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雄
數(shù) 學課,每到進入裘老師課堂提問的程序 時,陸曉迪就會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目光游移,最擔心裘老師會直接點他的名,讓他站起來回答問題。個中原因不說誰都知道:偏科,一見到那些阿拉伯數(shù)字與符號,頭就大,他答不上來。
他是坐在中間的,前后兩排都是女生,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她們的視線中。每當這時,他就背如芒刺,感到她們的視線分分秒秒都在他的后背上游移。
為此,每到這個時候,他就巴望所有藝高膽大的家伙全部挺身而出,爭先恐后地舉起手,這樣,老師就不會注意他了。
可是,數(shù)學老師就是哪壺不開拎哪壺,就是要點他的名,請他回答,整得他不站起來不行,不回答更不行,而一開口,就是洋相百出,惹人竊笑。
好幾次,他想坦然承認“我從小就對數(shù)學不感興趣,天賦差,偏科”,但話到嘴邊,又沒勇氣說出來。因為他清楚,自己在全班男生中,無論是面容還是身材,都是往前排的,那次學校聯(lián)歡會上他登臺亮相后,大家給他起的這個“小黃曉明”的外號,就足以證明了。
他不愿就此再獲得諸如“驢糞蛋子”“繡花枕頭”的綽號,至少要維持自己在女生面前的光輝形象!
為此,漸漸地,裘老師就成了他最害怕的人,十八歲了,他還平生頭一次這樣害怕一個人。
他一緊張,一害怕,就呼吸急促、臉紅心跳,更要命的是居然會渾身發(fā)熱,大冷的天,額頭上也會沁出汗珠來。
裘老師終于看出了隱藏在他心底的秘密,于是悄悄地往他手機里發(fā)了條微信:“今天放學后到我辦公室來一趟?!?/p>
陸曉迪憑第六感覺,就感到眼前升起了希望的曙光,心中一陣輕松。
放學后,他迫不及待地來到教師辦公室,等著裘老師下課。
“裘老師,我偏科。”不等裘老師放下手中的文具,陸曉迪先開口了。
“真敏感,已經(jīng)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啦?!濒美蠋熜χc點頭。
“嚴重偏科?!标憰缘蠌娬{(diào)了一句。
“那上課時,你總不能徐庶進曹營,我也不能裝聾作啞呀。”裘老師開門見山。
陸曉迪輕輕嘆了口氣:“您只當我不在課堂里吧?!?/p>
裘老師堅決地搖了搖頭:“那就這樣放棄了?”
陸曉迪悠悠地說:“我會竭盡所能的。到時候,有個及格就心滿意足了?!?/p>
“不行。這怎么可以呢?”裘老師示意陸曉迪坐下,“我那時也偏科的,什么科目就不說了。但我清楚,如不及時糾正偏科現(xiàn)象,只會越偏越遠,以后將很難補救。要知道,以后就算考文科,數(shù)學不行,也難以錄取的呀?!?/p>
陸曉迪痛苦地點點頭:“那怎么辦呢?”
“再說,你總是不舉手發(fā)言,我也總是不請你發(fā)言,只是欲蓋彌彰、掩耳盜鈴呀。”說到這里,裘老師壞笑了起來,輕聲補充了一句,“她們一個個精靈古怪著呢!”
陸曉迪的面孔紅了,他知道裘老師所說的她們是誰。
“我找你來,就是想和你商量,如何圓滿解決這個要命的矛盾?!?/p>
裘老師不愧為富有經(jīng)驗的老師,他提出了一個他屢試不爽的方案:“沒把握回答,舉左手;有把握回答,舉右手。我倆以此為暗號,行不行?”
“裘老師!”陸曉迪的眼眶頃刻感動得濕潤了,“謝謝你……”
“先不要說謝!”裘老師用手搭在陸曉迪的肩膀上,還用力捏了捏,“等你偏科的情況有所扭轉(zhuǎn)了,成績真正上去了,再謝我也不遲?!?/p>
陸曉迪感激地望著面前的裘老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直點頭。
從此,在陸曉迪與裘老師之間產(chǎn)生了一種默契,有時他倆之間一個眼神、一個會意的微笑,便是他們之間無言的交流。而陸曉迪因心中有了底,所以每當進入課堂提問這個環(huán)節(jié)時,他也只管放心大膽地舉起左手,眾目睽睽之下裝模作樣,以示他“智力好、接受能力強”。與此同時,他與裘老師在不知不覺中,也拉近了心理之間的距離。
陸曉迪明白:每一門學科的學習方法、思維方式都是存在差異的。比如數(shù)學,需要掌握的是邏輯思維能力、空間想象能力,死背公式和抄錯題做的是無用功,要培養(yǎng)自己獨立推進演繹的能力。
作為老師,更清楚數(shù)學學習要引導學生一步步推進,盡量不要直接給出解析過程,但可以根據(jù)情況適當提示解題思路,一定要給學生時間去自己推理思考,即使花費很多時間獨立解決一道題,成效也遠遠超過直接講給他十道題。
高二學年結(jié)束時,不敢說陸曉迪的數(shù)學成績突飛猛進這樣的大話,但至少有一點是明顯進步了——在舉左手還是舉右手的事情上,裘老師明顯地感到他的進步與提高。有時陸曉迪一旦舉起了右手,他會在竊喜的同時,第一個點名讓他表達想法。更讓裘老師從竊喜轉(zhuǎn)為欣喜的是,陸曉迪每次的回答,都是那么的準確!
在高三剛開學的時候,裘老師說有事請陸曉迪幫助。
本對裘老師感激涕零的陸曉迪,自是極為樂意。
“我的一個正在讀初三的親戚,他的數(shù)學和你一樣,偏科。我想,反正你的初三數(shù)學基礎(chǔ)比較扎實了,所以我想請你利用課余時間,幫助他補一補?;实鄄徊铕I兵,每補一課,報酬是……”
不等裘老師說完,陸曉迪就跳了起來:“裘老師您千萬別提報酬,這樣,我要生氣的?!?/p>
從此,陸曉迪就成了裘老師那個遠房親戚的小老師,每逢節(jié)假日,他就會出現(xiàn)在那個同學的身邊。
使陸曉迪如夢方醒的是,在他終于相對圓滿地完成高中學業(yè)的時候,一天,他的那個口口聲聲尊稱他為“陸老師”的初三學生向他抖開的謎底:原來,他根本不是裘老師的什么親戚,而是裘老師對他的煞費苦心:陸曉迪好為人師后,那些自己已經(jīng)明白了的知識,通過向別人一遍遍地復述,印象更深了,數(shù)學基礎(chǔ)也打得更扎實,對他及時吸收高三的數(shù)學知識,在無形中起到了推進作用。
得知真情后,一米八幾的男子漢,竟然像個孩子似的,當著自己學生的面,流下了眼淚。在第一時間里,他就飛奔向了教師樓。
他太激動了,以致他推門而入,站在裘老師面前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裘老師見了,正色道:“要發(fā)言先舉手嘛,你是舉左手還是舉右手?”
陸曉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向裘老師鞠了一躬,熱淚順著他的面頰無聲地流下,滴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