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儒家因經(jīng)學而興，經(jīng)學始則并非專屬儒家?！安┦俊弊钔碛趹?zhàn)國已出現(xiàn)，逐漸演變?yōu)楣俾毢?，?jīng)歷了秦代與漢初的“諸子傳記博士”階段，經(jīng)漢文帝設立博士官諸子并進，武帝時期，在普遍確立“經(jīng)學博士”的過程中，“經(jīng)學”本身的概念也發(fā)生了改變。博士官的任用范圍也從諸子百家縮小到六藝經(jīng)學范疇內(nèi)。如今，不應因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就誤認為漢代博士官自始至終均出自儒家。

【關鍵詞】博士官；西漢；諸子；經(jīng)學；儒家

【中圖分類號】K234 【文獻標識碼】A

《史記》載“博士”一詞戰(zhàn)國時已有，但僅為“稷下先生”別稱，非正式官職。直至歷經(jīng)秦諸子傳記博士、漢代與舉薦賢良文學制度結(jié)合后，才逐漸成為政治制度中的官職。漢承秦制，仍設立博士官。但也因此，經(jīng)文景時期黃老之學休養(yǎng)生息，武帝時興盛后的極力“去秦化”也影響到博士官的設立。此于整個博士官發(fā)展史上是極為重要的轉(zhuǎn)折點。

當今學者承認西漢初年存在諸家與儒家博士官并立現(xiàn)象，也主張博士官的發(fā)展是儒學走上獨尊神壇地位的墊腳石；以栗洪武先生、郭向?qū)幭壬⑼鹾檐娤壬葹榇?，張漢東先生更是明確指出“儒家專書博士與專經(jīng)博士的增設，使博士職向儒家壟斷化過渡”。與以上略微不同的是，王葆玹先生認識到了漢代博士官由諸子兼收到儒家化的原因，是為了去除秦代刑名法術之學與漢初黃老之學的影響，進一步指出以反秦為先，也認同五經(jīng)博士即為儒學官方化的體現(xiàn)。但筆者認為，五經(jīng)并非儒家專有，儒生反因注解五經(jīng)而被重視。

一、秦代博士官設立對漢初的影響

秦博士官類似明清大學士，供咨詢用，兼有議事職能。如《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載：建議秦始皇修改稱號，“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出行時回答始皇對于神祇的疑問，“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此外，在李斯進言焚書時也可見當時博士官的職責，秦代博士官負責《詩》《書》及百家語，即諸子百家言論的收藏與管理，顯然是諸子并進的任用博士官的政策。

因此，“文、景二帝已經(jīng)意識到文化教育事業(yè)的重要性，并采取了諸如立《詩》《書》博士、下詔舉士等振興文化教育的措施”。漢文帝時仍沿用秦制諸子并立?！疤煜卤姇H出，皆諸子傳說，猶廣立于學官，為置博士”，劉歆在《移讓太常博士書》中亦如是說。從武帝即位后丞相衛(wèi)綰提議革新學術的建言中也可知，“所舉賢良或治申、商、韓非、蘇秦、張儀之言，亂國政，請皆罷?！笨梢娫谖涞壑靶堂?、法術、縱橫家等諸子的學說也被舉薦為賢良，立于學官，這也正是向來重視刑名法術之學的秦代對于漢初的影響。

二、漢武帝時期對西漢初年博士官的改造

漢初除承秦制，將刑名法術之學立于博士學官外，也因循民不聊生的實際情況以黃老之學作為治國理念?！肮蕽h興，然后諸儒始得修其經(jīng)教，講習大射鄉(xiāng)飲之禮。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為太常，諸生弟子共定者，咸為選首，於是喟然嘆興於學……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太后又好黃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笨梢?，在秦代尚武之風及黃老之學的影響下，漢初的儒學之士雖然被列入學官，立為博士，但僅以備咨詢，并無權力參議朝政，未受重用。到漢興之時，儒學博士官叔孫通才重新大修禮儀，受到皇帝重用。

武帝時由于學官公孫弘的上疏，武帝才真正下決心立五經(jīng)博士，一改此前僅以“通古知今”作為博士官的設立標準，決定以“專經(jīng)”作為設立博士官的必要條件，專隆儒術。

公孫弘為學官，悼道之郁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制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橐稣撸游葜髠愐?。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正博聞之士，咸登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興禮，以為天下先。太常議，與博士弟子，崇鄉(xiāng)里之化，以廣賢材焉。謹與太常臧、博士平等議曰：聞三代之道，鄉(xiāng)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衩衲晔艘焉?，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h道邑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xiāng)里，出入不悖所聞者，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當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yè)如弟子?！堖x擇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以上，補左右內(nèi)史、大行卒史；比百石已下，補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邊郡一人。先用誦多者，若不足，乃擇掌故補中二千石屬，文學掌故補郡屬，備員。請著功令。佗如律令。”制曰：“可。”自此以來，則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學之士矣。

公孫弘從社會實際情況與百姓需求等各諸闡述了設立五經(jīng)博士的必要性，并以通經(jīng)作為選拔與俸祿評判標準。對于公孫弘此次提議，漢武帝予以批準。其因如錢穆先生所言：“若政治已上軌道，全國共遵法度，則申韓之學，亦復無所施。其時物力既盈，綱紀亦立，漸達太平盛世之境。而黃老申韓，其學皆起戰(zhàn)國晚世。其議卑近，主于應衰亂。惟經(jīng)術儒生高談唐虞三代，禮樂教化，獨為盛世所憧憬”。據(jù)《百官公卿表》載，武帝設立五經(jīng)博士后，至東漢規(guī)模逐漸擴大，“武帝建元五年初置《五經(jīng)》博士，宣帝黃龍元年稍增員十二人。元，帝永光元年分諸陵邑屬三輔。王莽改太常曰秩宗?！卑喙虒Υ烁叨仍u價，“贊曰：自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開弟子員，設科射策，勸以官祿，訖于元始，百有余年，傳業(yè)者浸盛，支葉蕃滋，一經(jīng)說至百余萬言，大師眾至千余人，蓋祿利之路然也。初，《書》唯有歐陽，《禮》后，《易》楊，《春秋》公羊而已。”由此可見，漢武帝對于博士官的改造可謂影響深遠。

三、經(jīng)學儒家化的現(xiàn)象

漢武帝“罷黜百家”的舉措為大眾認知所接受。然就漢武帝改造博士官是否以“儒家化”為核心理念而言，王葆玹先生認為，“漢武帝的創(chuàng)舉不是‘罷黜百家，而是罷黜秦代官方奉行的刑名法術之學，并將主張因襲秦制的黃老之學由經(jīng)學的地位貶到子學的地位”，王先生在此注意到了“經(jīng)學”定義的變化對于諸子地位的影響。其實“經(jīng)學”與“諸子”的變化是相互影響的。西漢初立黃老博士，黃老之學則被列入“經(jīng)”的范疇；至漢武帝時期，僅確定《詩》《書》《禮》《易》《春秋》為《五經(jīng)》，其余均被劃入諸子學。因此，唯有傳解《五經(jīng)》的儒家看似幸免于難，其余諸家均被降為九流十學，僅為與官學對應的私學。錢穆先生進一步解釋道，“且稱《詩》《書》，道堯舜，法先王，此戰(zhàn)國初期學派儒、墨皆然。不專于儒也。文帝時有《孟子》博士。至武帝時亦廢。若謂尊儒，何以復廢《孟子》？其后劉向夫子編造《七略》，《六藝》與儒家分流。儒為諸子第一，不得上儕于《六藝》。然則武帝立《五經(jīng)》博士，若就當時語說之，謂其尊《六藝》則然，謂其尊儒則未盡然也。即仲舒對策，亦謂：‘百家殊方，指意不同。臣愚以謂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則仲舒之尊孔子，亦為其傳《六藝》，不為其開儒術。故《漢志》于《六藝》一略，末附《論語》《孝經(jīng)》、小學三目，此亦以孔子附《六藝》，不以孔子冠儒家也。此在當時，判劃秩然，特《六藝》多傳于儒生，故后人遂混而勿辨耳?！备鶕?jù)漢武帝廢除《孟子》博士可見，儒家在當時也被劃入子學范疇，正如《漢書·藝文志》以王官《六藝》之學與九流十家分列，因此，不能斷言漢武帝尊儒。至于儒學受到重視，是因為傳《六藝》者多儒生，儒生因此借助經(jīng)學而顯貴。戰(zhàn)國時期，經(jīng)學并非為儒家專有，墨家也講《詩》《書》。至于后世經(jīng)學為何被儒家所壟斷，一方面在于儒家自身發(fā)展的特點，另一方面也源于其他諸子學說的內(nèi)部問題與歷代誤解者的推動。

至于儒家自身發(fā)展的內(nèi)部因素，當從儒家起源考證?？鬃颖徽J為是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漢書·藝文志》有言：“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圣之業(yè)……”孔子作《春秋》亦為行史官之事。此外，《漢書·藝文志》在介紹完《六藝》之后，第二部分言諸子情況時記載道：“儒家者流，蓋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陽陽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經(jīng)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為高。”儒家產(chǎn)生于司徒之官，而司徒則歷來掌管祭祀、教化等事務，舜也曾做過堯的司徒。在此職責與師法傳統(tǒng)下，孔子即此后的儒家則多言上古唐虞三代之德，對于《五經(jīng)》自然推崇備至。再加上歷來重教化的傳統(tǒng)，武帝時期借助《六藝》得到重視自然也合情合理。武帝時期最為推崇的仍為《六藝》，后因《樂》經(jīng)失傳，遂立《五經(jīng)》博士。自武帝始，漢代由于推崇《五經(jīng)》，而其闡釋與推廣離不開儒生，因此，連同為《五經(jīng)》作傳的儒者也一并推崇。至于客觀原因，其他諸子為何被剝奪了傳《五經(jīng)》的權力，皮錫瑞先生有言：“墨子之引《書傳》，每異孔門；呂氏之著《春秋》，本殊周制。其時九流競勝，諸子爭鳴；雖有古籍遺留，并非尼山手訂”。為何統(tǒng)治者鐘情于孔子整理的《五經(jīng)》，因為其他諸家與之相比，逸文闕文甚多，實難使人信服。

因此，西漢初年到漢武帝時期博士官的變化，并不能歸結(jié)為“儒家化”，而以“經(jīng)學化”言之更為確切。博士官一職也在與經(jīng)學的相互推動下，走向了更為廣闊的發(fā)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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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安子鈺（1998-），女，漢族，山東淄博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歷史與國學研究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