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文
剛 一開春,隊長陳立坤就為生產隊買回了 兩百只鴨子,所有男社員眼睛頓時都發(fā)亮了,希望隊長能安排自己去當鴨拐子。
鴨拐子,是大集體時期社員們對放鴨人的稱呼。
這稱呼不光彩,大抵是指放鴨人難免會做些損公肥私的事,而且做過后還矢口抵賴,遇到有人質疑鴨子的收入少了,往往會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說自己連蛋都沒舍得吃公家的一個。這不就有了拐騙的色彩?
說也難怪,幾百只鴨子就交給一個人放養(yǎng),白花花圓滾滾的鴨蛋下在圍子里,是多是少全憑放鴨人的一張口,在物資極度緊缺的困難時期,有幾個放鴨人不做出損公肥私的勾當?損公肥私,益處得在暗地里,此外,當鴨拐子還有公開的好處。鴨拐子除了要在野外住鴨棚這一點不利外,其余都好:體力相對比較輕松,吃蛋不花錢,趕上有鴨子受傷或因熱癥癱了腳,只要跟隊長打聲招呼,算是報個損,就可以一飽口福。因而,鴨拐子雖說角色不光彩,可誰都巴望著去充當。
但隊長不管不顧把手中的竹篙給了他的堂叔陳秉正。派誰不派誰,這是隊長的權力,社員們雖然對隊長任人唯親的做法有些腹議,但具體到陳秉正,又覺得隊長派他也沒有什么不妥,畢竟其人的口碑還算可以。給公家做事,口碑好是最重要的。
起初,陳秉正還真沒有讓人們失望。他風里來雨里去,小舟一葉,竹篙一支,以鴨為伴,以鴨棚為家,不出十天,鴨子就紛紛開膀下蛋了。陳秉正備有一個本子,每天打開鴨圍子清點鴨子下的蛋,都必須喊來一個社員作證,然后記上數(shù)目,還讓證人簽個名字,簽不好名字的就按個指印。
這期間有個逸聞,一度傳得沸沸揚揚。
有一次,陳秉正找到會計,讓他在賬上記自己拿了四個蛋。平時有哪戶人家因家里來了客,臨時找陳秉正拿幾個鴨蛋回家去,都由陳秉正把數(shù)目先記著,然后報給會計。但這回是陳秉正自己報自己拿了蛋。很快有好事者去問云芝嬸,云芝嬸說她沒有讓秉正叔往家里拿過鴨蛋。隨后,就有人說看見李寡婦的灰坑里出現(xiàn)過綠色的鴨蛋殼,而且不多不少是四個。于是這一逸聞就有了兩個版本,一個是李寡婦用她一夜的身體換了四個蛋;另一個是李寡婦要挨著陳秉正睡,陳秉正拒絕了,但還是送了她四個鴨蛋。不過,無論哪個版本都有人信也都有人不信,但集體的財產沒有受損失,他陳秉正就是好樣的。
隨后不久的一天,陳秉正照例把鴨子趕到生產隊剛剛收割完早稻的田間捕食,有個社員直直地站立田間清點鴨子數(shù),忽然嚷道:“怎么只有一百九十六只鴨子了?”
這一聲嚷叫如陣風掠過水面,幾乎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都來清點鴨子數(shù),數(shù)來數(shù)去就是那個數(shù)。
“秉正叔,怎么少了四只鴨子?”
“是呀,沒聽你說鴨子受傷?。俊?/p>
陳秉正任他們嚷嚷,像沒聽見似的,揮著竹篙不停地驅趕著鴨子,只是他的臉始終沒有面對社員們。
正面不回應,社員們私下里就議論開了。
“怎么少的?肯定是讓他吃了?!?/p>
“地上的雞水里的鴨,誰不愛吃?沒準還是叔侄倆合伙吃的?!?/p>
“要不,隊長怎么會只安排他?還秉正呢,到底也是個鴨拐子……”
再到秋后,鴨子又少了三只,到年底,已經(jīng)少到了十二只。當年糧食收成還好,這是頭等大事,但因為這減少的十二只鴨子有些不明不白,社員們還是對隊長陳立坤有了些意見。
就在這當口上,又開始民主選隊長了。已經(jīng)連續(xù)三年當選隊長的陳立坤,今年遇到了一點阻力,三十六個社員到會,陳立坤只獲得了一半的票數(shù),與另一個候選人難分伯仲。主持會議的大隊書記正為難之際,只見陳秉正打著手電筒氣喘吁吁地跑進會場,顯然他是從野外趕來投票的。
站在陳立坤反對面的社員一下按捺不住了,他們齊齊反對陳秉正投票。
“我是生產隊的一名社員,我為什么不能投票?”陳秉正一面理直氣壯地反問著,一面拿起筆在一張紙片上寫上他要投的人。
反對者到底底氣不足,只能失望地看著陳秉正把他手中的紙片交到書記手上。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陳秉正將他的一票投給了另一位候選人,這回就連剛剛反對他投票的那些社員,也都驚訝得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新隊長上任,還是安排陳秉正當鴨拐子。這在情理之中,社員們沒有誰反對。
接下來的一年里,鴨拐子陳秉正把生產隊的鴨子只放少了兩只,兩只都是因為熱癥癱了腳,而且在征得隊長的同意下,陳秉正把那兩只鴨子送給了隊里的兩位五保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