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熊永松 清華大學藝術學博士|韓國外國語大學博士后|西藏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胡小龍 西藏大學藝術學院2018級博士研究生|西藏自治區(qū)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

拉薩市布達拉宮外景 丁三豐 攝影 2018年

自古以來，西藏地區(qū)的工藝美術發(fā)展，受到歷史文化、地理環(huán)境和經濟條件的制約。其最初的形態(tài)類似于民間自給自足的游牧經濟，而用于市場交換的工藝美術品的生產，其規(guī)模相對較小，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來自于寺院或官府的需求或贊助決定了其規(guī)模的大小，因而其發(fā)展不平衡、不穩(wěn)定。正如《藏族器物藝術》中所言：“手工業(yè)和農、牧業(yè)的分工應該說從奴隸社會一開始就出現了，但由于藏族聚居區(qū)的歷史、社會和自然條件等多方面的原因所致，手工業(yè)一直都以一種農村副業(yè)的地位存在于民間（寺院和宮廷、大莊園有自己的作坊），雖然不同產品都有不同產地；同一地區(qū)可能有一種或幾種突出的產品，但這只是指地區(qū)性的傳統(tǒng)手藝，它們不受市場規(guī)律的支配，而是以社會環(huán)境、農忙農閑和原料的有無為生產前提。所以，建立在這種基礎上的手工業(yè)，其發(fā)展速度是十分緩慢的，甚至還會有技術失傳、產品滅絕的可能?！盵1]即便是在市場經濟快速發(fā)展的今天，西藏工藝美術的發(fā)展仍然是以傳統(tǒng)手工業(yè)為基礎的。改革開放以來，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分布在逐步擴大，迅速發(fā)展的同時也存在諸多制約瓶頸。其地域分布一方面源于歷史的傳承，另一方面得益于現代市場經濟的推動。

拉薩金工金銅

一、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分布狀態(tài)

2018年11月頒布的《西藏自治區(qū)“十三五”時期民族手工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藏工信[2017]300號文件）中有如下陳述：“西藏民族手工業(yè)除呈現出地域性的產品差異外，生產的集中程度也具有較為明顯的地域特征。如拉薩市區(qū)主要生產地毯、唐卡、金銀銅器、藏香、藏紙、藏鎖、木雕、土陶器、金銀銅木鐵石器皿、藏戲面具、家具、室內裝飾品等；山南市盛產邦典、氆氌、竹制品、木碗、玉器、陶器等；昌都市盛產唐卡、馬鞍、銅雕等；日喀則市主要生產卡墊、藏鞋、藏刀、藏香、圍裙、陶器等；那曲市盛產氆氌、帳篷、烏多等毛紡織品；林芝市盛產藏刀、藏香、工布服飾、珞巴服飾、竹編、響箭、木制品等；阿里地區(qū)則主要生產毛織品、山羊絨制品、木碗、藏香等民族手工藝品。”[2]西藏的民族手工業(yè)基本上涵蓋了西藏的工藝美術行業(yè)，因此，這一發(fā)展規(guī)劃，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分布現狀。

拉薩面具

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分布受多種因素的制約，既有歷史的原因，也有現實的政策導向因素。因此，在文獻收集與實地調查的基礎上，筆者擬以西藏地區(qū)的行政區(qū)劃來呈現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分布狀態(tài)。整體來看，西藏工藝美術的品類繁多，主要為適應藏區(qū)生產生活與宗教信仰的需求而生產制作。

拉薩市的工藝美術主要有金銀加工工藝、鐵木加工工藝、制陶工藝、編織工藝等。其產品主要有金銀首飾、銀碗、藏刀、藏式家具、皮革、卡墊、邦典、藏式服裝、雕塑等工藝美術品。如曲水縣的皮革工藝、柳條編織工藝，尼木縣的木雕與刻板工藝，墨竹工卡縣塔巴村的制陶和直孔刺繡唐卡，達孜縣的白納鍛銅工藝和拉薩的雪堆白金屬加工工藝。其中“藏毯”和“工藝唐卡”是拉薩市工藝美術的拳頭產品。這些品類不乏歷史悠久的工藝傳承，如西藏手捏泥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年，而墨竹工卡縣塔巴村的塔巴制陶，已有上千年的歷史。為了保護和推動這些傳統(tǒng)工藝的發(fā)展，其中有不少已經被列入國家級或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具體見表1：

拉薩木刻普松

表1：拉薩市的工藝美術

拉薩唐卡展墨竹堆繡

拉薩唐卡羅布刺繡

表2：山南市的工藝美術

山南市的工藝美術品種類眾多，屬于布毛工藝的品類有：邦典、氆氌、“澤貼”、扎扎服飾、羊卓服飾、珞巴服飾、門巴服飾、貢祖腰帶等；屬于竹木工藝的品類有：加查木碗、準巴竹編等；屬于金屬工藝的品類有：卡達藏刀、加玉藏刀等；屬于泥陶工藝的品類有：雜玉陶器、貢堆陶器、才布陶器等；屬于玉石工藝的品類有：加查石鍋、瓊結水晶玉石等；屬于雕刻工藝有：扎囊虱雕等。

據統(tǒng)計，山南輕紡民族手工業(yè)產品有16大類，720多個品種，形成了明顯的地方特色，其中氆氌、圍裙、卡墊、木碗、水晶玉石、銅器、地毯等產品享譽印度、尼泊爾等鄰國及青海、云南、四川等鄰省藏族聚居區(qū)，因此也有“氆氌之鄉(xiāng)”“圍裙之鄉(xiāng)”“木碗之鄉(xiāng)”的美稱。[3]由此可見，山南市的工藝美術有其獨特的一面。具體見表2：

山南服飾措美扎扎

山南珞巴服飾

山南木藝木碗

山南金工藏刀加玉

林芝服飾

林芝工布服飾帽子

林芝市的工藝美術屬于布毛工藝的品類有：林芝藏族服飾、米林珞巴族服飾、米林珞巴織布、林芝僜人服飾、朗縣金東牧民服飾、波密藏靴、墨脫門巴族服飾、工布江達藏族婦女帽、波密縣藏族服飾等；屬于竹木工藝的品類有波密竹編、米林珞巴竹編、察隅木碗、波密縣糌粑桶等；屬于金石工藝的品類有波密易貢藏刀、察隅僜人銀飾、墨脫石鍋等。林芝市屬于林區(qū)，因而其服飾、竹木與金石工藝相對突出。具體見表3：

表3：林芝市的工藝美術

林芝木碗

林芝石鍋銅瓢

江孜卡墊

日喀則市工藝美術屬于布毛皮革工藝的品類有：氆氌、邦典、卡墊、地毯、掛毯、藏被、藏服、藏靴、藏帽等；屬于竹木工藝的品類有：藏式家具、吉隆木碗、酥油桶等；屬于泥陶玉石工藝的品類有：謝通門牛村陶器、仁布玉器等；屬于金屬工藝的品類有：扎西吉彩金銀銅、孜東鍛銅、拉孜藏刀等；屬于雕刻工藝的有：薩迦泥塑面具、“多瑪班丹”等。

日喀則是后藏文化中心，工藝美術非常發(fā)達。以服裝、鞋帽制作為主的民族服飾工藝，以藏被、氆氌、卡墊、地毯等編織工藝，金銀器、鐵木器、玉陶器等工藝，建筑裝飾工藝，雕塑工藝等，是日喀則市工藝美術的重要項目。扎西吉彩是著名的手工藝之鄉(xiāng)，江孜縣有“藏毯故鄉(xiāng)”之稱。整體看來，工藝美術的品類相對齊全，且發(fā)展較快。具體見表4：

日喀則謝通門牛村銅器

日喀則扎西面具

日喀則拉孜藏刀

表4：日喀則市的工藝美術

阿里木碗普蘭

阿里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與人口結構形成了獨特的民風民俗，積淀了較為厚重的文化遺產。相對封閉的地理位置和周邊外來文化的影響，形成了獨具形式特色和文化內涵的工藝美術資源。然而，阿里地區(qū)的工藝美術與其他地區(qū)相比，還顯得比較薄弱。

阿里地區(qū)工藝美術屬于皮毛布絹工藝的品類有：皮毛衣袍、科迦婦女服飾、“森郭”服飾、藏毯、藏被、披肩、氆氌、帳篷、經幡等；屬于木器工藝的品類有：藏式桌柜、普蘭木碗等；屬于金屬工藝的品類有：兵器工藝、金銅佛像、金銀玉器等。歷史上曾經輝煌的一些傳統(tǒng)工藝，今天或已無處覓蹤。具體見表5：

表5：阿里地區(qū)的工藝美術

那曲婦女服飾

阿里服飾普蘭科迦（背面）

阿里服飾普蘭科迦（半身）

那曲市的工藝美術屬于皮毛布絹工藝的品類有：皮毛衣袍、藏毯、藏被、披肩、氆氌、帳篷等；屬于木器工藝的品類有：藏式桌柜、床、木碗等；屬于金屬工藝的品類有：金銅佛像、金銀首飾、鐵爐子等；屬于雕刻工藝的品類有：泥塑、木雕等。那曲市屬于牧區(qū)，除嘉黎縣外，無林木資源優(yōu)勢，但由于政府的扶持加上物流的便利，其木器工藝得到發(fā)展。而藏北游牧文化對易碎的產品（如瓷器）是一種不易接受的態(tài)度，因而其金屬工藝也相對突出。具體見表6：

表6：那曲市的工藝美術

阿里普蘭多吉加牛頭

來自拉薩的普瓊在那曲市區(qū)制作卡墊的現場

那曲索縣建筑彩繪

那曲金銅寺院

那曲聶榮服飾

昌都波羅木刻

昌都建筑彩繪（嘎瑪德勒經堂）

昌都縣城

表7：昌都市的工藝美術

昌都市的工藝美術屬于布毛皮革工藝的品類有：氆氌、卡墊、邦典、藏被、藏靴、藏裝（八寶服飾、江達服飾、芒康服飾）等；屬于竹木工藝的品類有：木碗、家具等；屬于石陶工藝的品類有：洛隆泥陶、察雅石鍋；屬于金屬工藝的品類有：金銀器、銅器（嘎瑪鍛銅）、腰刀等，屬于雕刻工藝的作品有：泥塑、波羅木刻等。

昌都市歷來被外界稱為“藝匠之鄉(xiāng)”“木刻之鄉(xiāng)”“卓舞之鄉(xiāng)”“熱巴之鄉(xiāng)”“弦子之鄉(xiāng)”等。其文化藝術在保持當地傳統(tǒng)文化的基礎上，吸收周邊民族文化的精華，形成獨具特色的康區(qū)文化藝術。[4]從其品類的豐富與發(fā)展的規(guī)模來看，昌都市的工藝美術足以與衛(wèi)藏地區(qū)媲美。具體見表7：

昌都唐卡平措倫珠家畫室

二、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分布特點

整體來看，西藏工藝美術地域分布相對集中，大體以衛(wèi)藏地區(qū)為中心，即以拉薩市、日喀則市、林芝市和山南市為中心，周邊密集分布。與此同時，藏東的昌都市工藝美術分布也較為密集，可與衛(wèi)藏地區(qū)工藝美術相抗衡。那曲市和阿里地區(qū)因其海拔相對更高，地域遼闊，氣候與生存環(huán)境相對較差，因而工藝美術分布則相對分散。

西藏自治區(qū)地處高原，日照時間長，早晚寒冷，且盛產羊毛，無論是在藏北草原，還是西部阿里，每個地區(qū)都生產卡墊、氆氌、邦典、藏被、藏服等日常生活必需品。當地居民在這些生活必需品上編織不同的裝飾圖案，注意色彩搭配，又展現出各自不同的審美趣味，因而既是生活必需品，又是工藝美術品。但毋庸置疑的是，在西藏所有大的行政區(qū)劃范圍，都可以找到這些工藝美術品的生產地，但各品類相對集中且負有盛名的產地還是在衛(wèi)藏與康區(qū)。

氆氌制作，在歷史上以江孜、扎囊、浪卡子、貢嘎、芒康等地所產最為出名?，F在昌都市的貢覺縣和芒康縣、日喀則市的江孜縣和白朗縣、山南市的貢嘎縣和扎囊縣等地，生產的氆氌都比較出名。

邦典以貢噶杰德秀所產最為出名，當地家家戶戶均以織邦典為業(yè)，是西藏邦典制作的重鎮(zhèn)，有“邦典之鄉(xiāng)”的美譽，曾被國家命名為“中國民間藝術之鄉(xiāng)”。邦典制作技藝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江孜是西藏最著名的卡墊生產基地，過去江孜城內80%以上的居民從事卡墊制作，使卡墊成為當時的大宗出口產品（20世紀初），江孜卡墊曾被評為全國少數民族用品優(yōu)質產品，被譽為“卡墊之鄉(xiāng)”。旺丹卡墊曾作為官用卡墊，有以卡墊為“捐”的歷史。崗巴卡墊曾是西藏卡墊的鼻祖，“崗巴沖斯”藏語意為“崗巴地區(qū)生產的卡墊”。昌都地毯廠生產的掛邊仙鶴卡墊、白瑪花卡墊曾獲自治區(qū)優(yōu)質產品獎，“嘎雪白薩”卡墊、“甲題十字”卡墊為其代表作。拉薩地毯廠有多個產品獲得國家優(yōu)質產品稱號，并遠銷歐美和東南亞?？▔|制作技藝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西藏金銅造像工藝歷史悠久，主要分布在拉薩、日喀則市和昌都市。拉薩的雪堆白在清代是赫赫有名的手工業(yè)機構，拉薩雪堆白金銅造像工藝力求精致，作品布局嚴謹，刀工細膩，線條流暢，莊重而典雅，解放后被解散；拉薩達孜縣德慶鎮(zhèn)白納村的鍛銅技藝因散播于民間，故流傳至今。日喀則的扎西吉彩曾是一個金銀銅匠集中的村莊，銅器制作名揚區(qū)內外；南木林艾瑪鄉(xiāng)孜東的銅器制作手工藝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是后藏傳統(tǒng)手工金銅造像的典型代表；定日縣協(xié)噶爾及薩迦縣等地也是民間藝人集中的地方。昌都嘎瑪縣的嘎瑪鄉(xiāng)擁有獨具特色的銅匠村、銀匠村和畫匠村，其金銅佛像鍛造工藝影響了整個藏區(qū)的金屬工藝。日喀則孜東金銅造像工藝用料考究、做工精細、造型生動，具有自己的原創(chuàng)特點?，F在，雪堆白工藝、扎西吉彩工藝、白納鍛銅、孜東鍛銅等金銅造像技藝（鍛銅工藝）已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西藏南部、東部地區(qū)氣候濕潤，森林植被茂盛，木材資源豐富，為雕刻和制作木質生活器具提供了便利的物質條件。因此，在這些地區(qū)，木雕、木碗、柜、桌、經書封板、木佛等工藝美術品盛行。歷史上西藏木雕雕刻技藝主要分布在拉薩、日喀則、山南等地，藏式家具生產也隨雕刻藝人的分布而分布?，F在隨著交通條件的便利，各地都有豐富的家具資源。西藏木雕制作技藝已經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木碗盛產在山南市的錯那縣和加查縣、林芝市的察隅縣、日喀則市的吉隆縣、阿里地區(qū)的普蘭縣、昌都市的芒康縣等地。其中，普蘭木碗是阿里的特色傳統(tǒng)工藝美術產品，其原料來自于尼泊爾境內，在普蘭當地制作而成；昌都芒康、左貢、八宿、洛隆等縣有生產木碗的傳統(tǒng)，芒康縣有“木碗之鄉(xiāng)”的美稱。山南加查縣各個鄉(xiāng)鎮(zhèn)都制作木碗，以冷達鄉(xiāng)木碗最出名。林芝市盛產各種藏式木碗，察隅縣上察隅鎮(zhèn)目宗村、阿扎村等地生產的木碗，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

西藏刻板制作技藝主要分布在衛(wèi)藏地區(qū)（今拉薩尼木縣普松鄉(xiāng)和日喀則一帶）和藏東康巴地區(qū)（昌都一帶）， 昌都市江達縣波羅鄉(xiāng)的“波羅古澤刻板”和拉薩市尼木縣普松鄉(xiāng)的“普松刻板”是經典作品。目前該技藝已經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根據考古發(fā)掘的報告來看，制陶工藝基本上出現在西藏中部和東部地區(qū)，如拉薩曲貢遺址和昌都卡若遺址出土了大量的陶器。而從目前調查的情況來看，制陶工藝仍然以西藏中部和東部地區(qū)相對發(fā)達。如拉薩墨竹工卡縣的塔巴村、山南扎囊縣的雜玉村和曲松縣的貢堆村以及隆子縣的才布村、日喀則聶日雄鄉(xiāng)達龍村和江孜縣卡麥鄉(xiāng)以及謝通門縣的牛村、昌都市的察雅縣和洛隆縣等地。昌都城郊、左貢、察雅、拉多、邊壩、貢覺、丁青色扎等地都生產陶器，那曲市的索縣（歷史也曾制作陶器）等地已難見制陶蹤影。歷史上西藏江孜、墨竹工卡、扎囊、芒康等地的制陶技藝就已經很出名，現在西藏的陶器制作技藝已經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臨近拉薩市區(qū)的塔巴陶瓷村已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在山南市的錯那縣卡達鄉(xiāng)、隆子縣加玉鄉(xiāng)強木金村，林芝市的波密縣，日喀則市拉孜縣拉孜雪村、柳鄉(xiāng)孜龍村和謝通門縣都有藏刀的生產與制作。卡達藏刀與拉孜藏刀的歷史傳承最為古老，卡達藏刀制作工藝起始于吐蕃末期，卡達藏刀大都是祖?zhèn)魇止ぜ妓嚠a品，制作工藝精湛，刀穗色澤艷麗，是當地群眾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具和身份象征。拉孜藏刀制作主要分布在拉孜縣的拉孜雪村、柳鄉(xiāng)孜龍村等地，約有上千年的傳承歷史，拉孜藏刀已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波密易貢藏刀的生產約有近四百年的歷史，其生產主要得益于制作原料。波密全縣各鄉(xiāng)鎮(zhèn)都有制作點，當地稱該刀為“易貢波治加瑪”，其制作原料來自于當地開發(fā)的三種鐵礦，經組合打煉而成。該技藝于2007年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歷史上藏傳泥塑工藝主要分布在拉薩、日喀則、昌都、山南等地，藏傳泥塑工藝可謂西藏本地獨具特色的造像工藝之一，其由下至上塑造中空胎體的造像技藝與今天內地泥塑造像技藝有著明顯的不同，其源頭也值得進一步探討。近代以來，形成了以拉薩為中心的面具制作局面，現在面具傳承基地主要在拉薩、日喀則薩迦縣等地。墨竹工卡直孔刺繡唐卡、拉薩城關區(qū)美林刺繡唐卡都是現在比較有名的藝術品類，該技藝已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不容樂觀的是，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雖然分布廣泛，但是由于受到內地工藝美術產品的沖擊，其傳承與生產規(guī)模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有些品類的地域分布已經在日益萎縮。

三、西藏工藝美術地域分布原因探尋

西藏工藝美術地域之所以呈現出以上的地域分布，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原因：

1.特色自然資源的地域分布與利用

利用當地的自然資源是工藝美術的基本特征，它是工藝美術得以在當地流傳的重要物質基礎。如果一個地方的工藝美術需要從相對遙遠的地方運輸制作原材料，必然耗費很大的經濟成本，很難成為當地的保留項目。

西藏的林區(qū)是全國五大原始森林之一，擁有各種木材原料，因此，民間雕版木刻藝術、藏式家具工藝在民間具有很大的市場；西藏礦藏豐富，傳統(tǒng)冶煉技術一直保留，因此，金銅造像、銅制生活器皿、金銀首飾工藝在佛教文化和游牧文化的催生下繁榮至今；西藏的制陶工藝采用牛糞和草皮燒制，陶具古樸大方而且經濟適用，深受民間大眾歡迎，這些都與它的本地材料緊密相關。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例如墨竹工卡縣塔巴村的制陶歷史相傳約有上千年，從目前還在使用的美丹達砸陶土法來看，古老的制陶技術很可能原樣延續(xù)至今。塔巴村的陶器以拙樸簡潔見長，為純手工藝，深受藏族人民推崇。制陶用的陶土有兩種（均為高嶺土），一種是紅土，一種是白土，要混合來用。塔巴村一帶地層內富含這種高嶺土，這是“陶村”形成的物質基礎?！?7—18世紀在墨竹工卡塔巴制陶點也生產過各種施釉陶器，成為全西藏制陶技術最好的一個點……1922年動工修建的羅布林卡，其大門、湖心宮、金色頗章西側門廊等處，均使用黃色琉璃瓦，瓦較薄，質地較好。據說是十三世達賴喇嘛時期，在墨竹工卡的塔巴制點燒制的?！盵5]雜玉陶器主要產于扎囊縣吉林鄉(xiāng)雜玉村，從現存的古代制陶遺址可以感知它悠久的歷史。雜玉村附近有黏性較高的紅土（分布于那雜嘎瑪山和江布窮山），是很好的制陶原料。

西藏的石質生活器具品種很多，如各種雕刻石板、石鍋、石盆、石碗、石桌、石凳等，其中石鍋雕刻是特色產品之一。石鍋制作是門巴族、珞巴族廣為流傳的傳統(tǒng)手工藝之一，和竹編類工藝相比，具有更好的保存性。石鍋是門巴族、珞巴族人民生活用的主要灶具，主要用來做飯、燒菜、蒸餾黃酒及白酒，藏區(qū)很多人家也喜用石鍋作為特色飲食器具。石鍋導熱性較差，保溫性強，烹調的菜肴味美可口。

石鍋產地主要取決于自然地理因素，習慣于使用石鍋的地方主要是山南、林芝、昌都等地區(qū)。其中，山南市的加查縣和錯那縣，林芝市的墨脫縣、米林縣和朗縣，昌都市的洛隆縣、丁青縣和察雅縣等地，都是制作石鍋的地方，墨脫石鍋相對更有名。

白納鍛銅是一種手工造佛技藝，始于20世紀初，在達孜縣德慶鎮(zhèn)白納村流傳。白納鍛銅技藝為純手工藝，所用材料主要有銅、土、柳條、鐵、鋅以及銀錫。在制造佛像過程中缺一不可的砂漿（藏語稱“斯巴吉瑪”），只有達孜縣白納村出產的沙子最為適用。

昌都嘎瑪比如唐卡藝術村

“崗巴沖斯”藏語意為“崗巴地區(qū)生產的卡墊”，是西藏卡墊的鼻祖。歷史上的崗巴沖斯因產量少、價格貴等原因，僅限于各大寺院使用。崗巴沖斯編織所需工具有織架、“都”“烏錄”“碩”“乃紐”“奔興”“松叩”等。崗巴沖斯自14～15世紀起在當地莊園內生產，后逐步在民間生產。崗巴沖斯具有了以下特征：主要原料取材于當地（崗巴黑羊毛是藏區(qū)公認的上等原料）；制作方法獨特（如編織修剪同步進行等）；圖案色彩獨特（以黑色為主， 特有的各種樣式的格子紋圖案）。目前崗巴沖斯編織廠發(fā)展緩慢，制作藝人青黃不接。

從以上制陶、石鍋、鍛銅和卡墊等品類的工藝美術來看，其生產在很大程度上源于當地不可或缺的自然資源。這種有利的自然資源，有些屬于不可再生資源，在一定程度上來說，也可以說是未來發(fā)展的隱憂。

2.歷史與宗教因素

西藏工藝美術的諸多品類都有著悠久的歷史傳承，或者其傳承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宗教寺院的需求與定制而得以發(fā)展。而這在金銅造像工藝與木雕刻板工藝上的體現上尤為明顯。

金銅造像工藝的發(fā)展，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宗教寺院的定制與贊助而得以發(fā)展的。如“在第五世達賴喇嘛時期，曾在拉薩召開過一次‘全藏手工業(yè)品展評會’。被評為當時藏地優(yōu)質產品的有江孜的卡墊、貢嘎姐德秀的圍裙、郎杰秀的氆氌、墨竹工卡塔巴的陶器、拉薩的縫紉制品、昌都的唐卡、衛(wèi)藏地區(qū)的金銀銅鐵等。這次展評結果和金童西藏優(yōu)質產品的生產格局基本相符。[6]” 由此可見，目前的西藏工藝美術的分布格局在一定程度上與歷史的傳承和宗教因素有關。

日喀則市扎西吉彩金銀銅器加工廠的前身是一家家庭金銀銅器手工作坊，由七世班禪丹白尼瑪于 1844 年創(chuàng)建，其功能是為扎什倫布寺制作金銀銅器。日喀則扎西吉彩金銀銅器加工廠得以流傳至今，顯然是與其服務寺院的歷史淵源有關。

昌都縣金屬工藝在歷史上很發(fā)達。從昌都正北部沿著扎曲河往北走，有兩個著名的手工藝之鄉(xiāng)（柴維鄉(xiāng)和嘎瑪鄉(xiāng)），其中嘎瑪鄉(xiāng)擁有獨具特色的銅匠村、銀匠村和畫匠村，尤其這里的金銅佛像鍛造工藝影響了整個藏族聚居區(qū)的金屬工藝甚至宗教藝術。昌都金銅鍛造工藝，以紅銅為基本材料，經過反復捶打鍛造后直接用鐵錘和鏨子塑造形體（這一工藝在世界范圍內尚無出其右者），最后鏨刻花紋。大型佛像采用分鍛圍合工藝，這一工藝流程需要十分復雜而嫻熟的手工實踐經驗才能勝任。

西藏傳統(tǒng)木雕運用于建筑的歷史久遠，吐蕃第一代贊普聶赤贊普時期修建的雍布拉康就開始運用這一技藝。西藏手工刻板技藝的起源可追溯到7 世紀的贊普松贊干布時代，傳說他曾請尼泊爾工匠將自然天成的佛像雕刻在石頭上。作為西藏最常見藝術表達方式的石刻技術，被后人轉移到在木板等材質上進行刻繪，八百多年前該技藝在尼木縣的普松鄉(xiāng)開始廣泛傳播，舊西藏的農奴們常把自家孩子送到雕刻造詣頗深的老藝人身邊學習技藝，以支付差役。其所雕刻的作品主要為古典名著、各種佛像、“六字真言”藏文、“古祥八寶”圖案、各種吉祥語等具有藏民族特色的手工藝品等。普松刻板工藝流程復雜，是現代雕刻鉆機所無法替代的，其傳承方式，以前主要為家庭或師徒傳承，現在向行業(yè)傳承邁進，目前該技藝已經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3.當地政府政策導向

改革開放以來，西藏各地方政府為了發(fā)展民族地區(qū)的經濟，結合當地的歷史與自然資源情況，以文化產業(yè)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等為切入點，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各地市政府相應建立了許多民族用品廠、合作社和加工點，為傳統(tǒng)工藝美術品開拓市場，進一步鞏固了生產，保證了各品類工藝美術歷史遺存產地分布的相對穩(wěn)定。

例如20世紀70年代建立的貢嘎縣杰德秀圍裙廠主要生產圍裙、氆氌、藏毛線、藏被等產品，該廠生產的謝瑪圍裙和謝瑪嘩磯曾獲輕工部“優(yōu)質產品”獎。邦典制作技藝已經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8年5月成立的乃東縣民族嘩嘰手工編織合作社（巴桑為負責人），通過招收社會待業(yè)青年學習唐卡繪畫和“澤貼”制作技藝來延續(xù)傳統(tǒng)手工文化。在巴桑等人的努力下，澤當毛嘩嘰編織技藝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7]

隆子縣陶器主要產于日當鎮(zhèn)才布村，該村制陶技藝已有900多年的歷史。才布村陶器制作一直采取家庭手工作坊式的散戶作業(yè)形式生產，并銷往隆子縣各鄉(xiāng)鎮(zhèn)、錯那縣及曲松縣各地，是當地有名的民族手工藝品。才布陶器外形美觀大方， 是優(yōu)秀的食品保鮮器，據說長期使用還有益于身體健康。2012年 4月，當地政府開始建造隆子陶器制作傳習所，目前已制作出14個品種 800余件。[8]

扎囊縣民間虱雕制作技藝在全縣各個村戶廣為流傳。據說清康熙年間修建敏竹林寺時，西藏各地能工巧匠（尤其木雕藝人）聚集于此，各方雕刻藝人相互切磋技藝，為該縣的木雕技藝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各鄉(xiāng)鎮(zhèn)的木雕技藝也隨之興起。虱雕選材來源于民間日常生產生活中使用的木頭，制作工序是先在木頭上畫上花草、飛禽等圖案造型，然后雕刻出實體感較強的各類家具用品（包括裝飾品等）。虱雕產品種類較多，內容豐富，兼具實用性與觀賞性?，F扎囊縣城附近建有專門制作虱雕的文化產業(yè)園，正在向產業(yè)化邁進。

波密易貢藏刀制作技藝于2007年被列入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11年年底，林芝市工業(yè)和信息化局開始主持易貢藏刀等旅游工藝品的開發(fā)，建設地點在該地區(qū)生物科技園，這也是工藝美術產業(yè)化的一種實踐。

2018年6月，西藏自治區(qū)人民政府辦公廳印發(fā)《關于轉發(fā)文化廳等部門西藏自治區(qū)傳統(tǒng)工藝振興計劃的通知》，2018年11月自治區(qū)發(fā)改委頒布了《西藏自治區(qū)“十三五”時期民族手工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一系列政策的頒布與執(zhí)行，將對西藏工藝美術的發(fā)展起到強有力的推動作用。

4.工匠藝人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分布除了以上原因之外，與當地工匠藝人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是分不開的。如加玉藏刀產于隆子縣加玉鄉(xiāng)強木金村，是20世紀40年代由當地民間藝人開發(fā)的手工藝產品。據說該藏刀的打造技術是從尼泊爾傳入的，通過當地幾代老藝人的探索，將尼泊爾制刀技術與西藏傳統(tǒng)藝術融為一爐，形成了具有當地特色的藏刀款式。

尼木縣塔榮鎮(zhèn)尚日村的繪畫藝術頗有名氣。索康一家歷代從事繪畫、雕刻藝術并素有研究，在尼木縣甚至在前后藏諸多藏式建筑的墻壁或柜桌上都可以看到索康畫師的杰出作品。改革開放以來，在索康等人帶動下，以前從事過繪畫、雕刻的村民重操舊業(yè)，使尚日村成為遠近聞名的雕刻繪畫村，其雕刻藝術成為“尼木三絕”（藏香、藏紙與雕刻）之一。[9]

昌都金銅鍛造工藝，以紅銅為基本材料，經過反復捶打鍛造后直接用鐵錘和鏨子塑造形體（這一工藝在世界范圍內尚無出其右者），最后鏨刻花紋。大型佛像采用分鍛圍合工藝，這一工藝流程需要十分復雜而嫻熟的手工實踐經驗才能勝任?，F已明確的鍛銅工藝傳承譜系是嘎瑪鄉(xiāng)里土村的仁增貢布家族（第一代是仁增貢布和貢嘎平措，第二代是頓珠羅布、措吉它青和斯朗羅布，第三代是曲永智美和德青旺扎），目前確定的傳承人為1958年出生的貢嘎平措（15歲師從嘎瑪德勒學習繪畫，從兄學習鍛造技藝，目前擔任家族佛像鍛造工藝的藝術總監(jiān)）。[10]

一代代的工匠與傳承人，默默地堅守著家族的傳統(tǒng)工藝，他們的技藝傳承與革新，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造成西藏工藝美術地域分布狀態(tài)的原因之一。

總之，西藏工藝美術地域分布相對集中，大體以衛(wèi)藏地區(qū)為中心，藏東的昌都市工藝美術分布也較為密集，阿里、那曲市工藝美術分布則相對分散。自然資源的差異、歷史與宗教因素、當地政府政策導向以及工匠藝人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都是造成這一地域分布特征的原因。然而，隨著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趨勢，內地經濟對西藏的大力沖擊，西藏工藝美術的地域分布也在發(fā)生變化，不少地域的工藝美術生產面臨極大的危機。這是亟待當地政府與工藝美術傳承人深入思考的問題。

注釋

[1]楊樹文.藏族器物藝術[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88:18.

[2]西藏自治區(qū)人民政府.西藏自治區(qū)“十三五”時期民族手工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藏工信[2017]300號文件.http://www.xizang.gov.cn.

[3]山南地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山南地區(qū)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9:539.

[4]昌都地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昌都地區(qū)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5:3.

[5][6]牛治富主編.西藏科學技術史[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2003:203-204, 257.

[7]資料來源: 一是采訪巴桑，時間為2011年1月19日，地點在乃東縣澤當鎮(zhèn)民族嘩嘰手工編織合作社；二是新華網.拯救瀕臨失傳的藏族毛嘩嘰技藝——訪巴桑和他的民間毛嘩嘰作坊[J/OL].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12-06/09/c_112170886.htm.

[8]資料來源:一是采訪隆子縣隆子鎮(zhèn)的江村和日當鎮(zhèn)的曲培，時間是2012年1月4-14日，地點在該縣隆子鎮(zhèn)和日當鎮(zhèn)；二是隆子縣委宣傳部提供的參考數據，記錄人有旦增卓瑪等。

[9]資料來源: 采訪其美江才，時間是2014年4月 27日，地點在尼木縣塔榮鎮(zhèn)尚日村，并帶領筆者采訪民間藝人。

[10]資料來源: 采訪謝洋，時間是2013年8月5日，地點在昌都市文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