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佳
裊裊炊煙升騰之處,是村莊里院落最鮮活的一幕。鳥兒在空中展翅飛翔,累了就飛回樹上的鳥巢。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此起彼落,村莊上的那些靜穆的大樹就生動起來。
枝丫上坐落著三兩個鳥巢,或大或小,鳥巢里有幼鳥,有辛勤哺育的雌鳥和雄鳥,一個鳥巢就是一個家。幾個充滿活力的鳥巢就成了樹上的村莊。樹下,村莊里的人們在日出日落里耕耘著希望;樹上,一群飛鳥劃過天空,鳥巢是它們棲息的痕跡,是村莊最驕傲的點綴。
村莊的上空高懸著另一個村莊,兩個村莊隔著樹的距離遙相呼應,又相依為命。在那一樹綠意蔥蘢中,褐色的鳥巢尤其突出。
看過鳥類專家的統(tǒng)計,一對灰喜鵲筑巢需四五天,“至少銜取枯枝、樹葉、草根、牛羊毛和泥團總共600余次,其中銜取枯枝250余次、樹葉150余次、草根120余次、牛羊毛80余次、泥團50余次?!笨粗黄鹧鄣镍B巢,原來竟是一個大工程。鳥兒往返數(shù)次,一枝一葉在辛勞里詮釋著執(zhí)著。枯枝和草根是一磚一瓦,泥團是水泥,雌鳥和雄鳥是建筑師,風雨兼程,一個舒適的鳥巢總算落成了,然而,工程還沒結束,鳥巢里還要布置臥室。以樹葉為床,以毛羽為被褥,雌鳥和雄鳥在河邊,在水渠里,在田野里,銜著對未來的憧憬,舉案齊眉,在建筑愛巢中相濡以沫,在這份并肩作戰(zhàn)的深情中,誕生了新的生命。當一只只雛鳥嘰嘰喳喳地在巢里待哺時,樹上的村莊就熱鬧起來,那是生的歡樂,繁衍的喜訊。
小時候,我對樹上的鳥巢充滿了好奇。村莊里的小調皮蛋更是對鳥蛋垂涎三尺。曾經有一個小伙伴,赤著腳,哧溜哧溜地爬上大樹,兩條腿跨在樹杈上,伸手在鳥巢里掏鳥蛋,掏出一把就驚呼一聲,向樹下的我們炫耀,然后,小心地裝進口袋里,直到掏空了鳥巢,才心滿意足地滑下大樹。橢圓形的鳥蛋或純白或摻雜著星星點點的花紋,成了孩子們心里的向往。然而,歸來的鳥兒,不見了鳥巢里的孩兒,站在大樹上凄慘地鳴叫,一聲又一聲,樹上的村莊在戰(zhàn)栗,樹下的村莊在哭泣。調皮的娃兒終于明白,一個鳥蛋就是一個小生命,于是,在大人的教育下,歸還了鳥蛋。樹上村莊和樹下村莊一團和氣。
后來,我離開了村莊,去過很多地方。城里的鋼筋混凝土冷冰冰的,鮮有鳥巢,也很難看到樹上的村莊。
有一年,在郊區(qū)的一棵大樹上看到一個喜鵲巢,一只喜鵲站在枝丫上賣力地叫著,心上一喜,但總感覺那只喜鵲的叫聲過于凄厲,低頭,突然看到地上躺著一只黑喜鵲,嘴半張著,嘴角還有血跡,兩只眼緊閉,兩只小爪子彎曲著,風吹過來,身上的羽毛打著旋兒,它再也無法梳理自己的羽毛,也再也飛不起來到鳥巢和自己的愛人相聚。我明白了樹上的喜鵲那持續(xù)不斷的哀號,那是對親人的召喚和哀悼。孤零零的鳥巢,孤零零的喜鵲,樹下沒有村莊,樹上,獨巢,獨鳥,再也沒有樹上村莊的和諧了。鳥巢冷落了,那只喜鵲叫了幾天后,再也沒見蹤影,空巢里長滿了落寞。
還好,每年春天,南飛的燕子都會記著回家的路,屋檐底下又有了燕子筑巢的身影,在燕子的一路鳴叫聲中,樹上的村莊又熱鬧起來,鳥兒又開始筑新巢,孕育新的生命。
(楊樂摘自《人民周刊》2018年第1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