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帆
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到來,社會對養(yǎng)老服務需求日益增加。作為一項“夕陽產(chǎn)業(yè)”,各種養(yǎng)老服務業(yè)應時而生。然而,養(yǎng)老服務行業(yè),接養(yǎng)的都是些年老的、體衰的、患病的等特殊群體,極易發(fā)生各種意外事件。那么,當發(fā)生意外判定責任歸屬時,是歸責養(yǎng)老服務行業(yè)還是歸責養(yǎng)老對象,往往成為雙方的爭議焦點。
郭學勇,出生于1932年,江蘇省徐州市人。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而且精神顯得越來越遲鈍。2010年9月,家人帶他到醫(yī)院檢查,被診斷為腦萎縮和精神障礙。醫(yī)生告知,他將不可避免地演變?yōu)槔夏臧V呆癥,需要特別的護理。
郭學勇有三個兒子,工作都很忙,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照顧父親。而郭學勇的老伴兒年事已高,也沒有能力再來照顧別人。無奈之下,決定將郭學勇送入一家名叫福壽園的敬老院。
2011年8月13日,郭學勇的次子郭立仁代表家人與福壽園簽訂了“入住福壽園敬老院協(xié)議書”,約定:1.入住人郭學勇,有“老年病”病史,要求二級護理等級。2.入住老人在公寓因本人原因發(fā)生意外,福壽園敬老院不承擔任何法律和經(jīng)濟責任。3.入住老人外出,在外發(fā)生任何事情,如丟失、碰傷、車禍、突發(fā)疾病、死亡等,福壽園敬老院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和經(jīng)濟責任。但對郭學勇“限制外出”。4.郭立仁確保入住老人無傳染病、無精神病。
當日交納費用后,郭學勇正式入住福壽園的宿舍。平時,郭學勇的三個兒子及老伴兒有時間就輪流到福壽園探視他,見他生活得還不錯,也就放心了。
2011年9月22日傍晚,郭學勇的家人突然接到福壽園的工作人員打來的電話,說郭學勇不見了。家人立即趕到福壽園,經(jīng)查看監(jiān)控視頻,發(fā)現(xiàn)當日16時55分左右,郭學勇自行打開福壽園的大門后離開了。
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尋找,卻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無奈之下,只能報警。同時,福壽園還分別于2011年9月24日、11月18日,2012年4月19日、4月20日在當?shù)孛襟w上刊登尋人啟事,懸賞查找郭學勇。郭學勇的家人飽受著精神上的折磨,天天祈禱有一天郭學勇能回來??墒牵荒赀^去了,始終杳無音信。
到福壽園才一個多月,人竟然沒有了,郭學勇的家人無法接受這個現(xiàn)實。他們認為,郭學勇的走失是福壽園沒有完全履行雙方合同造成的,其應當承擔違約責任。
要想打官司,就必須宣告郭學勇死亡??墒牵胰瞬辉敢馍暾埿婀鶎W勇死亡,認為他還活在世上,總有一天會回來。為此,他們還是想再等等??墒?,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又等了兩年多,依然沒有等到郭學勇的消息。無奈之下,家人只得接受現(xiàn)實,決定走法律程序,為走失的郭學勇討一個說法。
郭學勇的老伴兒姜月霞于2015年9月29日向法院申請宣告郭學勇死亡。2016年11月,法院依法判決宣告郭學勇死亡。
隨后,郭學勇的家人即于2016年12月9日將福壽園及其負責人馮靜告上法庭,請求法院判令被告賠償死亡賠償金、喪葬費、尋老人實際支出費用及精神損害撫慰金,合計約30萬元。
法庭上,郭學勇的家人提出:2011年8月13日,我們與福壽園簽訂了一份關于郭學勇的監(jiān)護及護理協(xié)議,雙方在協(xié)議中約定了福壽園負責監(jiān)護及照顧老人郭學勇。因老人患上了腦萎縮,生活受到一定限制,我們向福壽園釋明后,雙方約定對郭學勇“限制外出”。由于福壽園管理失職,導致郭學勇在無人照顧、看管的情況下走失,意外死亡。我們認為,福壽園負有安全保障義務,在其護理期間老人意外死亡,福壽園對此應承擔相應責任。因福壽園不具備法人資質,其負責人馮靜應當對福壽園的義務負無限連帶責任。
作為被告的福壽園及馮靜共同辯稱:首先,福壽園對外獨立行使民事法律行為,獨立承擔民事法律責任,要求馮靜承擔連帶責任沒有法律依據(jù)。其次,郭立仁在為郭學勇辦理入住時,未向我們提供郭學勇患有腦萎縮的醫(yī)學證明或者其喪失民事行為能力的相應證據(jù),也沒有如實告知郭學勇的身體近況及入住前就曾發(fā)生過走失的情形。因此,郭學勇在入住福壽園時系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人,不存在原告方所述的監(jiān)護關系。此外,郭學勇作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進出福壽園是其應有的權利,我們不得限制其人身自由,入住協(xié)議上約定“限制外出”,實質上是限制郭學勇人身自由的行為,應當無效。法院宣告郭學勇死亡,并非真實的死亡,所以喪葬費并未實際產(chǎn)生。綜上,我們對郭學勇外出后走失并被宣告死亡的損害后果上沒有任何過錯,不應當承擔賠償責任。
2017年7月27日,鼓樓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馮靜系法定代表人,依法應對其開辦的福壽園承擔民事責任。其作為本案被告,主體適格。
人身自由是公民最起碼、最基本的權利。對公民人身自由權利的限制必須嚴格依照相關法律規(guī)定的程序進行。而福壽園的老人顯然不在這些條件中。
郭學勇入住敬老院時年滿78周歲,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協(xié)議約定對郭學勇“限制外出”,是郭立仁作為子女對自家老人的關心,也是應郭立仁的要求。表面看起來,作為子女等親屬不許老人外出,本沒有錯。但是我們卻忽略了老人的基本精神生活需求。老人或家屬可以采取與福壽園簽訂協(xié)議的方式解決老人外出或參與社會活動的問題,但僅以“限制外出”的武斷方式限制老人,違反了法律規(guī)定,侵犯了老人的人身自由權。
雙方當事人簽訂“入住福壽園敬老院協(xié)議書”時,雖以“老年病”寫入?yún)f(xié)議中,但郭立仁當時未向福壽園提供相關病情材料,如今也未向法庭提供證明郭學勇患病及喪失民事行為能力的相應證據(jù),更未提供監(jiān)護關系的證明,故無法認定郭學勇已經(jīng)喪失民事行為能力,也不存在郭立仁所述的監(jiān)護關系。
本欄目投稿地址:cuibo010@sina.com
福壽園既不是公共場所的管理人,也不是群眾性活動的組織者,且郭學勇不是在福壽園內(nèi)受到傷害,因此,郭學勇被宣告死亡與福壽園的行為沒有直接因果關系,福壽園不是本案的安全保障義務人。將“限制外出”作為福壽園的義務,無法律和事實依據(jù)。
根據(jù)入住福壽園敬老院協(xié)議書的約定,結合公示的“入住福壽園敬老院須知”、福壽園敬老院的三個護理等級及相應的收費標準等內(nèi)容,并依據(jù)支付對價與享受服務相一致的交易習慣,明確可見,協(xié)議中福壽園對郭學勇的照顧事項中,并不包含提供外出陪同、外出陪護等照顧內(nèi)容。
綜上所述,福壽園和馮靜對于郭學勇的走失、被宣告死亡并無過錯,因此,一審判決駁回了郭學勇家人的訴訟請求。
郭學勇的家人不服一審判決,向徐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稱:協(xié)議簽訂前,郭立仁已向福壽園說明了郭學勇患有腦萎縮,生活受到一定限制,并將郭學勇的病歷復印后交給了福壽園。雙方簽訂的協(xié)議中,也注明郭學勇患有老年病,并有手寫“限制外出”字樣。這些說明郭學勇當時不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一審法院認定“限制外出”的約定無效,既違背常理又違法。因福壽園的過錯導致郭學勇下落不明,福壽園應承擔全部責任。
親愛的讀者:面對郭學勇家人的上訴,福壽園方面堅持認為,老人從福壽園走失并被宣告死亡的根本原因,是其家人故意隱瞞老人的身體情況且降低護理標準。那么,二審法院又會作出怎樣的判決呢?
(文中人名、單位名作了相應的技術處理)
《請您斷案》答案
徐州中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本案中,郭立仁作為郭學勇的監(jiān)護人與福壽園簽訂了入住協(xié)議,由福壽園“照顧好老人”并“限制外出”。福壽園提供的入住須知明確記載“入住人員未經(jīng)許可擅自外出……”說明對于入住人員的外出,福壽園負有許可與否的審查義務。從查明的事實來看,郭學勇是在入住期間自行打開公寓大門離開,其時并未受到任何限制,說明福壽園未履行協(xié)議約定及自我承諾的義務,在管理上不作為、存在疏漏,具有一定過錯,這種管理上的不作為也是郭學勇走失的原因。
但是,郭學勇走失不能等同于死亡,法律上的宣告死亡與自然死亡亦不完全等同。不能認定福壽園疏于管理的不作為行為與郭學勇的死亡存在因果關系,況且郭學勇是否確已自然死亡目前尚未可知。侵權法中的死亡賠償金及喪葬費均須以自然死亡為前提,故郭學勇的家人主張該兩項費用不能成立,本院不予支持。因福壽園未盡管理義務,致使郭學勇走失進而被宣告死亡,其家人的精神受到了嚴重損害,本院酌定支持精神損害撫慰金4萬元。郭學勇的家人為尋找郭學勇必然產(chǎn)生一定費用,本院酌定支持5000元。
從福壽園的登記情況來看,其為“個體”,不具備民法上獨立承擔民事責任的能力,應由實際經(jīng)營者馮靜承擔相應責任。
綜上,撤銷一審民事判決,判決馮靜賠償郭學勇的家人精神損害撫慰金4萬元及尋找郭學勇支出費用5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