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昕
摘要:當代伊朗電影立足于本土文化傳統(tǒng),努力從天真無邪的孩子、飽受苦難的女性或被生活困擾的人群身上,發(fā)掘人生當中蘊含的簡單而質樸的真諦,在對“人”的尊重與關懷中,探尋短暫與永恒、真實與虛假、生與死的意義。
關鍵詞:當代伊朗電影? ?人本主義
中圖分類號:J905?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19)06-0154-02
在對當代伊朗電影的回望中,我們所看到的是那些不摻雜任何色情、暴力、低俗元素的平凡小事,“如此溫暖而苦澀的故事,你的眼睛會含著淚,同時會會心地微笑。第三世界的貧窮的生活,頑強的生存的意愿。導演給藝術電影帶回了故事,帶回了樸素而美麗的講述,帶回了生活真切的片段。不是欲望,更不是關于欲望的欲望。”①那是一種隱藏于簡約、質樸中的凝重,是一種對“人”的無限尊重與真摯關懷。在一個個小故事的淺層表達中,蘊含著深層的思想主旨:在短暫與永恒、真實與虛假、生與死的意義思考中回歸人性。
“Human beings and their problems are the most important raw material for any film.”(人類及其存在的問題對于任何電影而言都是最重要的元素)。②當代伊朗的電影導演們不約而同地將各自的視角投諸于該元素上來。他們之中,或者偏愛從童真中找尋不曾浸染的人性,或者在性別差異中竭力思考人性的差異,抑或在對生死的叩問中確立人性的歸屬地,而對“人”的尊重,是他們一致的前提??梢哉f,當代伊朗電影的動人之處和成功所在,正是基于對人本主義的回歸。
人類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天性,常于懷舊的情緒中渴慕回歸童年,回歸人性的本真狀態(tài),卻又不得不在渴慕的快樂中承受一去不復返的無奈。如同魯迅在《看圖識字》中的一段感言:“凡一個人,即使到了中年以至暮年,倘一和孩子接近,便會踏進久經(jīng)忘卻了的孩子世界的邊疆去,想到月亮怎么會跟著人走,星星究竟是怎么嵌在天空中。但孩子在他的世界里,是好像魚之在水,游泳自如,忘其所以的,成人卻有如人的鳧水一樣,雖然也覺到水的柔滑和清涼,不過總不免吃力,為難,非上陸不可了?!雹?/p>
不斷成熟的人類,和他內心中熱切貪戀純真的本能構成了一組奇怪的悖論。一方面,要肩扛來自最基本生存狀態(tài)的重負,還要經(jīng)受源于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輕的誘惑,人類始終都在這種龐雜繁復的格局中進退維谷;另一方面,我們在無可救藥的懷舊感傷中,傾盡全力地去找尋失落于童年的夢,試圖挽回那些最簡單、最純真的記憶。在這一組奇怪的悖論中人們體嘗到了焦灼與恐懼,也在對焦灼與恐懼的反思中,激發(fā)起認識自己、改變自己的全新動力。
無論是拍攝出《何處是我朋友的家》的阿巴斯,還是善于捕捉《誰能帶我回家》中小姑娘獨立個性的賈法,無論是情系親情的馬基德·麥吉迪,還是在《風中飄絮》刻畫執(zhí)著男孩的穆罕默德·阿里·塔勒,他們都深深的懂得童心本是人性最初的凸現(xiàn),兒童對于人生自然是一種迥異于成人的態(tài)度,如同豐子愷曾說的:“他們所見、所感、所思,都與我們不同,是人生自然的另一面。這態(tài)度是什么性質的呢?就是對人生自然的‘絕緣(‘isolation)的看法。所謂絕緣就是一種對事物的時候,解除事物在世間的一切關系、因果,而孤零地觀看……絕緣的時候,所看見的是孤獨的、純粹的事物的本體的‘相。我們大人在世間辛苦地生活,打算利害,巧運智謀,以久慣于世間的因果的網(wǎng),久已疏忽了,忘卻了事物的這‘相。孩子們涉世不深,眼睛明凈,故容易看出,容易道破?!雹墚敶晾实碾娪皩а輦円蚕<皆谄椒驳闹v述中,憑借涉世不深的孩子們的力量,幫助那些即將失去甚至已經(jīng)失去了自己珍貴東西的人們,找到那被忘卻了的事物的“相”。雖然,人不可能再回童年把一切重新來過,但至少他們可以在純真的河流中將世俗積淀的塵垢進行一番沖刷,從而明確未來的人生走向與人性坐標。
誠然,并不存在通過呼喚童真而找尋人性這唯一的方式。當代伊朗導演們對于人性回歸的命意,嘗試了多方面、多層次的探尋?;谔厥獾拿褡遄诮獭⑷宋膫鹘y(tǒng),面罩黑紗的女性弱勢群體成為了深刻反思人性的又一突破口。The depiction of women in Iranian film usually borders along two major themes. In striving to portray the subjugation of Iranian women, female characters are often characterized as victims or forces of resistance that inspire women's empowerment.⑤(伊朗電影對于女性的描述通常涉及兩類主題。在試圖刻畫伊朗女性被征服、隸屬的地位時,女性角色經(jīng)常是作為受害犧牲品或反抗力量出現(xiàn)于銀幕之上的,這促進了女權主義的運動。)諸如賈法·帕納?!渡膱A圈》中身陷命運之圈無可自拔的七個女人,瑪茲耶赫·馬克馬巴夫《女人三部曲》中經(jīng)歷了從自由、快樂到因理想而抗爭再至對人生感到茫然的哈瓦、阿河和胡拉,達魯?!っ泛罩煲馈杜嘶ā分袨閻鄱鴪詮姵惺芤磺械睦漳取齻兊纳砩嫌成渲鴮а輰τ谧诮毯蛡鹘y(tǒng)的鞭撻,也凝結著導演對于性別差異而導致命運差異的人性思考。
天生弱勢的客觀生理條件和后天社會歷史文化、宗教、政治制度的壓制,構成了女性的依附心理和對從屬地位的認同。盡管位于主權主體地位的男性,將女性從屬地位一再地強化、制度化,但并不意味著所有女性對于自身地位、命運的思索全然停止,也不意味著同樣作為社會成員的男性有識之士對該現(xiàn)狀全然漠視。懷有極大同情心的伊朗男導演,試圖在對視中與女性進行平等的對話,設身處地地去理解她們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與心理環(huán)境,而作為女性導演的薩米娜·馬克馬巴夫、瑪茲耶赫·馬克馬巴夫等人,更能感同身受地去細膩刻畫那些在壓抑中扭曲著或倔強著的人性。導演們借助電影這一現(xiàn)代科技手段,通過對生存在伊斯蘭文化語境中的女性群體的人文關懷,旨在揭示生活的依賴、心理的依賴以至精神的依賴,乃是束縛女性的三重枷鎖,唯有構建平等、自由的社會環(huán)境,女性才能真正贏得獨立的話語權,獲得最終的人性解放。盡管,這條路注定將要走得艱難而漫長,但當代伊朗導演們還是充滿信心地等待著,等待著有一天,銀幕內外的伊朗女性都能夠像《誰能帶我回家》中小米娜那樣大喊:“女人不是奴隸!這才是我的真正生活?!?/p>
從天真單純的孩子到勤勞善良的婦女,從貧窮而堅強的普通百姓到平靜而質樸的日常生活,無不體現(xiàn)著伊朗導演對“人”的尊重,對人性的關懷,無不彰顯著深厚的人本主義精神?!敖跫o錄片的寫實性,人道主義的語調,對嚴厲苛刻的權力人物的間接控訴,這些是現(xiàn)在伊朗電影中普遍包含的元素,幾乎成為原始模型?!雹蕻敶晾孰娪霸趯憣嵵卸Y贊生命,充滿了對生活的希望和執(zhí)著的信念。與那些享有奢華富足而忘卻了生活的價值、生命的意義的人們相比,樸素的伊朗人對生命的理解就是信仰生命本身,在直面生與死的經(jīng)歷中理解生死。而生活的意義也不在于衣食無憂,不在于浮華攀比,而在于每天能夠懷抱著希望去真實地面對生活,繼續(xù)人生。
審視當代伊朗電影,雖有不少對都市生活的描摹,但最令導演們關注的還是都市以外的真實,真正令人動容的依然是鄉(xiāng)間的田園景色和質樸的生活場景。它們仿佛是導演們在秉承了東方哲人素有的簡約睿智之后,所譜出的一曲動人的田園牧歌,一首沁人心脾的林中小詩。簡約中寧靜的鄉(xiāng)間生活與喧鬧中緊張淡漠的都市經(jīng)歷,構成了最為鮮明的對比。匈牙利著名電影理論家伊芙特·皮洛曾說過:“與大城市造成的神經(jīng)機能癥相對立,與時間緊張加快的體驗相對立,銀幕上往往呈現(xiàn)出一種似乎更溫暖更貼近大自然的牧歌般的世界。這個世界的首要價值就是安寧與永恒;在這里,人類生活的支配力量不是偏頗的理性主義,而是古樸、真摯和坦誠的秩序?!雹呙鎸ΜF(xiàn)代機械文明的充斥,越來越多的方式、思維和情感在逐步生冷、堅硬,“人”的地位似乎正在被機械所忽略和代替,而當代伊朗電影恰恰是要找回“人”所應得的尊重,并在一種“安寧與永恒”的價值和“古樸、真摯和坦誠的秩序”中回歸真正的人性。
注釋:
①戴錦華:《第一次的電影推薦》,新青年,電影夜航船. http://movie.newyouth.beida-online.com/data/data.php3?db=movie&id=djhdycddytj。
②譯自Individual Roles Of Women In Iranian Film·Subject Matter.http://www.skidmore.edu/academics/arthistory/ah369/iranianfilm.htm。
③本篇最初發(fā)表于1934年7月1日北平《文學季刊》第3期,署名唐俟。
④石海燕:《兒童精神家園的回歸與守望——試論〈小王子〉中“兒童本位”的兒童觀》,《山西大學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2期。
⑤譯自Iranian Film·The Depiction of Women in Iranian film: Victimization and Empowerment.(http://www.skidmore.edu/academics/arthistory/ah369/iranianfilm.htm)。
⑥戈達弗雷·切西爾:《阿巴斯·加羅斯達米——提出問題的電影》,林茜譯,《北京電影學院學報》,1997年第1期,第68頁。
⑦[匈]伊芙特·皮洛:《世俗神話——電影的野性思維》,第一版,崔君衍譯,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94年版,第1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