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永安

灰蒙蒙的天色，模糊了江南的纖細，縱橫的河網(wǎng)宛若輕煙四散。

去昆明的高鐵，沿途不斷上來拖兒帶女的年輕夫妻，大包小包，黑紅的臉龐露著樸實的笑，看樣子都是進城打工的農(nóng)民，趕在春運大潮前回故鄉(xiāng)。

身旁坐下一個抱著娃兒的媽媽，娃兒抱著塑料奶瓶，喝得津津有味。

這是最后一代農(nóng)民工了吧？他們含辛茹苦養(yǎng)育的孩子，大部分都將留居城市，不會再奔波于城鄉(xiāng)之間。

常常會想，后人回望這一代中國人，是什么樣的心情？多少平凡的人，一天天勞作，推動著歷史的沉重磨盤，實現(xiàn)著大地上的時代轉(zhuǎn)換。幾乎每個家庭的三代人，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整個中國社會都在不停地與過往道別。

在高鐵上，常常憶起一個面色白皙的復旦人。那是多年前，乘硬座，身邊的男人文質(zhì)彬彬。聊起來，原來是復旦大學核物理系，本科畢業(yè)的，后分配到了新疆的核工廠，工廠還沒建成又搬到了四川烏江的大山里。一番折騰，沒建完的核工廠忽然被放棄，原地新建化肥廠，引進法國成套設備，從頭開始。

“這輩子忙來忙去，什么也沒干成，只能在化肥廠打打雜。”他苦笑著，仿佛老井不波，神情已淡然。其實他那時才43歲，聽著為他難過。有些活法身不由己，然而世俗只崇拜春風得意的人，真正值得致敬的負重者，只能默默地隱去。

走在昆明的陽光下，渾身仿佛被彈了一遍的棉花，蓬蓬散散，每根筋骨都是暖的。明天要投入工作狀態(tài)，趁著今天短暫的空閑，看看五顏六色的春城生活，漫無目的，也是一份難得的恣意。

路過東風西路的云南省博物館，看廣告欄，正在辦云南美術(shù)雙年展。平時會進去轉(zhuǎn)轉(zhuǎn)，今天忽然覺得看美展太正經(jīng)，封閉的空間浪費了萬里無云的天氣，于是掉頭去附近的花鳥市場，聽聽狗吠鳥鳴。說是花鳥市場，其實是昆明的老街坊，聚集著大量商戶，古玩、工藝品、旅行用品五花八門。還有一家東方書店，看到一本漫畫版《徐霞客在云南》，開本不大卻很厚。很想買下，但會增加旅途的負擔，還是放棄。

不知不覺來到金碧公園，二十幾個中老年婦女在跳廣場舞，周圍擺開十幾桌麻將，還有轉(zhuǎn)著圈暴走的年輕人。一對夫妻手拿紅氣球，望著滿地跑的胖兒子，笑容滿面。女人已經(jīng)懷孕，二胎指日可待，小日子又要熱鬧了。生兒育女油鹽柴米，踏實的活法，滋味像小鍋米線，自己能調(diào)控。反觀那種欲望遠高于個人現(xiàn)狀的活法，也不知道能不能實現(xiàn)。哪種生活好？豈能說得清楚。

春節(jié)時段在云南、重慶、四川走了一大圈，走訪不同民族的普通人，感受粗茶淡飯中的人間情感。世間萬千喧嘩，最珍貴的卻是那些沉靜的部分。它的聲音深潛于萬物的脈動，只有俯身大地的深處，才能聽到落葉颯颯，看到新芽正在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