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
“上凍了!”當奶奶說這話時,我便知道,哈爾濱的冬天真的來了??窗?,天凍裂了,漏下朵朵晶瑩的雪花;地凍厚了,上面的新雪蓋著下面的舊雪;松花江凍硬了,流動的水結成了反光發(fā)亮的冰場,連小姑娘手里的冰糖葫蘆也凍得嘎嘣脆了。
這時候,奶奶也要忙著凍年貨了。奶奶有七兒一女,一大家人,雖不富裕,但生活從不單調,不管是什么食材,到了她手里,總能變成一桌美味。
“小孩小孩你別饞,
過了臘八就是年……
二十八,把面發(fā);
二十九,蒸饅頭……”
如今,聽到孩子們唱這首童謠,我便會想起奶奶的棗饅頭。那時,每到過年前,奶奶都會悄悄地早起,把一大盆面粉和成面團,再把面盆放在炕頭,蓋上厚厚的棉被,然后便是靜靜等待了。等到面團脹得胖鼓鼓的,便鋪開案板,端來洗凈的紅棗,開始做花饅頭了。奶奶的手真巧,光滑的面團在她手里揉搓、翻轉、按壓,一會兒變成美麗的玫瑰花,一會兒變成盤旋的飛龍,一會兒變成層層疊疊的寶塔,一會兒又變身呆萌的小刺猬……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流口水。當清新的麥香伴著棗子的甜味飄來,我們便知道饅頭蒸好了,于是團團地圍著奶奶。奶奶拿出一些給我們嘗嘗鮮,但大部分要端到屋外凍起來,留著過年吃,也取個“蒸蒸日上”的好彩頭。
更讓我難忘的,是凍水果。這可是嚴冬賜予東北孩子的一道“特產”。過去,哈爾濱冬天可以吃的水果很少,再加上交通不便,外地的果蔬運不進來,想要過個豐盛的年,是要動些腦筋的。凍水果,便是一個簡單又實用的方法。瞧吧,不管是梨子、柿子還是海棠果兒,只要天一上凍,奶奶便趕緊去早市買了,一股腦兒地凍上。寒冷的室外,就是我們天然的大冰箱。還別說,當嬌嫩的果子經過了冰雪的考驗,凝聚了天地的靈氣,吃起來味道便更鮮美,也更獨特了。
當然,凍水果也是有些講究的。比如凍梨時,奶奶的首選是花蓋梨。這是我們當?shù)禺a的梨子,據(jù)說它耐旱又耐寒,開花時花白如雪,很合家鄉(xiāng)人的心意。說來也奇怪,一提到花蓋梨,我便會自動腦補出“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些詩意的畫面。
不知不覺中過了一段時間,某一天出門一看,花蓋梨黃色的果皮已經凍得烏黑透亮了,摸上去也是硬邦邦的,這便是凍好了。想吃時,提前拿進屋里,放到涼水盆里解凍,我們稱之為“緩”,緩到梨子周遭只剩一層透明的冰殼,敲碎冰殼就可以吃了。坐在奶奶燒得暖暖的炕頭,吃上一口清冽匝(z?。┭馈⑷獯嘀实睦孀?,那可叫一個酸爽!過年時,爺爺和爸爸他們總要喝上一點小酒,酒過幾巡,奶奶便會端來凍梨,既幫著解酒,又有助于消化。
這些凍出來的美味,在別處是吃不到的。我長大后定居北京,也試過用冰箱做,可怎么也凍不出老家的味道。幸運的是,如今九十多歲的奶奶依然身板硬朗,這不,聽說我們要過年回家,她又開始張羅凍年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