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立波 成曉軍 周曄 張宏杰
趙烈文:提前44年預言清朝垮臺
19世紀60年代,大清王朝的政治舞臺上涌現(xiàn)出一批力挽狂瀾、重振國威的人物。他們興洋務、辦工廠、購軍艦、恢復各項經(jīng)濟文化事業(yè)。這一番改革搞得轟轟烈烈,一個世界強國的重新崛起似乎指日可待了。
可是就在這“中興”之時,有一個人偏唱反調,在曾國藩面前大膽預言清朝50年內“陸沉”的命運。這個人便是趙烈文,曾國藩的一個幕僚。與圍繞在曾國藩身邊的其他影響晚清政治格局的能人相比,他顯得籍籍無名。
趙烈文,字惠甫,號能靜居士,江蘇陽湖人。他自幼系統(tǒng)地接受了傳統(tǒng)教育,但三應鄉(xiāng)試不中,于是絕意仕途,專心鉆研務實之學。
趙烈文與曾國藩相識很早。1855年,是曾國藩最難熬的日子,跟隨他的幕僚大都棄他而去。曾國藩聽聞趙烈文才華橫溢,于是遣人以“兩百金”禮聘之。
初識趙烈文,曾國藩感覺此人書生氣太濃,慣于紙上談兵,加之趙烈文當時年紀很?。ㄉ?832年,此時23歲),因而曾國藩對他并不十分信任。
趙烈文來到后,曾國藩先命他參觀駐扎在樟樹鎮(zhèn)的湘軍水陸各營,讓他見識一下。沒想到,趙烈文不但沒被湘軍震懾,反而就軍務提了一堆意見,他很不客氣地說:“樟樹營陸軍營制甚懈,軍氣已老,恐不足恃?!?/p>
曾國藩聽罷十分不悅,他最不待見空口大話的書生。正在此時,趙烈文因母親病重而辭歸,曾國藩沒怎么挽留就準許了。然而就在趙烈文準備動身的時候,傳來駐樟樹的湘軍部隊大敗的消息,曾國藩不禁對趙烈文刮目相看。不久趙烈文母親病故,趙烈文回到老家守喪,一呆就是5年。
但曾國藩始終沒有忘記趙烈文。1861年,他專折奏調趙烈文進入軍營。趙烈文正式成為曾國藩的幕僚,這一年,他剛滿30歲。此后數(shù)年,他逐漸成為曾國藩最主要的幕僚之一,為其謀劃政務,提供建議,“凡運籌決策以及軍書章奏,多出裁定”。
兩年后,即1863年,由于兵法對策的出色,連在攻打南京太平天國的曾國荃都曾多次向曾國藩索要趙烈文。趙烈文幾次推辭,曾國藩卻堅持要他去,并說:到南京后,是去是留,悉聽尊便,或者往返南京和安慶兩處,也無不可。意思是趙烈文可以身兼二職,同時做曾氏兄弟的秘書和高參,由此可見曾氏兄弟對趙烈文是如何器重了。
此后近一年半的時間,趙烈文見證了曾國荃圍困南京的所有細節(jié)。尤其在湘軍大破南京城后,趙烈文看到有些官軍統(tǒng)領在城內肆意殺戮掠奪,十分痛心,感嘆“此地不可居矣”。曾國荃處理完幾件大事之后,害怕趙烈文向曾國藩反映問題,趕緊約見趙烈文,并“色甚忸怩”地道歉,稱湘軍“讀書太少,義理不能制血氣”。
太平天國運動失敗之后,湘軍中大部分幕僚都希望憑借軍功被推薦做官,趙烈文的想法卻不同。在和曾國藩談到將來的打算時,他坦誠地說:“余云烈出處之計,本無成算,荷相國及少帥盛意,未敢牢拒。然仍愿追隨相國……”
此前,趙烈文已經(jīng)被曾氏兄弟奏保“以直隸州仍留浙江補用”。一個月后,曾國藩要北上,趙烈文要求從行,然而曾國藩不希望他再鞍馬勞頓,跟自己受罪,希望他能夠出仕。但趙烈文沒有答應。
送別時,趙烈文收到一副曾國藩的書法,落款稱趙烈文為:“弟余其相愛,可謂誠摯?!备袆犹?,趙烈文對曾國藩說,過去我想拜您為師,可是害怕別人說我“徒以功名之會”,所以不敢跟您太過昵近,現(xiàn)在我們就要分別,這些嫌疑沒有了,我平素之愿可以說出來了。曾國藩感動地答應了。
離開曾國藩后,拒絕出仕的趙烈文賦閑回家,在故鄉(xiāng)虞山腳下籌建自己的書屋,取名“天放樓”。僅兩年,趙烈文又收到曾國藩的信,召他回身邊工作。這是在1867年,師生二人朝夕共處,感情極其深厚。他們從傳統(tǒng)文化到宗教哲學,從時政軍事到臧否人物,興之所至,無所不談。
趙烈文學識深厚,見聞廣博,曾國藩曾多次稱贊他“博覽群書”“洞達時務”。早在1860年,他分析了八股取士制度的百年變遷后,認為八股的“變化升降”之道已經(jīng)窮盡,大膽預測:“后來取士之方,恐將易轍矣?!惫唬?906年清廷詔準停止科舉,興辦學堂。
1860年12月,趙烈文在讀到時人賴襄所著的《日本外史》,粗略了解了日本的歷史和現(xiàn)狀后,頗感慨日本近年來的變化:“邇來泰西與之通商,炮火之精,舟楫之利,以蕞爾小國,夷然處之而不驚。嗟乎!安在地廣人眾始為強哉?!贝藭r,日本在西方列強的壓力下,才剛剛開始改革,而大部分清廷要人對日本的認識還停留在“蕞爾小國,不足為患”,直到30年多后,黃海上的隆隆艦炮聲轟碎了他們的迷夢。
這些所見所聞讓趙烈文憂時傷世,對大清帝國的命運產(chǎn)生了深深的思索。
一次,曾國藩說自己靠自強不息之道“粗能有成”。趙烈文笑著對他說:“師歷年辛苦,與賊戰(zhàn)者不過十之三四,與世俗文法戰(zhàn)者不啻十之五六。”在眾人看來,曾國藩的功績自然是依靠對太平軍作戰(zhàn)的勝利而得來的,或以為這就是他精力花得最多的地方,但趙烈文知道曾國藩與世俗文法對戰(zhàn)的消耗其實是“十之五六”。
什么是世俗文法?所謂世俗,是指那個時代的腐敗的政治系統(tǒng)、頹唐的士林以及失去規(guī)范的社會。所謂文法,就是指官場和軍中的各種潛規(guī)則。當時的趙烈文,已經(jīng)認識到咸豐、同治年間動亂的本質。
同治六年六月二十日(1867年7月21日)晚,“初鼓后,滌師(即曾國藩)來暢談。言得京中來人所說,云都門氣象甚惡,明火執(zhí)仗之案時出,而市肆乞丐成群,甚至婦女亦裸身無褲,民窮財盡,恐有異變,奈何?”
趙烈文對曾國藩說:時至今日,天下治理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太多問題。只是由于皇上在民間仍是權威的代表,中央政府才得以勉強維系,尚未分崩離析。趙烈文還推測:“異日之禍,必先根本顛仆,而后方州無主,人自為政,殆不出五十年矣?!币馑急闶牵窈笾醒胝畷瓤迮_,然后出現(xiàn)各自為政、割據(jù)分裂的局面,這種災禍不出50年就會發(fā)生。
當時,曾國藩覺得清王朝還有一線生機。但兩年后,曾國藩被任命為直隸總督,更加接近清廷的權力核心人物,才知國家頹敗遠超想象,而朝中根本沒有可以力挽狂瀾之人。他不得不同意趙烈文的論斷:清王朝已經(jīng)病入膏肓,難以救藥。
在外人看來,趙烈文身份雖然卑微,但曾國藩深知他“天分絕頂”,“再能勉力,便為全才”,多次上奏保舉,為他謀差。
然而,趙烈文卻說出了一番至理,大意是:做官未必能了負累,我現(xiàn)在一個幕府人員,可是請我辦事的人還這么多,更何況做官?“愛錢無以對知己,不愛錢無以了一身”,更何況我一旦當官,大家都知道我會打著您的威望旗號,就算那些高級官員沒有意見,可是跟我同輩中的人能不側目嗎?所以用做官去謀劃生計,非我所想。生平志向只不過是“求一技之安,得以安隱讀書而已”。
曾國藩北調直隸總督后,趙烈文跟著北上,幾經(jīng)勸勉,他才勉強出仕。1869年,曾國藩保舉趙烈文署理廣平府屬之磁州(今河北磁縣)。趙烈文親自去找曾國藩,力陳磁州屬肥缺,非自己所宜,希望找一個偏遠貧乏的地方去給百姓辦點兒實事,以此報答老師。曾國藩堅決不同意。幾年后,趙烈文又轉任易州(今河北淶源、淶水一帶)知州。
在短暫的政治生涯中,趙烈文盡職盡責。坐堂理訟、下鄉(xiāng)查案、興修水利、考試文童,事事親力親為,是一個典型的良知官員。
1870年曾國藩南下復任兩江總督,趙烈文匆忙追趕曾國藩一行。見到曾國藩后,趙烈文先是祝賀曾國藩60壽誕,繼而便以為官一年沒有做出什么政績表示慚愧。曾國藩卻稱贊說:“官聲極好,足見有才?!?/p>
接下來,曾國藩叮囑趙烈文說:“素性高尚又最多情,做此小官,既不能展抱負,而我又要南下,不能履行過去你我約定,現(xiàn)在竟然不能為足下擺脫,奈何?”在別人眼里,趙烈文這個職務極其耀眼,讓很多人嫉妒,但在曾國藩眼里,趙烈文做的是小官,不能真正施展他的才華,可見他對趙烈文的看重。
1875年,在做了7年知州后,趙烈文找了一個借口,主動辭官退隱。辭官之際,他感到“如釋重負,身心泰然”,此后終身未再出仕。退隱生活自在逍遙,外出訪友、寄情山水、買書藏書,趙烈文十分滿意這樣的生活,在日記里感嘆:“吾老是鄉(xiāng),雖萬戶侯不易也。”
值得一提的是,清朝在他作出預言44年后徹底垮臺,接踵而來的是長期“方州無主,人自為政”,即軍閥割據(jù)的混亂局面。
李瀚章:“抓錢”能手的“官界佛子”
李瀚章兄弟6人中,有4人做過曾國藩的幕僚,其中最出名的是李鴻章。但比起弟弟,大哥李瀚章在當曾國藩幕僚時的貢獻也不遑多讓。尤其是在清朝經(jīng)濟困窘,無力統(tǒng)一劃撥湘、淮軍數(shù)十萬大軍餉糈的情況下,李瀚章作為曾國藩的親信幕僚,前后10余年總理湘、淮軍糧餉,可以說是曾國藩的后勤供需部長。
李瀚章生于1821年,本名章銳,字敏旃。1849年恰逢酉年,李瀚章因朝考成績?yōu)橐坏?,被選為拔貢(清制規(guī)定每12年,凡逢酉年,就有拔貢的考試。每府學二名,州、縣學各一名,由各省學政從生員中考選,保送入京,作為拔貢,朝考合格,可以充任京官、知縣或教職),跳過了鄉(xiāng)試(舉人考試),直接封官任職。后拜在曾國藩門下。
1853年,曾國藩在好友郭嵩燾等人的勸說下“奪情出山”,奉旨擔任幫辦湖南團練大臣,在衡州練兵,但練兵經(jīng)費非常短缺。11月下旬,他在給李瀚章的書信中訴苦說:“仆在衡極力勸捐,總無起色,所入皆錢,尚不滿萬。各邑紳士來衡,殷殷相助,奈鄉(xiāng)間自乏此物,莫可如何。將欲放手一辦,輒復以此阻敗,只惱人耳?!?/p>
當時李瀚章正好在湖南任職縣令,他便利用這一條件,盡心盡力幫助曾國藩解決訓練湘軍上遇到的經(jīng)費問題。到1854年春曾國藩正式出師東征時,由于所籌經(jīng)費逐漸增多,水陸兩支湘軍約1.7萬人,每月餉銀8萬兩左右,不僅籌款事務繁重,而且收支事務極為復雜。于是,曾國藩專折委用李瀚章掌管湘軍餉銀收支事務。
是年8月,湘軍從湖南岳州開赴湖北,越境作戰(zhàn),但糧餉等后勤供給仍需由湖南解決。曾國藩“于長沙設立后路糧臺”,李瀚章負責其水陸行營收支事務。在李瀚章的苦心經(jīng)營下,湘軍的餉糈供給得到保障。僅半年多時間,湖北基本上處于湘軍的控制下。
1855年,曾國藩于南昌設立后路糧臺,又派李瀚章等人“綜理其事”。這年,曾國藩在上奏朝廷的奏折中,對李瀚章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禮部主事甘晉、湖南候補直隸州知州李瀚章。該員等提調水陸糧臺,綜核支放,力求撙節(jié),辦事結實可靠,歷久不渝?!睋?jù)此,李瀚章被清廷任命為知府,并被賞戴花翎。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1855年5月,即李瀚章受命總理湘軍后路糧臺之后的次月,他的父親李文安病逝。按照中國傳統(tǒng)禮制,他本應回籍守制,以盡孝思,但因當時江西軍務緊迫,后勤餉糈供給關系到湘軍的生死存亡,所以曾國藩專折奏請朝廷準允李瀚章“奪情”治事,以全力保障湘軍后勤供需的正常運轉。
直到1857年,曾國藩丁父憂奏準回籍守制,李瀚章終于交卸糧臺事務,允準回籍補制。一年后,曾國藩在朝廷數(shù)道諭旨催促之下再次出山治事。1858年7月28日,是曾國藩奏報朝廷應命復出啟程日期的第2天,他便立即致書李瀚章,敦請他復出相助。由此可見,曾國藩對李瀚章是何等倚重。
1861年,是曾國藩補授兩江總督后,統(tǒng)率水陸各軍轉戰(zhàn)贛、皖、浙、蘇等省最為艱難的一年,也是為形成合圍南京之勢最為關鍵的一年。數(shù)十萬大軍軍需供給浩繁,餉糈籌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李瀚章沒有辜負曾國藩的殷切期望,他全力籌措軍餉、辦理厘金事務,不僅辦理得法,成效顯著,而且以善解燃眉之急著稱。對此,曾國藩在1861年12月間給李瀚章的書信中指出:“贛厘漸旺,閣下悉心籌畫,得以源源接濟,慰甚?!?/p>
1862年春天,曾國藩派李瀚章去廣東興辦厘卡,籌集糧餉。李瀚章在廣東設厘卡八處,每月可得厘金數(shù)萬兩,大大填充了曾國藩的錢袋。太平天國被鎮(zhèn)壓后,清廷要恢復經(jīng)濟,這也是李瀚章的強項,他在“鹽引”“鹽稅”等方面都有獨到的處理辦法。
李瀚章其他方面的才能,卻不是很出眾。據(jù)說李瀚章的公文寫得不錯,被認為簡潔得要,當時曾國藩和胡林翼都很賞識他。但也有人說李瀚章沒啥本事,領薪水吃飯,戲稱之為“吃飯師爺”。這是李瀚章最早的外號之一。
據(jù)李寶嘉《南亭筆記》記載:兄弟倆同在曾幕,李鴻章來了之后,李瀚章基本上不再寫公文。有一日,曾國藩命李鴻章起草一份將于次日拜發(fā)的公文,不巧李鴻章外出,只好令李瀚章代筆。李瀚章閉門伏案,久久未能成章。正窘迫間,李鴻章回來了,趕到書房掃了幾眼草稿,隨后“揮之使出”,“吮毫伸紙,頃刻而成”。
論文韜武略,李瀚章遠不如李鴻章,但若說經(jīng)濟頭腦,哥哥肯定要強于弟弟。戰(zhàn)爭時期,他將湘軍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條,后來混跡于官場,李瀚章更會“抓錢”。當時在腐朽的清廷中,賣官鬻爵、貪污腐敗到處都是?;聪荡髥T中有幾個會搞錢的官員,被人編了口訣:“涂宗瀛偷竊,劉秉璋搶掠,潘鼎新騙詐,唯李瀚章取之有道?!边@不是說他清廉,而是說他更會撈錢,故有“取之有道”和“官界佛子”之稱。
有一年,李瀚章生日,有個姓楊的人送禮金一萬兩,李瀚章二話不說,給他補了欽防統(tǒng)領一職。楊某到任后,才知此職月薪不過三百,且無油水,想賺回送賄的錢至少要三年。楊某跑到督府訴苦,李瀚章連罵他“蠢材”,令門丁去開導。一番“點撥”后,楊某大徹大悟,回營后將現(xiàn)有管帶全部開革,空缺職位“競標”上崗。幾天工夫,不但成本收回,還凈賺三千。
只要收了銀子,必定辦成事情,讓人“未嘗有虧耗”,這是李瀚章的特點,加上任官三十年,未以“貪酷”參劾過任何人,故而那些得到好處的人送他“官界佛子”的外號。
李元度:讓曾國藩最寒心的幕僚
咸豐三年(1853年),曾國藩駐節(jié)長沙,著手創(chuàng)辦湘軍。一天,曾國藩忽接到一封長函,署名“羅江布衣”。信中力陳兵事方略,辭豐意雄,見解不凡,并表示“愿執(zhí)鞭鐙以效馳驅”。
曾國藩讀了非常興奮,“大韙之”。當即回信,請示大名,并約相見。及至見面,“詢知公所為”,曾國藩才恍然大悟,“大歡曰:‘吾固知非子莫辦”。怪不得這封信寫得這樣好,原來是舊識李元度寫的。
李元度是湖南平江人,有一副極其漂亮的文筆,老練清勁,睥睨一世。曾國藩等人稱他“下筆千言,條理周密”,“敏捷清挺無俗塵”??上н@樣不凡的文筆并沒有幫他在科舉之路上走得更遠,數(shù)次會試皆未中。
這次相見后,經(jīng)過深談,曾國藩了解到李元度頗有經(jīng)世之志,遂挽留李元度“參軍事”,邀請他做自己的助手。然而李元度喜大言,難決斷,尚沒有下定提著腦袋上戰(zhàn)場的決心。他4歲而孤,事母極孝,因此借口回平江老家安頓家人,去后再無消息。
李元度說著“愿執(zhí)鞭鐙以效馳驅”結果又跑了,對這樣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如果在其他時候,曾國藩也許一笑置之。但不久,曾國藩因為練兵一事和長沙官場徹底鬧翻,一個人灰溜溜跑到衡州?!氨娭r群疑”,連郭嵩燾、郭崑燾、劉蓉這樣的好友都不愿意到衡州幫他,身邊實在太缺乏人才。
因此咸豐三年底,曾國藩給李元度寫了幾封信,三番五次誠邀他。李元度無法在老家安坐下去。咸豐四年正月,他安頓好老母,火速趕到衡州,進入曾國藩幕府。
剛開始,李元度在曾國藩身邊專司文牘。不久,“靖港之戰(zhàn)”爆發(fā),曾國藩親自前往靖港,指揮湘軍首戰(zhàn)。此時李元度已追隨曾國藩數(shù)月,對他已經(jīng)有很深的了解,對他不計代價、赤心謀國的血誠,以及對待自己如同兄弟子侄,事事推心置腹的態(tài)度非常感動,決定傾心以報。
他料到如果靖港戰(zhàn)敗,曾國藩很可能會自殺殉國,因此在曾國藩出征前,就安排了一位幕友章壽麟悄悄跟著,“匿后艙,儲緩急,文正不知也”,以防出現(xiàn)意外。
果然,因為缺乏水戰(zhàn)經(jīng)驗,曾國藩初次出師,即大敗。曾國藩認為練兵事業(yè)已經(jīng)失敗,遂在銅官投水自盡。身邊的仆從前來救援,曾國藩掀髯大罵,眾人不敢違抗,只能放手遂了他殉國之志。就在這個時候,章壽麟突然出現(xiàn),不由分說把曾國藩拖了上來。李元度的遠見,救了曾國藩一命。
曾國藩還是萬念俱灰。敗回到長沙之后,全省官員都認為曾國藩沒戲了,舉城痛罵,不讓曾國藩進城,甚至商量聯(lián)名彈劾曾國藩。連朋友們也都對曾國藩失去了信心。只有李元度不離不棄,多方開導說,靖港雖敗,但是湘軍并沒有傷筋動骨,特別是開赴湘潭的主力部隊勝敗還未可知,如果湘潭取勝,靖港之敗無足輕重。然后又指著左右侍立的諸位將領說:“此一輩人支持天下有余?!痹鴩耙嗍丫詾閴选薄?/p>
李元度從曾國藩的船艙出來后,卻忍不住放聲痛哭,為曾國藩的血誠之心不被眾人理解而深感委屈。不久曾國藩得到湘潭捷報,才打消了尋死的念頭。幾年之后,曾國藩在書信中給他和李元度的關系總結了一個著名的“三不忘”。第一件就是:“當靖港敗后,宛轉護持,入則歡愉相對,出則雪涕鳴憤,一不忘也?!?/p>
第二件同樣事關曾國藩自殺。湘潭大捷后不久,湘軍出省作戰(zhàn)。一開始順風順水,不久卻遭遇湖口之敗。曾國藩的坐船被虜,多年積累的文字案卷全部失掉。創(chuàng)建水師的多年辛苦毀于一旦。曾國藩情急之下,想像春秋時期的大將先軫那樣沖敵自盡,又是李元度強行拽住,救下曾國藩。
湖口之敗后,湘軍元氣大傷。陸軍各營兵單力薄,被牽制于各地動彈不得,曾國藩身邊連一支靠得住的親兵衛(wèi)隊都沒有。李元度挺身而出,自告奮勇回鄉(xiāng)募勇成軍,號“平江勇”,專門保護曾國藩的安全。而且從此之后,李元度從文弱書生一變成為一員將領。雖然兵少力弱,但對曾國藩來說真是雪里送炭。曾國藩說:“九江敗后,特立一軍。初志專在護衛(wèi)水師,保全根本,二不忘也。”
不久后太平軍席卷江西,曾國藩被圍困在南昌,與外面文報不通。李元度在餉糧極度缺乏的情況下,戴著近視眼鏡,笨拙地騎著戰(zhàn)馬,率領三千士兵轉戰(zhàn)于贛東北,勉力支撐,保護著江西浙江之間僅存一線的糧道,從側面減輕了南昌被太平軍圍攻的壓力。這是曾國藩的第三個不忘:“樟鎮(zhèn)敗后,鄙人部下別無陸軍,賴臺端支持東路隱然巨鎮(zhèn),力撐絕續(xù)之交,以待楚援之至,三不忘也?!?/p>
這“三不忘”是曾國藩李元度一生關系的基石。
不過,在李元度成軍之始,曾國藩就說過,領兵作戰(zhàn)并非李元度所擅長的事。最適合李元度的崗位是秘書,而非帶兵。
李元度卻自認為是文武全才。他自幼喜讀邊塞詩、兵書戰(zhàn)策,一直做著將軍夢。而且身在軍中,只有領兵打仗發(fā)展得才快,只做一個秘書,能有多大出息?“君在軍久,亦思奮起立功名,不樂以文章自見”。
李元度打仗很有特點,“以章句之儒從事戎行”,行軍時仍然不改文人習氣,走到哪兒身上都帶著一大堆文房用具。騎在馬上仍然舉著書本,尋章摘句,“奪治兵之日力”。臨戰(zhàn)之時,望著四壁青山,竟然抑制不住詩情,一邊打仗,一邊作詩。
李元度打仗還喜歡“仿古”,一直夢想著復制書上的傳奇戰(zhàn)例。他對《三國演義》中的火箭很感興趣,想在戰(zhàn)斗中加以應用。曾國藩百般勸他不聽,只好給他送去十枝火箭,“茲發(fā)去十枝,試從他處射入我軍營內,觀其果有益否”。
所以在李元度帶兵之初,曾國藩極不放心,對他耳提面命,手把手教他打仗,坦率地直指他的缺點,要求他“痛下針砭,細細講求”,希望能親手把他培養(yǎng)成一個將才。
不過李元度也有明顯的優(yōu)點,打起仗來,頗有一股豪氣。他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在戰(zhàn)場卻敢猛沖猛打,身先士卒。李元度的另一個長處是“耐得煩,吃得苦”,曾國藩說“次青(李元度字)非常之才,帶勇雖非所長,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氣?!?/p>
咸豐七年,李元度防守玉山。太平軍2萬人來襲,他以700人守御,堅決貫徹曾國藩以靜制動的方針,咬牙死守而不浪戰(zhàn)。玉山被圍攻兩晝夜,李元度立在城墻之上,被槍彈擊中左臉,仍然堅持不下火線。敵人又挖地道,也被李元度掘溝所破。敵人無計可施,只好退去,李元度乘勝追擊,收復數(shù)城,獲得大勝。
此后,李元度又在浙江江西邊界打了幾次勝仗,在浙江官民心目中建立了一定的勛名。特別是咸豐八年七月,李元度指揮部隊守廣豐、玉山兩城,“以一軍分守兩縣。各力戰(zhàn)五六日夜,逆賊大創(chuàng),解圍以去”。
咸豐八年七月,曾國藩把李元度調回大營,繼續(xù)充當秘書。如果此后專司文案,李元度雖然不可能像左宗棠、李鴻章那樣名動天下,但也有可能如李瀚章那樣,“幕優(yōu)則官”,憑文案之功獲得比較高的官位。
可惜重歸幕府之后不久,李元度再度披上了戰(zhàn)袍。
當時,曾國藩被任命為兩江總督,節(jié)制四省,控制的地盤比以前增長了數(shù)倍,手下的兵力將才一下子變得非常稀缺。曾國藩只好奏調有戰(zhàn)爭經(jīng)驗的李元度為徽寧池太廣道(簡稱皖南道),負責皖南的戰(zhàn)守事宜。
咸豐十年八月,太平軍李世賢部數(shù)萬大軍直撲徽州。李元度守土有責,主動請纓前往防守。
曾國藩一開始并不想派他去。因為徽州是安徽的門戶,地理位置特別重要,此地一失,安徽門戶全開,曾國藩所在的祁門就直接暴露在太平軍兵鋒之下。但李元度立功心切,堅決要求前往。曾國藩反復掂量之下,認為他雖不能戰(zhàn),但是守城應該不成問題,最終同意了他的要求。
臨行之前,曾國藩特意召來李元度,數(shù)次對他諄諄叮囑,要求李元度在其他援兵未到達之前,只需堅守城池,不要主動出擊。
然而李元度儼然自認為已經(jīng)是一員名將,想痛痛快快打幾場大仗。當?shù)厝撕髞碚f,在他們的印象中,李元度一到徽州,就日日派兵四處打仗,人們都看不懂這個主帥要做什么。
剛到徽州當天,他就將兩營軍隊派駐績溪的叢山關迎敵。兩天后,軍隊在叢山關阻擊失利。曾國藩聞聽這個消息,寫信嚴令李元度馬上退縮防守。李元度卻于二十二日又派兵到臨溪防御。
據(jù)《鳳山筆記》記載:直到二十四日那天,李元度還在四處亂派兵。結果當天傍晚,太平軍大股部隊兵臨城下,城外的湘軍不敢入城,逃向他處。太平軍開始攻城,城中守兵沒想到太平軍來得如此之快,人數(shù)如此之多,不久就開始逃散。到二十五日黎明,太平軍已經(jīng)紛紛登上城墻。
徽州失守,太平軍直奔祁門。曾國藩身邊兵力寥寥,被太平軍圍困在祁門長達一月之久。曾國藩以為李元度十有八九已經(jīng)殉城而死,竟至“凄咽”,回想平生交往,不覺淚下。曾國藩心中非常愧疚:“哀哉此人!吾用之違其才也!”
在向朝廷匯報戰(zhàn)事的《徽州被陷現(xiàn)籌堵剿折》中,曾國藩還竭力替李元度辯解。結果,就在送走這封折子當晚,曾國藩意外地收到了李元度的一封親筆信。
原來李元度沒有死,他見徽州“不可御,率親騎由紫陽門遁”。曾國藩素以“不怕死”為軍人的根本,李元度卻棄城先逃,“大節(jié)已虧”,曾國藩接到這封信,沉默良久,長嘆一聲,對幕僚說,李氏“此后難于自立矣”。
更讓曾國藩生氣的是,李元度在信中不但不承認錯誤,還百般掩飾辯解。過了20多天,毫無愧色的李元度終于回到了祁門。
在祁門呆了幾天,聞聽曾國藩參奏他之后,李元度又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他不經(jīng)曾國藩同意,在湘軍糧臺以“索取欠餉”為名拿了一筆錢之后,擅自離營回老家去了。因為綱紀的需要,曾國藩親擬奏折,“請旨將李元度革職拿問,以示懲儆”。
李元度當然不甘心以敗軍之將的形象老死鄉(xiāng)下,就在這時,一個機會出現(xiàn)了。當時江南大營崩潰,浙江戰(zhàn)事日緊,無力支撐。李元度以前曾率軍入浙作戰(zhàn),在浙江頗有勛望。于是浙江巡撫王有齡向他發(fā)出邀請,希望他能出山赴浙江作戰(zhàn),還開出條件“免論徽州罪,且擢為按察使”。
這一束極具誘惑力的橄欖枝實在是太難拒絕了,但是唯一的問題是,湘軍集團和何桂清、王有齡集團是兩大對立派系,早已結下深仇。王有齡的目的明顯是誘使李元度背叛師門,分裂湘軍。
朝廷此時也有意尋找并利用湘軍集團的內部矛盾,達到分而治之的目的,因此對王有齡籠絡李元度的行為并不反對。咸豐十一年二月下旨說:“已革徽寧池太廣道李元度,著曾國藩飭令前赴浙江,交瑞昌、王有齡差遣委用?!?/p>
急于雪恥的李元度在家鄉(xiāng)募集了八千人馬,號稱“安越軍”,浩浩蕩蕩開赴浙江。消息傳來,湘軍內部所有人都非常失望,認為他“改換門庭”,“背叛師門”。曾國藩當然是最感到寒心的人。
同治元年二月二十二日,曾國藩再上一道奏折,對李元度嚴厲參劾。曾國藩說李元度犯有以下幾個大錯:第一是背叛原主。第二則是李元度背叛舊主后,也不能盡忠于新主,對王有齡未進行有力救援(杭州被太平軍攻陷后,王有齡自殺殉國,李元度未進行有力救援)。第三則是虛報勝仗,冒功求賞。
不過,曾國藩最后還是給李元度留了一線機會。他要求朝廷把李元度交給此時已經(jīng)任浙江巡撫負責浙江戰(zhàn)事的左宗棠,讓他戴罪立功:“俟立有功績,再由左宗棠奏請開復?!?/p>
左宗棠本來對曾國藩嚴參李元度一事是持反對態(tài)度的,本想幫李元度。誰知李元度并不領情,大鬧起來,和左宗棠鬧僵。結果曾國藩得知這個消息以后,反而擔心左宗棠一怒之下向朝廷控告李元度,特意致函左宗棠相勸,讓左宗棠“憐才”。當時適逢浙江戰(zhàn)事正酣,左宗棠無暇深究,遂把李元度放歸故里。
此時,曾國藩仍希望李元度能夠“發(fā)憤為雄”,“建立事功”。李元度經(jīng)過這么多次折騰,卻已經(jīng)徹底灰心了,感嘆道:“我生此際微如海粟浮如漚,長江滾滾難洗古今愁?!?/p>
剛過不惑之年的李元度在老屋邊辟了一座新園,起名超園,取“超然物外”之意。數(shù)月之后,他開始撰寫計劃已久的一部大書《國朝先正事略》。事實證明,書齋才是他真正可以建功立業(yè)的地方。僅用兩年時間,這部篇帙浩繁、內容宏富的書即告著成。后人評價這部書說,這是“清人在清代完成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綜合性的大型人物傳記”。在賞園著書之中,李元度的心胸漸漸開朗起來,也明白了自己的過錯。
同治三年六月,湘軍攻破南京,苦戰(zhàn)十余年終成正果,曾國藩、曾國荃兄弟和李鴻章、左宗棠、沈葆楨諸人都獲高封厚賞。在曾國藩的幕府中,只有李元度仍然是一介布衣,埋名深山,久被世人遺忘。追今撫昔,他打破沉默,給曾國藩寫了一封三千言的長信,重續(xù)舊好。
曾國藩接到信件,非常高興?;仡櫷拢l(fā)現(xiàn)湘軍元老只有李元度一人仍然向隅待罪,沒有一個說法,更加感覺對不住李元度。于是專門向朝廷上一封奏折,自攬罪責,為李元度請功,撤銷處分,恢復名譽。
因為李元度當初是交給左宗棠處理的,因此朝廷把曾國藩的奏折發(fā)給左宗棠。誰知左宗棠一向喜歡意氣用事,翻出舊賬,說李元度此前被交由自己處理后,不以國家為重,不聽指揮。這樣一來,李元度不但舊罪未除,反加新罪。湘系其他大臣趕緊求情,李元度才免被充軍,代以罰款了事。
不過李元度對曾國藩的密折引來了意外之禍沒有絲毫抱怨,相反,他對曾國藩此舉感激涕零。經(jīng)過此次波折,兩人交誼完全恢復。
同治五年,貴州發(fā)生民變,巡撫張亮基苦于手中無人可用,于是去信請曾國藩做李元度的工作。李元度聽從曾國藩的建議,再次披甲出山。此后兩年間,他先后攻陷苗、號軍村寨九百余座,因功授云南按察使,之后他陳情開缺終養(yǎng),又一次回到平江老家,開始埋頭著述的生活。光緒十三年,李元度去世,享年67歲。
王闿運:勸曾國藩“豪賭”,江山之主可由愛新覺羅改姓曾
晚清湖湘人中最為特立獨行者,非王闿運莫屬。王闿運,字壬秋,號湘綺,世稱湘綺先生。1852年,王闿運中舉人,史稱他“經(jīng)史百家,靡不誦習。箋注抄校,日有定課”,是一代大學者。
晚清筆記中有“一個半湘潭舉人”的說法:“一個”指王闿運,“半個”指左宗棠(左宗棠在當婚之年入贅湘潭周氏,女婿歷來被稱為“半子”,所以稱“半個”)。兩人雖功名僅為舉人,但在文武兩道的成就均璀璨其極。
王闿運與一般文人竭力吮癰舐痔不同,他是反其道而行之,“見大官則藐之”。有一次,王闿運去拜訪曾國藩,正好曾國藩有事沒時間接見他。第二天曾國藩派人去請他吃飯,王闿運極為不滿,說:“我大老遠過來,就是為了吃他一頓飯的嗎?”堅決不去,坐船就走了。
王闿運一生里,最為輝煌的時期是從25歲到55歲這30年,文名驚江湖,見識撼官場。25歲中舉,他結識了“湘中第一人”曾國藩,隨后結交了“朝中第一人”肅順,進入四川后,又結交了“川中第一人”丁寶楨。
王闿運考中舉人后,進京參加禮部考試,被咸豐皇帝的心腹、戶部尚書肅順看中,收入帳下,成為智囊。有一次,王闿運為肅順代寫折子,咸豐看了問是誰寫的。肅順有心推舉,回答說是湖南舉人王闿運。咸豐問這樣的人才為何不出來做官?肅順說此人心志太高,不是穿貂的官不肯做。當時翰林才能穿貂。咸豐就說,這有何難,就賞他穿貂!但王闿運卻認為這個位置是出于恩賞,沒有接受。
后來,王闿運認為肅順好謀而缺智,剛直而乏柔,終究難成大事,自己若一門心思綁在這棵樹上,很可能會受池魚之殃,于是托故去山東云游。果然,1859年咸豐在熱河駕崩,以肅順為首的8位顧命大臣隨后被殺。肅順被殺后,人人都與之撇清關系,王闿運卻說:“人詆逆臣,我自府主!”
王闿運懷抱帝王之學,試圖參與治世,一展其才。所謂帝王學,其中最重要的內容有帝王如何駕馭臣下,權臣如何挾帝王以令群僚,野心家如何窺伺方向,選擇有利時機,網(wǎng)羅親信,籠絡人心,從帝王手中奪取最高權力,自己做九五之尊。
離開肅順后,王闿運成為曾國藩的幕僚,并向曾國藩忘情推介自己的帝王學。當時曾國藩已經(jīng)完全掌握蘇、皖、贛三省的政權、軍權和財權,這是王闿運巴望見到的局面。
據(jù)曾國藩日記記載,咸豐十年(1860年)六月初十到八月十八,在這70天中,曾國藩與王闿運進行了14次長談。其中七月十六日一則:“傍夕與王壬秋(王闿運字)久談,夜不成寐?!蓖蹶]運竟把曾國藩都說得通宵失眠。
王闿運試圖說服手握重兵的曾國藩養(yǎng)寇自用,不急于攻滅太平軍,而是將天下大局逐漸導向三足鼎立之勢。清王朝根基已朽,大廈將傾,太平天國內耗嚴重,唯有湘軍的勢力如日中天,先坐觀成敗,然后徐圖進取,最終收拾殘局,江山之主即可由愛新覺羅改姓為曾。
結果曾國藩沒有做皇帝的野心。王闿運空懷帝王之學和縱橫之術,未能施售其萬一,徒然感嘆“賢豪盡無命,天意恐難憑”,“道在身將老,名輕愿不刊”,不到30歲,就意冷心灰。不久王闿運離開曾幕,專門從事講學,前后著述數(shù)十冊,得弟子數(shù)千人,有門生滿天下之譽。
1878年,張之洞說服四川總督丁寶楨,聘請王闿運入川。丁寶楨早在任湖南岳州知府時就曾延請王闿運入幕,但王闿運因故未至。后來王闿運在信中談起此事時不無愧意:“前臨鄙郡,辱荷知延。荏苒一紀,久疏民敬?!边@一次王闿運同意了。
入蜀之后,丁寶楨對王闿運極為敬重和信任。丁寶楨是難得的務實之人,更有一般官員不具備的長遠眼光。當時,他已洞悉英國人窺伺西藏的心機,請王闿運入川辦學,就是想多多儲備人才。對于這一點,王闿運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冷卻的帝王之學又開始死灰復燃。
他向丁寶楨獻了一道萬全之策:印度與英、荷是宿世之仇,現(xiàn)在我們可以趁著西藏無事,多補充兵員,作為印度的堅強后盾,印度既已結援于中國,就會拼死抵抗英、荷的侵凌,成為西藏牢不可破的屏藩。
丁寶楨對王闿運的這一戰(zhàn)略計劃“大稱善”,并說:“印度必為戰(zhàn)地,英人謀出緬、藏,欲建重鎮(zhèn)于藏內,設諜孟拉間以邊防?!辈⒘⒖谈吨T實施??上觳患倌?,丁寶楨因操勞過度而遽然病逝,宏偉的計劃自然也就隨之泡湯。王闿運非常傷感,既傷命運偃蹇,又感知己凋零。王闿運后來作自挽聯(lián):“《春秋》表僅成,正賴佳兒學詩禮;縱橫志不就,空留高詠滿江山!”滿是沮喪和無奈。
1890年后,王闿運的主要精力都花在衡陽縣船山書院的教席上,在教育上作出了一番成就,船山書院名聲也日益顯著,一時間有“學在船山”之說。他的弟子如楊度、夏壽田、廖平、楊銳、劉光第、齊白石、張晃、楊莊等,后來都成為響當當?shù)娜宋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