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所羅門·米考夫斯基

編譯/楊 白

譯者注：所羅門·米考夫斯基教授是我在美國曼哈頓音樂學院讀本科期間的導師。附中畢業(yè)初到紐約的我對那里的學習和生活一無所知，是他帶著我們幾個中國學生去百老匯看音樂劇，向我們推薦紐約值得一逛的博物館，并細心地在紙上寫下紐約許多特色建筑的設計者，讓我們了解著名的紐約古根海姆博物館等建筑背后的故事?？梢哉f，他傳授的知識從來不局限于鋼琴本身，而是滲透在藝術(shù)領(lǐng)域的方方面面。久而久之，我們中國學生更愿意親切地稱呼他為“老米”。今年，我結(jié)束了在波士頓音樂學院兩年研究生的學習，又回到熟悉的紐約，開始攻讀紐約州立大學的鋼琴博士學位，與老米的聯(lián)系也變得更緊密了。恰逢他在曼哈頓音樂學院任教五十周年，他捐款建立的“米考夫斯基音樂廳”又在擴大后重新投入使用，借此契機我把“老米”的文章翻譯出來，供廣大讀者參考。

這些年來，我教過大量來自中國的學生，我享受教授他們的過程，因為這個國家的歷史和文化讓我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作為一名出生在古巴的猶太人，我無法忘記“二戰(zhàn)”時中國向數(shù)千名猶太人張開友誼的懷抱，挽救了他們寶貴的生命。這些猶太人中不乏音樂家，他們自然也就成為中國音樂領(lǐng)域的第一批外國專家，之后建成的中國第一支交響樂團里就有不少他們的學生。每每說起這段歷史，都會回憶起我的學生盛原曾給我看的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他的父親，當時還是個孩童，拿著一把小提琴依偎在一位西裝革履的猶太紳士身旁。在我的教學生涯里，也希望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把兩個民族在音樂上的緊密聯(lián)系傳承下去。

近年來，我經(jīng)常去中國講學，發(fā)現(xiàn)中國優(yōu)秀的鋼琴老師層出不窮，而且非常好學，這讓我很感動。所以，我將在本文中分享這些年來教授中國學生所積累下的一些經(jīng)驗。當然，每個學生的天資和特點都是不一樣的，再有用的錦囊也很難適用于每一位學生，期待著老師們可以結(jié)合或借鑒我的觀點找到每一位學生最適合的方法。

一、視譜能力

許多學生在鋼琴道路上走不遠就是因為視譜能力的欠缺，甚至一些程度很深的學生如果視譜速度慢，學習大篇幅的作品也會覺得很吃力。我經(jīng)常在和學生初次見面時讓他們讀報紙中的一段話，他們會讀得非常流利，但是讓他們視奏一段樂曲，就彈得磕磕絆絆了。其實音樂和文字一樣，都是一種語言，所以閱讀的能力是可以訓練的。

我認為應該從學琴初期就讓學生同時接觸黑鍵和白鍵，而不是先教白鍵，以至于都學了一段時間了，學生對黑鍵仍然很陌生。我也不提倡學新曲子總是先學右手再學左手。當然，如果想讓學生左右手同時開工，老師一定不要留太長、太難的曲目。因為篇幅短了，學生就能學習同等水平的很多小曲子，增加他們彈不同音樂風格的作品的機會。對于初級水平的琴童來說，要保證每年學習五十首只有一頁的小曲子，并一定要左右手同時練習。應以多學曲子為宗旨，我見過很多學生，手里永遠只有四首不同風格的大作品，用來應對一切，大大限制了他們的視譜能力和音樂思維。

二、節(jié)奏

訓練節(jié)奏時要培養(yǎng)學生對待休止符的態(tài)度，休止符也是節(jié)奏的一部分。許多學生的特點是，再復雜的節(jié)奏都難不倒他們，卻在休止符處顯得很隨意、松散。訓練百分之百的節(jié)奏準確性自然很必要，但在具體演奏時還是要根據(jù)樂句的起承轉(zhuǎn)合做不同程度的伸縮處理，像聲樂家一般呼吸，在重要的“歌詞”上多停一會兒，以達到歌唱般的效果。

訓練節(jié)奏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彈現(xiàn)代派音樂，但我知道，現(xiàn)代派音樂在中國還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我在做大賽評委時注意到，中國學生最愛彈的現(xiàn)代派是德彪西、普羅科菲耶夫和吉納斯特拉，其實他們的音樂風格并沒有非常大膽、前衛(wèi)。老師有義務為學生挖掘出最前衛(wèi)和不為人所知的作品，哪怕這些作品聽起來不那么悅耳，但絕對是訓練節(jié)奏敏感性的靈藥。音樂的美是多元的，悠揚的旋律是一種美，不協(xié)和的、甚或是有些刺耳的音效也是一種美，繪畫界的畢加索就是這種美的代表人物。

三、音質(zhì)

音質(zhì)是最難教的，因為沒有哪一種音質(zhì)可以適用于所有音樂作品，通過寫文章的方式談音質(zhì)更是難上加難。我的老師戈羅德尼茨基曾師從于在俄羅斯鋼琴界有著神一般地位的列維涅，在列維涅的影響下，他非常重視音質(zhì)，曾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只讓我彈單音，就是為了找到彈出“漂亮”聲音的最佳方式。簡單來說，好的聲音是敏感的指觸和靈活的手腕結(jié)合的產(chǎn)物。往深里說，音質(zhì)的奧妙就在于演奏者要把鋼琴當成一個樂隊，模仿樂隊里不同樂器的聲音。哪怕是聽起來有些冷酷的打擊樂，只要在合適的樂段模仿其音響，也可以助演奏一臂之力。

四、手形

好的手形是手指略微彎曲卻不繃緊，就像走路時雙手搭在身體兩側(cè)般自然。手腕應高于琴鍵，以便手指可以運用自如。初學者應該先分手彈C到G這五個音熟悉手形，再雙手彈所有24個大小調(diào)的前五個音加以鞏固，上行練完了再練下行。這種練法不僅訓練了手形，更從聽覺和肌肉兩個角度培養(yǎng)了學生對調(diào)性的感覺，老師們還可順便把音名教給學生。由于是初學鋼琴，彈奏時老師們不必追求彈連而加重學生的負擔，只要音與音之間沒有明顯的縫隙即可。

五、有關(guān)哈農(nóng)

哈農(nóng)是19世紀法國鋼琴教育家，他的手指練習如今仍被廣大習琴者視為瑰寶。這套教材的寶貴之處在于，每一條練習都只針對一種音型，所以學生沒有太多讀譜的困擾，可以將全部精力放在提速上。即便是如此好的教材，也會因個別老師的誤區(qū)而誤導學生。我見過一些老師要求學生把每一個音彈響，這樣做會養(yǎng)成壓手腕的壞習慣，反而背離了老師們想加強學生手指力量的初衷。真正需要訓練的是每個音的均勻，這里的均勻不單指音量，每個手指下鍵和離鍵的速度也是要相等和均勻的，這樣才能達到跑動時的清晰度。很多學生彈琴速度上不去就是被均勻度和清晰度給拖累了。

六、音階

練哈農(nóng)的方法同樣適用于音階。我認為年齡很小的孩子不宜太早接觸音階，因為他們很難規(guī)避1指轉(zhuǎn)指時容易造成的緊張，應等到學到一定程度后再引入音階的教學。實際上，在彈小奏鳴曲之前，都是用不到音階的。到了學音階的階段，也要從慢速開始，保證他們轉(zhuǎn)指時不改變手形。也可以把音階里的七個音分成三個音一組和四個音一組，分開練習。學音階還有一項值得注意的，就是指法。憑一個指法打天下絕對行不通。舉例來說，左手彈D大調(diào)就不提倡從5指開始，而是用2—1—4—3—2—1—3—2的指法最恰當。

七、連奏

鋼琴家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彈出像人聲一般連貫的線條，而手腕在連奏中則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連奏的教學可以從2指和3指彈奏相鄰的兩個白鍵開始。手腕需靈活，能隨著2、3指的轉(zhuǎn)換向左或向右做輕微轉(zhuǎn)動。可以讓學生想象手是在輕柔地撫摸洋娃娃的臉。

下一步是教他們感受2指的力量如何在不出重音的前提下傳遞給3指。這種2、3指的連奏在巴赫的作品中很常見，每次看到他寫的倚音都應該迅速反映出這一技術(shù)。巴赫寫過一首不常被演奏的作品，叫作《“離別”隨想曲》，他在里面用了連續(xù)的倚音表達對哥哥的思念之情。貝多芬的“暴風雨”和作品78兩首奏鳴曲里也用了快速的倚音音型。這些著名的段落都需要運用到2、3指的連奏技術(shù)。等2、3指練好了再練其他手指，可分為三個音、四個音一組，直到全部手指掌握連奏的彈法。等到相鄰的音可以彈得很連了，把遠距離的兩個音彈連也非難事兒。我兒時在古巴的啟蒙老師桑德納就是這么教我的，他是莫什科夫斯基的再傳弟子，“莫”又是李斯特的學生，所以這一體系很可能來自于李斯特。從兩個音開始練習連奏看似簡單，卻是將來彈奏一切大作品的根基?？梢哉f，桑德納為我打下了一個很好的基礎。許多學生來美國報考曼哈頓音樂學院的研究生，連奏的底子并沒有打牢，影響了他們的發(fā)揮，歸根結(jié)底我認為是啟蒙老師的責任。

八、指法

找出每首作品最便捷的指法并不容易。設想一下，你是老師，給學生留了巴赫的小步舞曲，你會選擇提前標注好所有的指法，還是讓學生自己決定呢？第二種選擇可能面臨著學生使用的指法是錯誤的，你得多花一個星期的時間專門改正。即便如此，我也會讓學生自己在指法上拿主意，否則他們永遠離不開老師的標注。在幫助學生改正指法的過程中，他們會對比兩種指法的不同之處，知道老師的指法究竟好在哪里，時間長了，他們自然不會被指法問題所困擾。

總的來說，學一首新曲子的程序是這樣的：先用能駕馭的速度從頭到尾順下來兩遍，這兩遍要左右手一起。這個過程中出現(xiàn)的錯音、錯節(jié)奏和錯指法可以暫時放在一邊。接下來，以兩個小節(jié)為一個小單元，細究樂譜，直到找到最好的指法。在細究的過程中，把之前的錯音和錯節(jié)奏一并糾正過來。程度不深的學生所學的曲子篇幅并不大，以上的程序完全可以在課堂上完成。有了老師的帶領(lǐng)，學生不會走彎路。建議老師不要直接將最正確的指法全盤托出，可以根據(jù)一系列的提問引導學生，讓學生覺得最好的指法是和老師共同商討的結(jié)果。等學生對指法有了一定經(jīng)驗后，老師才可以放心地讓他們在課后練習，下節(jié)課直接驗收成果就好。

程度深的學生會彈一些技巧性強的大曲子。在速度很快地跑動段落，指法可遵循讓每個手指得到一定程度休息的原則，避免放著其他手指不用，一直使用相同指法而造成肌肉疲勞或緊張。在此，我向大家推薦羅馬尼亞鋼琴家朱利安·穆薩菲亞（Julien Musafia）寫的《鋼琴演奏中的指法藝術(shù)》（The Art of Fingering in Piano Playing），幫助大家解決對指法的困擾。（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