴黎,我們的火車也是在巴黎北站停下。她一路把她的車票貼入一個筆記本(這是我一直覺得旅行時候應該做的事情,但是從來沒有這種耐心真的去做這件事情)。車到站了,她匆忙地下車,剩下半袋票據(jù)落在火車上。
在我們拿著所有行李下車以后,她發(fā)現(xiàn)她寶貴的票據(jù)忘在車上,要回去拿,還讓我把腳架在門上,以防止她還沒下車車門就關(guān)了。我跟她說,這千萬使不得,歐洲火車的門不是中國公共汽車的門,我會丟了我的腿。
但是她堅持要上車拿票據(jù),我就沒攔她。
誰知道,在她取了票據(jù)正準備下車的時候,“唰”的一聲,電動門迅速關(guān)上。我看見車門玻璃后面,文藝女青年的表情從著急下車,到驚訝,到恐懼地大叫一聲。車徐徐開動,她絕望得滿臉淚水,大聲叫我。
可是從她那邊看,我的表情是什么樣呢?我居然在哈哈大笑。在她被關(guān)在車里的瞬間,我確實嚇了一跳,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一直在我控制之下的“幸災樂禍”思想突然爆發(fā)了,我竟然肆無忌憚地在月臺上哈哈大笑起來。
幸災樂禍總是要被懲罰的。在車開走之后,我在巴黎北站待了7個鐘頭,想辦法把她從比利時弄回巴黎。
我參加的這次活動的特點是不告訴客人去干什么,只要跟著走就可以。所以,前幾天來到巴黎北站,大部分人不知道去哪里,我猜到是去比利時,就是因為當年那個文藝女青年曾經(jīng)從同一條軌道哭著被拉到比利時。
回來的路上,大家有點疲勞,聽了這個故事,都笑了。
最壞的旅行經(jīng)驗都是你人生的故事。
(同向春風摘自《T》2017年6月刊,喻 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