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宗玉
有一種雨只沿著山走,所以叫沿山雨。
山呈環(huán)抱,把村莊擁在懷中。村莊的脊背緊貼山的胸口;山的手臂則太長了,兩手會合的地方遠(yuǎn)在村前十幾里之外。我之所以知道那地方是山臂交會處,是因為那地方有一條河蜿蜒流向山外,我想一定是山的手指交叉不緊,留了漏縫。
雨,多些時候起于十幾里外的山口。
我們在田間勞作,黑云不知從哪里來,聚集在山口,不多一會兒就朝這邊飄過來,很快雨就下了,云像被誰給碾碎了,從一邊傾下來,天空中垂掛了幾匹寬寬的薄薄的黑紗,當(dāng)然說是輕瀑更適合些,因為它比紗更具動感。只不過瀑布沒有黑色的,也不會薄得像輕紗般均勻。
不知誰一聲喊,大家紛紛從青禾間爬上田壟,跑著回家。我家田遠(yuǎn),我估計就算跑,也會在半路與雨狹路相逢。我小跑一陣就停了腳,不緊不慢地等著雨來。我突然覺得大伙兒跑得莫名其妙,我的腳泡在水田里已半天光景了,我的頭肯定要抱怨,它會覺得泡在水里一定比曬太陽舒服,而我又不能把頭倒過來插在水田,現(xiàn)在正好有一場雨幫我,你說多好。
可世上的事就這么怪,你想淋一場雨,雨卻與你擦肩而過,它沿著村后的山嶺打個轉(zhuǎn),又返回到開始下雨的那個地方。
緊貼后山的村莊竟半滴雨也沒得到。我一臉愕詫地仰著頭傻看半天。我當(dāng)然沒看懂這鬼天,心事卻被它弄得空空落落,只好又返回田間勞作。比起已經(jīng)跑到自家屋檐下等雨的村人,我算是占了點便宜。等到天晚了,我就可以唆使父親比別人早那么一點散工。每天早晨,父親總說我家田遠(yuǎn)路長,應(yīng)該比別人早點出工。
母親把天上落下來的雨稱為生雨,說是淋了生雨就容易感冒。所以每每見到要下雨了,母親就急急忙忙拿一些蓑衣斗笠奔出家門,有時她能在雨到來之前將斗笠罩到我們頭上,有時她就走在雨的后頭了。不過就算我們已經(jīng)淋透,只要母親的雨具送來,我們都會好好地戴上。
讓人好氣又好笑的就是這種沿山雨,有時母親剛把雨具送到田頭,雨卻拐過我們跑遠(yuǎn)了。母親拿著未濕一絲的雨具往回走,田間就有很多人笑她。
我現(xiàn)在在想,生雨這個“生”字應(yīng)該是相對“熟”字而言的。就像吃生東西會拉肚子,淋生雨就會感冒。生雨從天上一摔下來就摔成熟水,所以在河里、溪里洗澡就不怎么會感冒。
沿山雨一直是個謎。
小時候我以為山里有精靈野怪,它們會呼風(fēng)喚雨。后來看了金庸的小說,又懷疑山本身就是個武林高手,它雙手合十,運氣發(fā)功,將河水蒸發(fā)成云,然后散云為雨,沿著自己的左手臂周轉(zhuǎn)上來,穿過胸腔,再運到右手臂上,最后回到原地。不過到現(xiàn)在我又有了新的揣擬,也許沿山雨不喜歡人為痕跡過多的地方,所以就只在山里走。
我有個感覺,沿山雨帶有仙氣。有一次下沿山雨的時候,我正在山中,有幸同山中的青木白巖一樣被淋著了,后來我就感覺別人看我的眼神跟以前不同了。
(孤山夜雨摘自《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