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納米
地理課上,那個總是穿著高跟鞋的任老師感慨著: “咱們班的孩子們,將來一定要去賀蘭山看看。這山不高,很好爬的。爬到山頂上,一邊是黃沙遍布干溝萬壑的黃土高原,另一邊是黃河中段有‘塞外江南之稱的河套平原,那個景色……哎呀,只有去過了才知道……”
她停下來,看了我一眼,有些松弛的眼皮下是卷卷的睫毛,又笑瞇瞇地說:“到時候,你們女同學(xué)約上幾個男同學(xué),畢業(yè)了去旅行,把鞋子襪子都脫掉,赤著腳在沙上跑,老師當(dāng)年就是這樣的呀……”
我也想象著到時候自己和好朋友一起,大家裹著深沉但多彩的頭巾遮住鼻子和嘴,鞋子提在手上,赤著腳站在沙子上,透過指縫看著明晃晃的太陽,身后是清楚的影子,隨風(fēng)輕輕搖晃著。
可是我?guī)缀鯖]有過旅行。
同桌碰碰我,一手捂住嘴,又伸出一根手指著中國地圖說: “從這里到這里,我都去過了。”她又看著東北地區(qū),點點說: “這里,我還沒有去過?!蹦巧袂橄袷擒P躇滿志的將軍在劃分著自己的領(lǐng)地:喏,這里雖然我還沒有攻下,不過也指日可待了。
我望著那片廣袤的土地,想象著漠河—一那是某個作家的“寒冷的高緯度”,也是她夢開始的地方。那里有過不完的冬天,有神秘的傳說——忽然就死亡的植物或是輕易就發(fā)芽的它們;還有長白山,是某個盜墓小說的圣地,每年都有許多書迷到那里旅游,他們在等那個小說里的人物就這么冒著風(fēng)雪從地下走出來,還穿著藍色的連帽衫,背著黑金古刀。
我想從或深或淺的綠色里摸出樹葉的輪廓,從哪里開始是亞熱帶常綠闊葉林,又到哪里變成溫帶落葉闊葉林,要走多遠,才看得見尖尖的針葉林——它們扎入似乎真的很疼;我想從或橫或豎的粗線條里看見山脈高聳的肩膀,看見它們粗糙不平的皮膚,看見氣流順著它們的身軀慢慢爬升,在雨霧繚繞的山頂感受一場突如其來的地形雨……
如果可以,我想一個人去旅行。省去商討和磨合的時間,我要一個人坐在長椅上、路邊的石頭上,坐在樹枝上,帶上一個小小的相機和支架,拍山拍水拍倒影,鏡頭和我的眼睛要就這么大膽地看著路邊的花,看著它們輕微地顫動,在陽光下羞澀地撤退,慢慢地用花瓣用葉子用穿林而過的風(fēng)遮住它們的臉。
我會想到,原來我之前做的一切都沒有白費,我的每一個決定、每一次經(jīng)歷就是為了在人生中這特定的一分鐘甚至一秒鐘,在這樣的旅行中,在心里計算著每一次呼吸,鄭重地消磨時光。
“嘿,你怎么了?”同桌給我打了個響指,奇怪地看著我。
“沒,沒什么?!蔽倚π?,“我就是在想,你去過那么多地方,這真挺棒的?!?/p>
要想真的舒心地旅行,應(yīng)該要有足夠的一筆錢吧?,F(xiàn)在還有不到1個月就成年的我,總是不自覺地想到這些問題。有個朋友羨慕她喜歡的女明星,說她就是“young and rich”,我猜她其實也很想過上這樣的生活,擁有這樣的評價吧。
一年以前,我也暗淡地寫著:我馬上要18歲了,我已經(jīng)可以預(yù)見到未來18歲的那一天,當(dāng)成年人的大門向我打開的時候,背后不是轟轟烈烈的耀眼的燈光,也不是我從沒見過的驚異的風(fēng)景,只是平淡無奇的深夜,時間從11:59跳成了00:00,我告訴自己還是睡覺吧,第二天早上再不情愿也要起床上學(xué)去。不說也沒人知道,從這一天開始,我就成年了,繼續(xù)老老實實平淡無奇地重復(fù)17歲的生活。
所以我突然明白,為什么有的同學(xué)一到18歲就急著考駕照,其他的事情儀式感都太短暫,這么一個對自己隆重的日子,該做點什么和過去劃清界限了。
畢竟我們都習(xí)慣了,以揮手告別過去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成長。
可我內(nèi)心里仍然渴望著一場旅行。是別人說過的風(fēng)景也好,是人流眾多的景區(qū)也罷,其實旅行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并不重要,我希望那個地方有一個人生活過的痕跡,有一個我認(rèn)識但不那么熟悉的人曾經(jīng)經(jīng)過,我希望我也能走過他走過的路;或者我希望能夠認(rèn)識一個守護在那里的人,她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行動軌跡,把自己的人生用無數(shù)密密的針線和那片土地縫在一起,她向我展示色彩斑斕的她自己,也抖落如寶石般耀眼的記十z碎片。
我要把這些記憶大力敲碎,然后用無數(shù)的時光研磨它,讓它成為我血液中的成分,每天周而復(fù)始地流經(jīng)我的身體,讓我閉上眼睛就有一段美好的畫面呈現(xiàn)。
我等待著那個地方的降臨,我將無限地靠近它,讓它來告訴我,我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責(zé)任編輯:司明婧 責(zé)任校對:曹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