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淑伶
1960年春夏之交的一個傍晚,我們在院子里歇息,媽媽坐在小板凳上,懷里摟著小妹妹,我和弟弟偎依在媽媽的左右,聽媽媽講鬼狐神仙的故事。我聽故事時精神不集中,眼睛總盯著大門,盼望爸爸從山上砍柴回來,能從兜里掏出一大把小酸棗。那小酸棗紅得發(fā)亮,紅得可愛,圓溜溜的,吃到嘴里甜絲絲、酸溜溜的。
媽媽的故事講得正起勁的時候,爸爸出現(xiàn)了。他個子不高,身上背個大梯角,梯角上綁著兩大捆柴火。他右手拿著把鐮刀,左手拿著一把山花,放在胸前,那花就像燃燒的火焰。
爸爸邁進大門,面帶微笑,拿著那把鮮花,呼喚我的小名。我跑過去,接過那紅艷艷的鮮花,把鼻子貼在花芯上聞著那淡淡的清香。山花的花瓣呈細條形,葉子是淡綠色的,花梗底部還有根。我趕緊找了個大深碗,把花放在里面。
爸爸吃完飯,拿起一根大針,開始在油燈下挑刺(砍柴時柴火扎在手上的刺)。爸爸眼睛有點花了,要我來幫忙。我一看,嚇了一跳,哎呀!這刺也太多了。我認真地挑刺,爸爸總說我挑刺快,還不大疼。我笑了,爸爸也樂了。再看那浸在碗里的山花,葉子已經(jīng)不蔫了。我問爸爸:“山上這種花多嗎?”爸爸說:“不多,天太旱,這花是在山頂上看到的。我很費勁才弄到手的,知道我三閨女愛花!”
第二天,爸爸依舊起早上山砍柴去了,帶的干糧是玉米面餑餑,他沒有帶水的習慣。我看看那浸在碗里的山花,它也越發(fā)精神了。
第三天,爸爸又去砍柴,回家時帶回來的依然是小酸棗。在那個年代,這對于我來說已經(jīng)是很好的干果了。那碗里的山花,仍然那樣紅艷、精神。
1962年,我12歲了。一個春夏之交的早晨,鄰家的嫂子要去上山砍柴,說讓我做個伴兒,于是我?guī)Я死K子便跟著她去了。我們進山過了山神廟,又翻山越嶺,在一個高高的山腰上找柴火。我原以為割柴就像在陸地上割韭菜一樣,一會兒就可以撂倒一片,再捆上柴火就可以回家了。誰知,原來柴火是山上長的植物,要一根一根地找。我開始動手了,每割一根柴都很費勁——腳要踩穩(wěn),手要抓住柴火,再用鐮刀用力砍,砍柴時手震得很酸,腿直打軟,嗓子也干干的,渴得難受。
我抬頭看看嫂子,她正在用力割一根粗粗的皂椒,只聽“咔嚓”一聲,皂椒倒地了,嫂子擦擦汗,樂了。于是,我也很費力地砍了幾根小皂椒。突然,一只野雞飛了過來,在山坡上吃了幾粒草籽,我剛邁出一步,野雞就嚇飛了。我順著野雞逃走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幾株山花。我爬過去,看到那紅艷艷的山花迎風挺立,紅得耀眼,花朵隨風搖擺。我剛想伸手去摘花,結果腳下沒踩穩(wěn),滑倒了。我往山下一看,哎呀!人摔下去,肯定會頭破血流,沒命了。我嚇哭了,嫂子忙過來拉起我,埋怨我不該到這么陡的地方來。我望望那山花,一下子體會到了爸爸上山砍柴時給我摘山花的良苦用心。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生產隊里分的農作物的秸稈是不夠燒火做飯的??可匠陨?,爸爸每年都要請幾天假到山上去砍柴。
一直到了20世紀70年代初,弟弟妹妹長大了,爸爸帶著他們一起上山砍柴,砍的柴火有荊條、皂椒、白毛等。割柴火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進山后走得也就越來越深了,而大山也變得越來越禿了。
1978年改革開放后,人們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農村土炕逐漸減少,大家做飯都開始用煤火了。20世紀90年代,人們用液化氣做飯,上山割柴火的人明顯減少了。同時政府號召植樹造林,大山也開始恢復了綠意。如今,習主席倡導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要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嚴禁用柴火燒火做飯。國家給每個農戶補貼,進行取暖改造,人們做飯用燃氣,取暖用電暖氣。祖祖輩輩上山砍柴已經(jīng)成為了歷史,成為了人們的記憶。
現(xiàn)在,山上已經(jīng)披上了綠色的新衣,山草、樹木把山包得嚴嚴實實的,動物的種類也逐步增多了。
那紅艷艷的山花也會在山上越來越多,越來越艷,無人打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