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志瑩
摘要:漢派文學(xué)以武漢為中心,是中國當代文學(xué)流派體系和作家地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池莉、方方均為該派的代表作家?!皾h味”是她們寫作的重要特色。同為新寫實主義作家,池莉和方方在寫作上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但同中有不同,探尋兩人書寫上的異同點,更有助于全面、深入地對兩位作家的作品進行解讀。本文選取池莉《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不談愛情》《致無盡歲月》與方方的《萬箭穿心》《出門尋死》《中北路空無一人》等為語料進行分析。
關(guān)鍵詞:池莉 方方 漢味書寫 當代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09-0120-02
作家的作品里凝聚著作家的靈魂血肉,而這靈魂血肉上又深深烙印著故鄉(xiāng)對他們的賞賜。池莉也說:“一個作家如果能夠與她寫作的城市互為彼此,那么對于這個作家,還有更大的獎賞嗎?”一座城或一個鄉(xiāng)村對一個人寫作文字的影響是顯而易見又暗藏深遠的,這種影響如一股源源不斷的清流注入寫作者的內(nèi)心,從內(nèi)心映射到他們的文字上。說起武漢的作家,池莉和方方則是兩個勢必會被談起的代表性人物。前者是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后者雖不在武漢出生,卻也在武漢生活了相當長的時間。她們的創(chuàng)作中緊緊以武漢這座城為圓心,以自己對于城市文化、人物世態(tài)的感受與咂摸為直徑,無限畫圓,不斷用自己的思考圈住更遼闊的天地。盡管兩位作家的作品都貫穿著“漢味”的寫作風(fēng)格,但在小說情感表達上仍有諸多不同之處??偟膩碚f,池莉活潑,感性;方方冷峻、理性。這些都是我們研究漢味作家值得關(guān)注的地方。
一、火:市民寫作背后的眾生相描繪
池莉的漢味歸于“真”。她在《我坦率地說》中說:“我以為我的作品是在寫當代的一種不屈不撓的活?!背乩?qū)W醫(yī)從醫(yī)共八年的時間,這樣的直面生死的經(jīng)歷與體驗對她選擇走什么樣的文學(xué)道路有很大的影響?!俺嗦懵愕纳c死,赤裸裸的人生痛苦將我的注意力引向注重真實的人生過程本身?!?/p>
她偏向于刻畫武漢的“小市民”,在并無大的起伏和波瀾的故事中描摹武漢的眾生相。在池莉筆下,印家厚是小市民,莊建非是小市民,康偉業(yè)是,貓子也是?!拔揖褪切∈忻?。”池莉這樣說。《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篇幅不長,情節(jié)也簡單,但卻是池莉展示武漢眾生相的代表性作品。她寫貓子和燕華的愛情,但沒有只停留于此,而是花了筆墨在武漢街坊鄰居的對白和行為上,旨在全面地描繪不同階層、不同年齡段的武漢人的狀態(tài)。《不談愛情》是池莉的代表作,說是“不談愛情”,其實是在談兩個人感情婚姻之中的種種關(guān)系與感受,是在談?wù)鎸嵍嵥榈娜粘I睢M瑯邮且砸粭l武漢的街道為社會背景中心,花樓街,它像一條線索,又像一幅畫軸,作家想描摹的所有人和事都發(fā)生于此:吉玲的母親,一面是邋邋遢遢抽著煙打著撲克的市井小民,一面又是能把家里拾掇得讓教授稱嘆的良母。而吉玲則讓人感覺是萬千女性中普普通通的一員,她身上有著與莊建非母親格格不入的市儈、八面玲瓏會說話、有一點小心思、耍一點滑頭。故事中所有的語言心理描寫都是小市民的真實的心態(tài),這也是池莉擅長的一點,是她對武漢人細致觀察與琢磨后的提煉。這個故事里沒有談大道理,卻俗中見真,它總結(jié)的是實實在在的過日子的哲學(xué)——婚姻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人互相遷就、互相攙扶走過一生。
池莉作為土生土長的武漢人,大膽而不吝惜筆墨地對武漢又愛又恨。《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中,許師傅自豪地說:“全中國人的早餐比不上武漢的!”她在作品中也字里行間地流露出對武漢氣候的無奈與嫌惡。《致無盡歲月》中大毛總是遇見“我”,就和“我”抱怨武漢的天氣,“武漢他媽的氣候太惡劣了!沒有哪個城市比武漢的氣候更惡劣?!边@些火辣辣的文字是作者借小說人物之口訴市民之或驕傲或煩悶的普遍情緒。
總體上,池莉在書寫上的情感表達是活潑的,是用力于世俗生活描繪的,她想向讀者傳達的是一個真真實實的武漢,里面有真真實實的武漢人,有他們真實的對話,有他們真切的心態(tài)闡釋。
二、冰:生活悲劇背后的冷峻思考
方方與池莉不同,她并非在武漢土生土長,是自1957年隨父母搬遷至此,武漢對于她來說是一個舉目無親的他鄉(xiāng)之地。她沒有居住在真正的武漢市井里份之中,直言對武漢的道路風(fēng)俗飲食都不過“一知半解”,但她個人卻依然從內(nèi)心深處覺得武漢于她而言是一個有歸屬感、有安全感的地方。是她鄉(xiāng)愁、夢里指向的地方。方方寫作上的情感與池莉比起來較為冷靜,沒有喧囂、吵鬧的場景,但是也有激動人心和揪人心弦。她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訴說人該如何生活、生活的本質(zhì)究竟為何的思考與憂思。
《出門尋死》這部小說靈感源自方方在菜市場買菜時聽到的對話。賣菜婦女的粗糙、蒼老與悲觀消極讓她驚異又感動。方方認為那就是武漢女人的樣子,矛盾、辛苦卻自尋快樂地活著。她說自己站起來生活時,是一個樂觀主義者,但寫起小說來卻又成了悲觀主義者。除了何漢晴,她筆下《萬箭穿心》中的李寶莉也是在自我折磨的同時又自我尋找著空隙中的歡樂,辛苦卻不覺辛苦。
作家本身的矛盾心態(tài)與她的生活體驗與精神體驗息息相關(guān),折射到文字上,就是愿意去不斷縱深地挖掘那些可以觸動到人心的痛苦或歡樂,也是文學(xué)中徹底的“大喜大悲”。她在寫生活,卻又同時與生活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體現(xiàn)出“陌生化”的美學(xué)概念。
在人物命運的書寫與表達上,方方的字里行間流露出的更多是對生活底處的思考與觀察。她也寫瑣碎的日常生活,寫武漢里份間的家長里短。但她沒有停留在瑣碎的記敘上,而是在冷峻的審視角度上,對武漢大地上的人與物抱以深切的閔懷與同情、感知?!吨斜甭房諢o一人》和《出門尋死》以一句“人生就是這樣啊”結(jié)尾。方方的作品多是先以苦澀的調(diào)子鋪墊,在故事中把人物一逼再逼,色調(diào)不斷壓低,讓讀者看來都覺得人的情感怎冷漠到如此不可思議。何漢晴因便秘占了清晨的廁所而被全家人訓(xùn)斥,《萬箭穿心》中李寶莉的兒子始終認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親因而對其惡語相向,從不親近。但都在結(jié)尾處重新恢復(fù)明亮,李寶莉與何漢晴最終沒有死成,在一天的生死輾轉(zhuǎn)中回到正軌,生活依然照舊,公婆也依然冷漠相待,可以想象的是何漢晴還是要一心撲在這個平時不拿她當回事,但并不能離開她的家中。這宛如在極盡的黑夜里重新燃起一盞燈,這盞燈是故事主人公自己點起的,是生活對她歷盡滄桑后給她的“又一村”,是否是柳暗花明尚未肯定,但總留下一絲令人回味的溫情。
在《萬箭穿心》中,有人認為李寶莉被家人趕出家門是她的悲劇命運。但這應(yīng)該并不是方方悲劇書寫的實質(zhì)表達。婆婆和兒子把李寶莉趕出門并不是真正的悲劇,如果互相以沉默、冷漠待之,即使共處一室,也不過如冰窖一般。而經(jīng)歷過徹底的否定和絕望過后,往往會有新生活的開始。正如那個開著面包車的建建在她樓下的等候。讀者與其把悲劇的主體放在女主人公李寶莉的身上,不如去思考馬家對于仇恨的傳承與無法釋懷。
這些都是方方想要通過漢味書寫想讀者傳達的內(nèi)容,是她對生活的漢味思考。她自己也說:“兒孫滿堂也好,孤家寡人也好,你都得把自己人生走完。生活就是這樣?!狈椒綄ι畹拿鑼懯恰皻埍 钡?,她并不刻意追求剖析人性之善惡,對于主人公的是非對錯她甚至并沒有給出明確的情感態(tài)度,而在著力揭開生活的真相。在表現(xiàn)這個真相的過程中,不免要運用文學(xué)化的夸張色彩,這表現(xiàn)在一些看似不合情理的人物對白之中,但對于表達直抵生活真相是有一定作用的。
漢味書寫作為兩人寫作的重要風(fēng)格是被廣為認同的。但是兩人對此的態(tài)度卻有不同。方方本人樂意承認自己的寫作帶有漢味,她以此為個人風(fēng)格和特點。而池莉則不希望被貼標簽,她主張作家不要被所謂的味道束縛。不管怎樣說,作家個人的追求是值得被尊重的,以什么樣的風(fēng)格去寫作也是作家的自由。我們能做的就是對其進行正確、適當?shù)慕庾x與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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