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洛汐
作者有話說:構(gòu)思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正被失眠折磨,耳機里放的是鋼琴曲《星空》,于是樊嶼的影子便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這是我第一次過稿,我很感謝編輯小明把我從郵箱里揪出來,希望你們喜歡這個故事!
這瞬間,雷聲溫柔,暴雨無聲。
楔子
初夏,早上八點,下著雨。
近來是雨季,又處在事故多發(fā)路段,山體滑坡,將前面大段道路都掩埋住,本就不算寬闊的大道堵滿了車。
雨勢漸小,車內(nèi)外的溫度差異大,玻璃窗上霧蒙蒙的。通路至少也要兩個小時,在大巴車里悶得慌,安歌撐開一把傘,拿著包下車。
她穿得單薄,下車的時候,迎面撲來的涼風令她冷不丁一抖。外面站著和她一樣出來透氣的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
遠方的山脈連綿起伏,雨霧蒙蒙,有些看不真切。穿過這座山,便是真的回去了。
過去的記憶如同藤蔓攀爬,慢慢占據(jù)她的思想,等意識回籠,她抬起頭,身形卻猛地僵住。
雨幕里,那人長身玉立,直直地向安歌走來,雨絲傾斜,滑過他的肩膀,濕了大半,他卻渾然不覺。少年身影清俊翩然,眸子里灑滿了星,一如初見。
這瞬間,雷聲溫柔,暴雨無聲。
1
安歌第一次見到樊嶼,是在兩年前。
父親因為工作調(diào)動,從清泉鎮(zhèn)調(diào)到A市,連帶著她也轉(zhuǎn)學過去。因為學籍調(diào)動的事,她比父親遲一個星期過去。
說是工作調(diào)動,安父也就是在工地里當個領頭,吃穿都在那兒。安歌跟他待在一起不合適,離學校也遠,剛好安父多年的好友林琳就定居在A市,主動提出讓安歌到她家住。
要寄人籬下,安歌開始有些猶豫,雖說林阿姨與父親交情甚好,但也多年未見,貿(mào)然打擾,終究不好。而且他們都離開,就只剩下奶奶一個人在家,安歌有些放心不下。
但A市是母親的故鄉(xiāng),她當初執(zhí)意要嫁給安父,不惜與家人決裂,放棄跟隨父母移民的機會,來到離家百里的清泉鎮(zhèn)??上В瑳]過幾年,她便離開了人世。
安歌心中一直有個執(zhí)念,想到母親的故鄉(xiāng)看一看。
出發(fā)那天是上午,四個小時的車程,等到了A市,已是正午,烈日當空,夏風燥熱,安歌渾身汗津津,發(fā)絲凌亂地貼在臉上,疲憊鋪天蓋地襲來。
她一只手拖著一個箱子,身邊是涌動的人潮,手機在此時嗡嗡作響,一接通,男生清朗的嗓音通過電波傳入她的耳朵,如同六月清泉,帶來一絲清涼。
“我是樊嶼?!?/p>
這便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再普通不過,卻在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里,在安歌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
“你別亂跑,我來找你?!?/p>
掛了電話之后,安歌當真就站在原地不動,頂著炎炎烈日,等待那人的出現(xiàn)。
不過五分鐘,似乎有感應,安歌抬頭,便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眸,心跳頓時漏了半拍。
明晃晃的陽光打在少年的身上,眉目清朗,謙謙如玉,身上的白T恤干凈得反光。
他就這樣逆著光,緩步走來。
“安歌?”
額頭有汗珠順著臉頰滑下,她點點頭。
樊嶼接過她手中的行李箱,清澈的眸子里帶著些許責怪:“這么大的太陽,也不找個地方躲躲?!?/p>
安歌咬咬唇:“不是你讓我別亂跑嗎?”
樊嶼輕笑出聲,笑她執(zhí)拗。
誰曾想,今后的日子,她對他執(zhí)拗了這么久。
事實證明,安歌之前的擔憂完全多余,林阿姨專門做了一大桌菜迎接她的到來,樊叔叔也是對她關(guān)懷備至。
是夜,床的松軟程度正好,隔音效果也不錯,可安歌睡不著。
她的睡眠質(zhì)量向來不好,再加上到了陌生的環(huán)境,她翻來覆去,無法入眠,索性起來喝水。
怕影響他們休息,安歌摸黑到廚房,手剛觸到杯子,暖黃的燈光自頭頂灑下,眼睛條件反射地一閉。
“睡不著?”
樊嶼一身棉麻睡衣,頭發(fā)有些亂,他徑直走了過來,倒了水遞給她。
安歌接過,小聲說了聲“謝謝”。
“想看星星嗎?”
樊嶼帶安歌到了頂樓的陽臺,那里有齊全的望遠鏡裝備,視野極佳。
他自制了一張小吊床,讓安歌坐下,然后教她操作方法。
“看到一顆紅色的恒星嗎?它叫半人馬座比鄰星,是距離太陽系最近的恒星,距離太陽只有四點二二萬光年?!?/p>
安歌照做,原本遙不可及的星星此刻被放大呈現(xiàn)在眼前,她興奮地眨眨眼,心上悄悄開出一朵花。
下一秒,一道清朗的嗓音懸在她的耳后,使得那朵花開得更盛,伸展到四肢百骸,最后在腦海里轟然炸開。
他說:“看到這顆恒星的幾率很低,兩個人認識的幾率也很低,可今天都碰上了。很高興認識你,安歌。”
2
樊嶼很優(yōu)秀。
成績常年占據(jù)年級排行榜第一名,彈得一手鋼琴,性格更是沒得挑。
相比之下,安歌的成績簡直不堪入目。在清泉鎮(zhèn),她的成績還算中等偏上,到了這里,直接成了倒數(shù)。可這所學校是市重點學校,進度很快,往往她還沒弄懂這個題,下一個題就結(jié)束了。
偏偏數(shù)學老師還喜歡抽人來回答問題,安歌每次上數(shù)學課都如臨大敵。
某天,樊嶼的同桌被叫起來回答問題,他低聲向樊嶼求助,可樊嶼是剛正不阿的數(shù)學課代表,并沒理會他。
男生回答不出來,老師的目標便轉(zhuǎn)移到前面的安歌。她猶豫著站起來,“我不會”三個字就要吐出口時,身后傳來樊嶼的聲音,她跟著念出答案,才逃過一劫。
安歌一坐下,便聽到那個男生說樊嶼重色輕友。
大腦給某個字打上著重號,安歌臉上有火苗蔓延而過。
剩下的半堂課,安歌在混混沌沌中度過,直到下課的鈴聲響起,她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望著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書,眉心緊蹙。
男生們一下課自然都往球場跑,樊嶼看見前面的小姑娘一副頹喪的模樣,拒絕了男生們的邀約,上前輕叩安歌的桌子。
“哪道題不會?”
安歌的表情由茫然轉(zhuǎn)為羞澀,伸手指了指課本攤開的那一頁,輕聲答:“都不會?!?/p>
樊嶼主動承擔了給安歌補課的任務,安歌對此很慚愧,與此同時,捂住嘴巴打了個哈欠。
“第二十八個?!狈畮Z輕笑出聲。
安歌嘴張成O形,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樊嶼話里的意思,白凈的耳郭充血,出現(xiàn)一片酡紅。
她晨曦微露時才睡著,一早又被樊嶼叫起來補課,困意不散,伸手去拿提前泡好的咖啡,卻抓了個空。
“咖啡還是少喝些好,我給你倒杯牛奶?!?/p>
安歌喝了牛奶的結(jié)果是,她做題做到一半便沉沉地睡過去。
最終是一陣鋼琴聲將她喚醒,此時已是正午,她的臉上睡得出現(xiàn)了印子,周身溫暖——是樊嶼搭在她身上的外套。
有暖意自心底漾開,安歌順著琴聲找到了樊嶼。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彈鋼琴,陽光落在他的周身,形成一道柔和的光暈。落地窗的窗簾半拉,夏日的風繾綣地拂過他的衣領,美妙的音符在他的指尖流淌。
安歌盯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心情奇異地變得很好。
音樂在這時戛然而止,樊嶼側(cè)過頭,看向躲在門邊的小姑娘,嘴邊漾開一個笑:“醒了?”
安歌頓覺窘迫:“對不起啊,我不小心睡著了?!蹦┝?,她又加了一句,“你彈得很好聽。”
樊嶼見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鋼琴,道:“要不要試試?”
安歌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后搖搖頭:“我不會?!?/p>
“我教你?!?/p>
溫柔的三個字,將她欲出口的拒絕堵在喉嚨。
樊嶼按了幾個鍵,便構(gòu)成一段簡單的音樂。
“試試看?!?/p>
安歌急忙將視線從他的臉上收回,在琴鍵上胡亂地按。
樊嶼看著她的指法,算不上熟練,但絕不像新手。
“你之前學過?”
安歌手上的動作頓住,眸中的神采漸漸消散。半晌,她開口:“我媽媽以前是個鋼琴家?!?/p>
樊嶼一旦開口繼續(xù)追問,便會勾起她的前塵往事,所以,他沒再多問。
“你很有天分,我教你吧?!?/p>
他眼里似有銀河,讓安歌陷進去,她點點頭,試圖跟隨他的指尖走近他的世界。
直到后來她才知道,這只是一場夢,樊嶼的世界早就有了別人。
3
樊嶼有個青梅——宋嘉寧。
她是宋氏集團的千金,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少年大提琴家,無論是外形還是家世,和樊嶼一起都很配。
聽說,她正在國外參加比賽。
聽說,她又取得第一名。
聽說,她就快回國了。
這些消息,安歌都是從同桌口中得知,像是一張張小碎片拼湊在一起,她對宋嘉寧有了基本的印象,可還是在見到宋嘉寧時被驚艷到。
彼時安歌正和樊嶼坐在同一張椅子上學彈鋼琴,突然傳來噔噔的腳步聲,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安歌亂了的心。
宋嘉寧穿著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氣質(zhì)逼人,她毫不避諱地撲到樊嶼的身上,眼睛亮晶晶的:“我回來了。”
樊嶼也寵溺地撓撓她的頭:“恭賀你凱旋。”
窗外光景正好,照在這對璧人身上,剛好將安歌隔離開來。她無措地站在一邊,心仿佛被針狠狠地扎了一下,一直疼到嗓子眼。
宋嘉寧回來之后,三人每天一起上下課,這本是屬于安歌和樊嶼難得的獨處時光,之前他們各騎一輛自行車,肩并肩聊天。如今樊嶼的后座上多了一個人,安歌無意識地變得沉默,故意放慢車速,跟在他們后面。
她不得不承認,她羨慕宋嘉寧,或許也有點嫉妒。
可宋嘉寧性格是真的好,不驕縱,對安歌很友善,整個人閃閃發(fā)光——和樊嶼一樣。
安歌決定把心思放在學習上,畢竟這是她與宋嘉寧相比,唯一的長處。
宋嘉寧的成績很差,還落后安歌幾個名次。但她常年在外參加比賽,文化課成績不高,老師也能體諒。
這天放學,安歌依舊慢吞吞地騎車跟在他們的身后,樊嶼忽然在前面剎車,扶著車頭,笑顏朗朗:“要吃冰激凌嗎?”
“當然要了,快去,快去!”宋嘉寧走上前催促,使得安歌欲出口的拒絕封在喉嚨里。
甜品店里隊伍排得老長,兩個女孩躲在樹蔭處乘涼。
“你將來想做什么?”宋嘉寧突然轉(zhuǎn)過頭,問了一句。
“我……還沒想好,你呢?做個大提琴家?”
宋嘉寧點點頭,露出清淺的笑容:“我想考茱莉亞音樂學院,這樣就可以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了?!?/p>
她的直白令安歌心里一驚,只覺得一時間五味雜陳,有羨慕,有苦澀,也有疑問。
樊嶼是不是也要去?
安歌正欲開口問時,樊嶼拿著兩個冰激凌走過來,她只能作罷。
不過,問題很快得到了解答。
有一天晚上樊嶼照例給安歌補習,樊嶼去了衛(wèi)生間,安歌拿著樊嶼的課本改錯題,一個不注意,一張紙自課本掉落,“茱莉亞音樂學院”幾個大字躍入眼中。
他果然要去。
安歌強壓住心里的苦澀,將報名表放回去,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這段時間,宋嘉寧常會背著大提琴來找樊嶼練習,他們配合得很默契。
安歌曾無意中碰見過他們合作,美妙的音符自兩人的指尖傳出,明明是歡快的曲風,卻令她潸然淚下。
他們的配合完美無瑕,她完全融入不了,因此拒絕了樊嶼繼續(xù)教她彈鋼琴的提議。
“太晚了,學不會的。”
她遇到樊嶼太晚了,就算努力練習,也無法進入他的世界。
安歌自嘲地笑笑,將寫滿少女心事的日記撕碎。
4
事情在春節(jié)前夕有了轉(zhuǎn)機。
樊嶼和宋嘉寧順利過了初試,本應在春節(jié)期間前往美國面試,卻不料樊嶼放棄了這次機會。
樊嶼沒遵守一起去面試的約定,宋嘉寧為此和他大吵了一架,最后氣呼呼地跑開。
樊嶼坐到鋼琴面前,手輕輕撫過琴鍵:“出來吧?!?/p>
安歌從陰影中走出來,有些不解:“你為什么不告訴她?”
回答她的是一陣悠揚的琴聲,Richard Clayderman的《星空》,安歌最喜歡的一首鋼琴曲,音符在少年的指尖流轉(zhuǎn),婉轉(zhuǎn)美妙。
他似乎天生為音樂而生,注定屬于茱莉亞音樂學院??墒恰哺璐瓜卵鄄€,腦海里閃過三天前的畫面。
安父因為工程摔傷了腿,安歌在醫(yī)院照料,中途她提著熱水壺去接水,卻無意間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樊嶼坐在眼科診斷室里,門半掩,剛好可以看到他的側(cè)臉,醫(yī)生指著X光片,面容嚴肅。
“必須馬上住院治療,否則很可能會導致永久失明?!?/p>
啪嗒一聲,水壺掉落在地,安歌的手有些顫抖,心猛地揪緊。
之前因為安父受傷,她眼睛早已哭得通紅,此刻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啪嗒往下掉。
淚眼模糊間,安歌看到樊嶼朝自己走來,安撫地握住她的手。
“我沒事,別哭?!?/p>
急性視神經(jīng)炎,如果不及時治療,失明的幾率很大。
“你這樣……多久了?”安歌抽抽噎噎地問道。
“快一個月?!狈畮Z指著眼睛,“最近總是看不清楚東西。”
見安歌仍舊在掉眼淚,他揉揉她的頭:“沒多大事兒,配合治療就行?!?/p>
安歌不放心,直到親耳聽到主治醫(yī)生的保證,才止住眼淚,只是眼睛依舊通紅。樊嶼打趣了幾句,才將她逗笑。
“安歌,答應我,不要告訴嘉寧。”
安歌臉上的笑意僵住,只覺得心里又酸又脹。
是啊,以宋嘉寧和他的關(guān)系,她如果知道了,必定會影響到面試,甚至放棄這次機會。
樊嶼自然不愿意阻礙她的前程,即使造成誤會,也要成全她的愿望。
可是他的前程呢?
當安歌提出這個問題,樊嶼只是輕笑了一聲:“這并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我還有其他選擇?!?/p>
那時候的安歌不懂他話里的意思,盡管不合時宜,她心里隱隱升起一絲竊喜,這算是她和樊嶼之間的小秘密。
期末考試之后,宋嘉寧因為和樊嶼賭氣,早早地去了美國,而樊嶼也進入醫(yī)院準備手術(shù)。
因為安父受傷,回老家不方便,再加上林阿姨幾番挽留,父女倆便留在A市過春節(jié)。
樊嶼的父母因為工作,抽不開身,安歌主動包攬了照顧他的重任。
等待手術(shù)的幾日里,樊嶼還在幫安歌補習。
他看不見,只能由安歌一字一句地念。他不愧是學霸,聽了一遍題目后,很快想到思路,然后指導安歌做。
安歌有時忘記樊嶼看不見,將本子挪到他的面前,愣了半晌才默默地收回去。
因為樊嶼積極進行治療,手術(shù)的效果也不錯,醫(yī)生說視力很快就能恢復。拆紗布那天,安歌神經(jīng)緊繃,看著護士摘下樊嶼眼睛上的阻礙。
多久沒看到這雙眼睛了?
他的眼睛漆黑深沉,映著安歌的影子,卻沒落進眼底。
安歌揚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看得見我嗎?”
樊嶼無奈地勾起嘴角,搖了搖頭。
鬼使神差地,安歌在草稿紙寫上“我喜歡你”后放到他的面前。
他一雙眼平靜無波,毫無反應。
安歌心里涌上一股酸澀,罵自己怯懦,又感激能有這樣的機會,不至于將這份喜歡深埋于心底。
5
樊嶼的眼睛是在下午恢復的,那時安歌正為了一個數(shù)學題抓耳撓腮。
“連接AD,作輔助線?!?/p>
“哦?!卑哺椟c點頭,正準備照做的時候,動作頓住,機械地看向身邊的男孩。
樊嶼以為她沒聽懂,接過她的筆:“然后根據(jù)我教你的步驟列出公……”
安歌一把抱住樊嶼。
“式”字瞬間消了音,樊嶼耳根微紅,垂眸看向懷里的女孩,輕拍她的背。
“就說我沒事,沒騙你吧?”
安歌哽咽著點點頭,這些天高懸著的心終于找到歸處。待平靜下來,她才意識到越界,猛地從樊嶼的懷里撤離,耳郭處似有一層層熱浪來回撞擊。
“我去找醫(yī)生?!痹捯粢宦?,安歌便一溜煙跑沒了影。
懷里還殘留著她頭發(fā)上的梔子花香,樊嶼輕輕勾了勾唇。
除夕夜那天,樊嶼出院。樊家和安歌父女一起吃團圓飯,剛好是宋嘉寧面試的日子,網(wǎng)上有轉(zhuǎn)播,她一襲白裙,動作嫻熟優(yōu)美,贏得眾人喝彩。
看到樊嶼一副專注的神情,安歌默默上了天臺。
繁星如斗,五彩斑斕的煙花在空中轟然炸開,美麗,卻短暫。
“心情不好?”樊嶼不知何時跟上來。
安歌雙手抱膝,看著遠方的星星:“我想家了。”
她剛剛和奶奶打了電話,比起這邊的熱鬧喧囂,那頭顯得無比安靜落寞。
“那就回去看看?!?/p>
安歌錯愕地抬起頭,對上他堅定的眼眸時,心田一角往下陷。
大年初三,安歌和樊嶼坐上回清泉鎮(zhèn)的車。
正是年關(guān),車上人很多,鬧哄哄的,座位前面放了行李,樊嶼一雙大長腿無處安放,曲在身前。他穿了一身駝色大衣,與這里格格不入。
可樊嶼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不耐,撐著下巴看窗外,眼里閃著光,會指著不認識的東西向安歌詢問。
之前安歌覺得這段路程漫長而乏味,而這次,有了他的陪伴,感覺時間一晃而逝,每分每秒都值得珍惜。
“到了!”樊嶼帶著雀躍的聲音將安歌拉回神來,往窗外看,不遠處的石頭上刻著“清泉鎮(zhèn)”三個大字,底下的泉水叮咚流淌。
樊嶼去過不少地方旅游,看過不少美景,可像“清泉鎮(zhèn)”美得這么純粹的地方,他還是第一次見。
這么鮮活的安歌,他也是第一次見。
在A市的安歌,有些束手束腳,會笑,但笑意并沒直達心底,很多時候,她是寂寞的。
可在這里,她笑得肆意張揚。
回到家的安歌撒歡地跑,帶著樊嶼上樹摘果子,下水捉魚,初春的天氣,仍舊帶著寒意,安歌卻毫無察覺似的,玩得不亦樂乎,最后還是奶奶滿鎮(zhèn)上喊他們吃飯才作罷。
一大桌菜,全是安歌喜歡的,奶奶愛憐地撫著安歌的手:“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就當提前給你過。”
安歌抱了抱奶奶,一個勁地撒嬌,又偏頭看向樊嶼:“你多吃點,我奶奶做的菜超好吃?!?/p>
樊嶼點點頭,嘴角噙笑。
到了熟悉的環(huán)境,安歌反倒睡不著,怕影響奶奶,她悄悄起來,到院子生火取暖。
疏星滿天,天空黑得純粹,四下安靜。
“的確很美。”
有聲音自身后傳出,她冷不丁嚇了一跳,看清來人后,輕輕舒了一口氣:“是不是睡不慣這里的床?”
樊嶼搖搖頭,坐到她的對面:“玩了一會兒手機,聽見聲音,就出來看看?!彼^看向她,“你呢,又失眠?”
安歌點點頭。
在這寂靜的夜色里,隔著暖爐,她第一次有了傾訴的欲望。
“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我媽媽嗎?她是個小有名氣的鋼琴家,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站在世界的舞臺上。可她遇到了我爸,背棄所有,來到清泉鎮(zhèn),過著再平凡不過的生活。后來……”
后來梁欣飽受折磨,日漸消瘦,最終離開了這個世界。從那以后,安歌每次閉上眼睛,腦海里都會浮現(xiàn)母親躺在病床上的畫面,無法入眠。后來情況好轉(zhuǎn),可失眠的癥狀仍舊無法根治。
安歌說完之后,靜了半晌。
“想要什么生日禮物?”樊嶼隔著炭火,靜靜地看著她,星星都裝進眼睛里,亮晶晶而溫柔。
6
——想去看電影。
安歌來A市已經(jīng)一年多,還沒進過電影院,所以她想去看一場電影——和喜歡的人一起去。
生日那天剛好是周末,她穿上林阿姨給她買的新裙子,將齊肩的長發(fā)散下,涂上唇膏。
樊嶼因為參加培訓,和安歌約好傍晚六點在電影院門口碰面。
安歌提前一個小時便到了電影院,到四周逛了逛,好不容易等到傍晚六點,卻收到樊嶼的消息。
他臨時有事,可能要遲到一會,讓她先進去。
安歌進去取了票,順便買了可樂和爆米花。
看電影就該這樣吧。
安歌抱著爆米花傻笑。
很快到了入場時間,安歌拿出手機,想給樊嶼發(fā)消息,一點開微信,朋友圈有新提示,是宋嘉寧的頭像。
她點開后,眼前的內(nèi)容讓她心口郁氣氤氳。
宋嘉寧回國了,定位是A市機場,而照片是她和樊嶼的合照,配有文字:“感謝某人專門接我回家?!?/p>
俊男美女,再配上這引人遐想的文字,底下的共同好友評論不斷。安歌不忍再看,將手機直接關(guān)機。
她獨自進了放映廳,當今大熱的電影,幾乎座無虛席,除了她身邊的位置。她嘗了一口爆米花,明明是甜的,卻在口中泛起一陣苦澀。
電影是喜劇,笑點很足,周圍的人皆笑了,唯獨安歌一人,哭得肩膀直顫抖。
是她太貪心了,只要樊嶼對她好,她就會奢求更多,以至于忘記宋嘉寧的存在。
初春仍帶著寒意,冷空氣撲面而來,流過淚的臉龐被刺得生疼,安歌卻似乎毫無察覺,順著人潮走,憑空出現(xiàn)一股力,拉住安歌的胳膊,將她帶到一邊。
安歌愣怔著抬頭,想了一天的人就站在面前,她卻笑不出來。
“對不起,我遲到了,你手機關(guān)機……”
安歌將胳膊從他的手上掙脫,低聲回道:“沒關(guān)系。”
“生氣了?”樊嶼眉心攏了攏,清俊的眉眼展露些許急切,“嘉寧在機場遇到些麻煩,所以我……”
“樊嶼?!卑哺杼痤^,嗓音平靜,不起一絲漣漪,“我想換一個生日愿望,可以嗎?”
她的話題轉(zhuǎn)得太快,正在解釋的男孩微微一愣,頓了幾秒,點點頭。
夜色清寂,天空染上濃稠的墨,點綴著幾顆疏星,月光淡淡地籠罩著兩人的身影,隔開喧囂。
“再給我演奏一次《星空》吧。”
安歌之所以對這首曲子念念不忘,是因為她的母親。
梁欣出身于音樂世家,從小學習彈鋼琴,年僅十六歲就在國內(nèi)取得不俗的成就。她的夢想是站在世界的舞臺上,演奏她最愛的樂器。
可在夢想實現(xiàn)之前,她遇到了安歌的父親,陷入愛河。這份感情不被梁欣的父母同意,最后,她毅然決然地與父母斷絕關(guān)系,跟著安父到了清泉鎮(zhèn)。
為了愛情奮不顧身,在童話故事里是值得稱贊的,可在現(xiàn)實面前,不堪一擊。
剛開始,他們很幸福,安父盡可能地給她提供最好的生活,甚至攢錢為她買了一架鋼琴。
可老天給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一次意外火災,讓梁欣的右手大面積燒傷。
她不能彈鋼琴了。
她讓安父將鋼琴賣掉,整個人變得愈加沉默,就像一只折斷翅膀的蝴蝶,她心里的那束光也滅了。
情況在安歌出生之后變得更加嚴重,本就有的心理問題加上產(chǎn)后抑郁,梁欣整個人瘦得不成樣。
在安歌的記憶里,她很少見到梁欣笑。唯一記憶深刻的一次,是五歲那年夏天,他們到父親朋友家做客,他家有一架很大的鋼琴。
中途,梁欣帶安歌上廁所,她出來時,卻不見母親的身影。
不遠處傳來緩慢悠揚的鋼琴聲,安歌朝著聲源處走,驚訝地發(fā)現(xiàn)彈鋼琴的人正是梁欣。
她置身在昏黃的光線中,五指在陽光下跳躍,笑容恬淡靜好,仿佛時間定格了,梁欣的世界只剩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