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三十多位老人、二十幾個孩子被分成兩組比賽傳籃球,老人分坐左右兩邊,孩子們站在中間,哪一隊在最短時間內把一筐籃球傳完,就是哪一隊贏。
這是一場老幼同樂活動,孩子和老人來自武漢市的老幼同養(yǎng)機構——童心苑。童心苑實際是個代稱,由武昌路幼兒園和武昌區(qū)復興路社區(qū)的童心苑老年公寓(下稱“老年公寓”)共同組成。在這里,養(yǎng)老院和幼兒園開在一起,老人和幼兒結合供養(yǎng)。
這里的主建筑是一棟兩層高的白色小樓,一層是孩子們的教室,門口堆放著花花綠綠的玩具箱子和小板凳,墻上裝飾著孩子們的手工作品。二層燈光昏暗,樓道里掛滿晾曬的衣服。這里住著46位老人,最大的九十多歲,年輕些的七八十歲。更多的老人住在隔壁的平房里,那是專屬于他們的區(qū)域。平房和白樓不在同一個院子里,但兩樓相通。
每周,童心苑都會組織兩次老幼同樂活動,有時是在戶外進行傳球比賽,有時是在室內玩夾乒乓球之類的競技游戲,偶爾也會安排老人走進孩子們的課堂,和小朋友一起做手工、捏泥人,或者把孩子們帶到老人的房間,唱歌跳舞。小朋友喊老人“爺爺奶奶”,老人稱呼他們“寶寶”。
更多的時候,老人和孩子是分開的。不同的兩套管理人員分別負責老人、孩子的日常照料和護理。老年公寓和幼兒園有各自的廚房、餐廳,每天有不同的食譜搭配,還有各自獨立的生活區(qū)域。沒有管理人員帶著,雙方都不能到對方的區(qū)域活動。
5年前,76歲的何婆婆住進了童心苑。現在,她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先到公園里跳一會兒廣場舞。8點半幼兒園的孩子們陸續(xù)進園時,她會準時回來,扒著圍欄看他們做操。
何婆婆記得,自己剛住進來時,朋友們擔心她想不開,輪番前來探望。前半個月,她確實住不習慣,經常一個人在床上躺著。后來,幼兒園那邊的老師拉她參加老幼同樂活動,給小朋友的活動當評委。她很認真地把活動從頭看到尾,覺得孩子們個個招人喜歡,通通給了一百分。
與何婆婆同屋的田婆婆也經常參加老幼同樂活動。她最喜歡大班的一個小姑娘,五六歲年紀,梳著馬尾辮。上次活動時,幼兒園組織小朋友跪拜長輩,這個小姑娘給田婆婆磕了頭,把老人感動得直流淚。
從孩子的角度看,他們受到的影響不像老人那么明顯。4月2日,一名武昌路幼兒園的家長告訴記者,報名前,她并不知道這里實施老幼同養(yǎng)。如今孩子上到中班,她沒發(fā)現孩子有明顯變化。
但余小燕認為,因為經常與老人相處,孩子們見到生人更有禮貌、更大方了。
“國外有很多學術論文能證明,老幼同養(yǎng)模式確實對老人身心健康有好處,甚至能延長壽命;對孩子的成長也很有幫助?!比A中科技大學社會學院副教授王彥蓉說。
高德明至今記得童心苑第一次有老人過世的情景。那是童心苑搬進紫陽公園的第一個月,幼教出身的護理人員從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面,誰都不敢去。經過一番心理斗爭,幾名工作人員和領導一起,互相攙扶著,一步一步挪進了過世老人的病房。
“當時老人躺在床上,面容平靜,但是臉色蠟黃,皮膚沒有血色,看著還是有點害怕。”高德明說,那是她們第一次直面死亡,“沒人敢碰遺體,只能等家屬來拉走?!?/p>
那次之后,高德明意識到這樣的場景不能被孩子和家長看到。她和大家商量后決定,如果老人出現神志不清或不想進食、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就給家屬發(fā)《病危通知書》,請他們“將老人接到醫(yī)院治療或接回家送終”。
這條制度出臺后,有些老人的家屬遵循規(guī)定,在老人彌留之際把他們接走了;也有老人因為各種原因,沒能被家屬接走,一直住在老年公寓里。
一次,一位老人在老年公寓離世,家屬按照傳統(tǒng),帶著遺照和花圈過來送終。當時正是公園里游客最多的時候,幼兒園的孩子們都在操場上做操。高德明嚇壞了,趕緊請家屬把東西收起來。當天,她就在制度里加了一條,一旦遇到老人離世,家屬一定要服從安排,等到天黑孩子放學后才能接遺體,而且家屬不能哭,更不能舉行出殯儀式。
這條制度,高德明從沒告訴過孩子和他們的家長,甚至連幼兒園那邊的老師都不知道。她擔心家長介意、孩子害怕,以后不來幼兒園了。
所以只要遇到老人過世,他們就對幼兒園回避處理。之前有一位在童心苑住了很多年的老人離世了,有小朋友問起時,高德明就說,老人被家人接走了。
在童心苑副院長余小燕看來,院里對于死亡的態(tài)度或許可以更開放。她在網上看到過,國外的一些老幼同養(yǎng)機構,會在老人過世后將遺體整理好,讓孩子排隊瞻仰,感悟生命的可貴。她提過類似的建議,卻被高德明拒絕了。
“國外的孩子從小就有生命教育的課程,會帶孩子到醫(yī)院、養(yǎng)老院等場所體會,從生命的誕生開始,一步步感受成長,最后過渡到死亡。有了一定基礎之后,孩子再面對死亡,就會認為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蓖鯊┤卣f,但在中國,這部分教育是缺失的,不具備讓孩子直面死亡的條件。
2018年年底,南京鎖金村的老幼同養(yǎng)機構關停了養(yǎng)老院部分,只將幼兒園留下來。該幼兒園園長陳琪說,她對這一模式探索了16年,最終宣告失敗。
“這個模式不是不能做,而是要看怎么做?!标愮髡J為,把養(yǎng)老院和幼兒園分成兩個場所,偶爾在一起做做游戲是可以的,但真正融合在一起經營并不現實。
如今,童心苑生源近乎飽和,老年公寓一床難求,幼兒園也要熟人介紹才能進。但收入多,開銷也大,童心苑只能達到收支平衡,根本沒法盈利。
“外國的老幼同養(yǎng)已經發(fā)展到實驗治療老人疾病的階段了,但在中國,還在試探這兩者能不能結合,連起步階段都不算?!比A中科技大學社會學院副教授王彥蓉說。在王彥蓉看來,即便是相對成功的武漢童心苑,也沒有做到真正的老幼同養(yǎng),更像是一種資源整合。“真正的老幼同養(yǎng)是一種融合,是牛奶和咖啡的關系。但童心苑是兩個蘋果?!彼m然讓老人和孩子共享同一空間,并有一定的接觸、交流,但老人和孩子在時間安排、活動配合上缺乏科學的設計。
更重要的是,想要做到真正的老幼同養(yǎng),只靠一家機構的力量遠遠不夠,需要多部門、多機構配合協調。其中,政府的支持是關鍵一環(huán)。王彥蓉說,在國外,養(yǎng)老和育兒是政府的責任,政府能夠幫助相關機構樹立品牌、建立信任,還會給予財政支持。
政府之外,生命教育機構、商業(yè)保險公司、醫(yī)院、臨終關懷機構的聯動都很重要。王彥蓉說,如果有臨終關懷機構的聯動,既可以為童心苑減輕負擔,又可以讓老人安心走完最后一程。
(王國安薦自《書報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