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西(組章)
窗 前
晨光又一次推開一天嶄新的時光,鳥鳴唧唧,復又唧唧。窗外依次傳來的訊息,令人耳目一新。
高樓投下的巨大陰影,未能掩住草木茂盛。那些安然靜止或微微晃動的綠葉,不曾發(fā)出任何聲響,只把大片明亮的想象,和嗡嗡蜂鳴,如期送到我面前敞開的窗口。
日子蔥蘢、閃亮起來,看不到青磚灰瓦,看不到舊舍老屋。
無論前后、遠近,但見樓宇外面還是樓宇,森林樣的幢幢凸現(xiàn)。我置身其中,遙望南山,目光常被罩向頭頂?shù)囊粚訉屿F靄與灰塵蒙蔽。
時間淡化的斑紋,不在此刻的額頭和內(nèi)心,卻正從窗外,步步緊隨地靠近我!
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每到大夢初醒,像有什么東西藏在體內(nèi)。郁郁寡歡的時刻,每當循窗而望,即使外面空空如也,我的目光仍執(zhí)意而淡泊。
花圃內(nèi)花草盎然,小路上芳香四溢,整個小區(qū)滋生出幾分意趣紛呈、生機蓬勃的氣象。幾朵閑云和鳥雀經(jīng)過空中,去留無痕。
——城市西,已無從前的晦暗。而我,似垂垂老矣。
樓 間
樓與樓之間挨挨擠擠,看上去有些密集,但不失宏偉、華美。
城市西的空闊地帶或老廠區(qū)、城中村之間,一棟棟拔地而起的高樓,亦隨日新月異的城市,參天樹木般迅速聳立、成長!
我年復一年守候于此,或穿行其中,卻總能看到陽光與雨水、蟲鳴與燈輝、人心與人心的距離,被一層一層的樓群隔開、隔遠。
——仿若在云端,或天涯。
每呼吸一次,不再那么自由,不比去遠郊、野外、山間。從樓群的這一端到那一端,從一條街道到另一條街道,每天,不知因何沉重地活著,離不開城市西。而要突出樓群重圍,又為何如此艱難?
很多時候,樓群形如溝壑、深淵,把俗世美好的想象與意念湮沒,把無數(shù)人看不到底的欲望誘惑!
我站在樓層之上,常遙望遠方,而遠方,遠方比我想象的更為遙遠!
每每到了夜晚,我住所的對面樓群,常有萬家燈火、笑聲朗朗映現(xiàn)。仿佛蕩漾著驅(qū)散不盡的和睦,仿佛傳遞著說不完的幸福。
偶有咚咚作響的腳步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莫名其妙的謾罵聲,也曾把我從夢中驚醒,令人為之恐懼,那一刻,我厭倦樓群,甚而想逃離樓群!
——逃離樓群,就是逃離這座城市,逃離城市西。但我,時常被無形的塵世牽絆,無法逃離。
東鄰西舍,樓上樓下,那些一起居住多年的陌生人,在相見不相識中閃面而過時,我想請問:我們因何形同路人,疏遠了那份醇厚且綿長的人間情誼?
室 內(nèi)
他們在室內(nèi)高聲談論什么,我不關(guān)心,我只在一旁發(fā)呆。
切割機、沖擊鉆、打夯聲,從近處的工地上隆隆發(fā)出,充斥著室內(nèi)的不安。
據(jù)最新消息:我居住的樓下,又一條長達5.7KM的出城高架快速干道工期正加緊實施,又一條橫貫城市東西的地鐵線路即將貫通營運。
我思想中古老而略顯滄桑的鋒芒,在某個黃昏的照射下陷入陣亡。后工業(yè)化信息時代,我對這座城市的記憶,由新鮮如初,變得不可捉摸。
城市西,尤其如此。
室內(nèi),我冥冥之中無數(shù)次打問自己:為什么要遺棄故鄉(xiāng)來到城市?一再拉長的鄉(xiāng)愁,什么時候才能戛然結(jié)束?遍布故鄉(xiāng)的那些農(nóng)田、河流、村莊、牛羊、農(nóng)具……哪里找尋得到?
生活了二三十年之久的城市西,熟悉的永遠熟悉,而陌生的永遠陌生。如同我左側(cè)新建的樓群,與右側(cè)沒落的廠區(qū)、村子,和樓下距開通期指日可待的高架橋、地鐵線,令我一再沉味。
——這,早已不再是從前的城市西。
蝸居幾十平米的室內(nèi),相比于喧擾的樓外,我更愛室內(nèi)的這份寧靜。它不大、簡陋,卻溫馨如初,還將安放我后半生的肉身和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