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
一個北方橘子跑到南方,站在高高的山巒上。海風從山腳下正一股一股地吹來,在它的皮膚上擦出一陣暖意。這暖意持續(xù)的時間很長,從春到夏,從秋到冬。即使冬季,也只是春天收了一下尾。那風不忍心再冷,不忍再往橘子的皮囊里多走一步。
橘子有了點醉意。多年前的夢想一朝實現,它有點無所適從。它知道這已是它的地方。故鄉(xiāng)的凄寒和貧瘠再也捆綁不了它。站在這里的橘子,一個已經成熟的橘子,它不欠氣候和土地的情,也對得起那棵曾經孕育了它的橘樹。它在這里的成長只是一個必然。
首先蠢蠢欲動的是橘瓣。其次是橘皮。它們要按比例拔節(jié)。如果皮囊長得太快,橘瓣跟不上,里面空空如也,蟲子就會乘虛而入,以此為家。皮囊保護橘瓣的同時,果實也要保護皮囊,把它撐得足夠大。但橘瓣不能長得太快,太快了會把皮囊撐破。
橘瓣上的絲絲縷縷,橘皮里面的薄膜和外面的傷疤,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夜晚張開。商量好了,喊聲“一二三”,一起靜悄悄地跑步??諝饫飶浡逄穑鞘撬鼈兛鞓返耐{。一個成年橘子的童謠。
它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柚子。
一個碩大、堅硬的果實。膨脹了幾十倍的橘子。從樹上落下來再也不用擔心摔碎,反要小心下面的事物會不會被砸傷。
柚子回頭打量橘子,它看到了自己的童年。而橘子從沒見過自己的成年是什么樣子。今天它看到了自己,有點訝異。
當初輕易就能扒開它,現在不能了。食客把柚子放在掌中,一只手握住一瓣,齜牙咧嘴地往相反的方向用力。口味也不似原先那樣甜了,變?yōu)橐还晒殴值奈兜馈@w維粗糙了。心更硬了。不小心掉在地上,一滴淚都沒有,爬起來接著走路。
它以為會是自然而然的成長,哪知量變引起質變。
這是我嗎?當初的橘子,今天的柚子這樣問自己。
它又想,當初鐵了心地成長,而不安心做個橘子,是為了爭奪有限的養(yǎng)分?如果周圍的養(yǎng)分不夠,自己本可以走遠一點,把頭顱鉆進泥土。既然能從北方跑到南方,從熟悉的地方來到陌生的地方,把陌生變成熟悉,自然也能從一個有營養(yǎng)的地方走向另一個有營養(yǎng)的地方。
好像什么都不為。橘子一直在下意識地成長。
但它也不想轉頭回去。就像當初不知為什么要長大一樣,它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回去。為什么要找回那個本不存在的自我。
那時的它,和此時的它,是兩個物種。
兩個物種又怎樣,比自己的同伴多活了一個人生又怎么樣。多一個少一個,又怎么樣……
柚子躲在嶺南的煙雨中,不愿再多想。既然上天賜予它機會,這就是它的命。跟成長沒關系。它的生活中,注定有此一變。
它知道,如果把自己放在一個角落里,日月輪回,水分逐漸流失,孤獨籠罩著它,還會把它變回一個橘子。
好在這樣的機會不多。
一個北方人來到南方。看到柚子,從瓣上一條條撕下果肉,一邊吃一邊說,這不就是放大的橘子嗎?
柚子無言。
還是被認出來了。
荔枝
一坨荔枝離開了家鄉(xiāng)。驛道兩邊的樹木刷刷地向后倒去。遠處田地里的農人伸直腰,看見一道煙塵滾滾北去,灰塵迷了他們的眼睛。農歷四五月,正是最熱的季節(jié)。大雨時常淹沒道路,馬蹄陷進泥地。
“妃嗜荔枝,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千里,味未變,已至京師”。你信嗎?農耕社會,四五千里路,至少要五六天。還有顛簸呢,山巒疊嶂,激流滾滾,駿馬飛奔,馬鬃在風中一顫一顫,屁股都疼,何況荔枝。青綠著就被摘下的荔枝們你挨著我我碰著你,撞到頭破血流,互相叫罵,恨不得自己的同伴去死。
味道變沒變楊貴妃怎么知道。 除非她親身來到嶺南,在一個果園里吃過荔枝。
有機會在嶺南嘗過新鮮荔枝的押運官當然不承認味道變了。
進皇宮,押運官把荔枝們梳洗打扮一番,裝進亮晶晶的盤子里。
貴妃問,是新鮮的嗎?
答,味未變。
貴妃纖纖玉指剝開紅艷艷的殼,看到白嫩嫩、顫巍巍的果肉,輕啟朱唇,露出讓人傾倒的笑。嗯,好吃。這股爛地瓜的味兒就是我小時候的味道。
一群羊總會跟在一只羊后面跑。那只羊也不知道為什么。若是某一只跑出了羊群,后面跟上一只,就會跟上一群,就又成了一個方向。一只只盲從的羊,踩出了世界上無數個方向。
一只羊把荔枝指成了一個方向。
氣哼哼的杜牧,寫好的詩扔進華清池: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芒果說,我體型比較好。菠蘿說,我看上去比較大。桂圓說,我皮膚光滑。山竹說,我味道鮮。
荔枝說,這幾樣我都比不上你們。貴妃喜歡我。
荔枝說,怪我咯。
荔枝又說,我還不是要繼續(xù)和你們在一起。
其他水果不作聲了。
嶺南的深山中,瘴氣彌漫。太陽一天砸下來的熱量,頂得上北方一個月的熱量。如果不是土地拽著,大樹恨不得連自己都蒸發(fā)掉。那瘴氣是樹木和蒿草的一聲聲怨氣,走進來的人們莫名其妙中了蠱。
人顯得非常渺小。海浪顯得特別大。路途始終看不到終點。行走在遮天蔽日的樹海里,不見天和地,就像一只爬進沙漠的螞蟻,四周的沙子隨便一個就能砸傷它的腿。
荔枝和那些水果一樣。一年年開花結果,不能及時吃掉的,就及時爛掉。嶺南的水果堅持自己的季節(jié)性。不像北方的蘋果,從今年秋天可以吃到來年秋天。梨子如果放好了,也能。
荔枝從不敢在任何場合強調自己的知名度。
幾百年后,一個叫蘇東坡的人跋山涉水來到惠州。與其他不得志的政客不同,他有一只筆,這支筆后來被稱為豪放。他走到哪里寫到哪里。讓他走他走。貶到天涯海角,只要還是公務員,還在體制內,政敵就拿他沒辦法。
滿面塵灰的蘇東坡看見了滿樹的荔枝。只吃了一個,還沒嘗出味道,就提筆寫下了傳唱至今的四句詩:
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
他知道這首詩會傳回京城。他要讓他的政敵們了解,這里有你們永遠吃不到的荔枝。你們把我貶到這里,但我過得爽極了。
楊桃
楊桃被按在案板上。刀子要鋒利。切一刀,楊桃就“啊”一聲。再切一刀,再“啊”一聲。不多的汁水順著刀片淌下來,將案板洇濕了一小塊。
刀子是它自己請來的。
嫩綠的楊桃,前生是古代一種稱為“椎”的武器,頭部六棱或八棱。金瓜武士將其持在手中,威風凜凜。應該出手的時候,椎絕不含糊。這一生砸進多少人的體內,濺起過多少觸目驚心的鮮血,它已經數不過來了。
一天半夜醒來,想到自己經歷過的一件件、一幕幕,它忽然冒出冷汗。不能繼續(xù)了。轉世再也不要金身或者鐵身。不要做金屬。打砸搶無法解決問題,問題只會越積越多。凡是給事物帶來傷害的方式,它都要舍棄。
它鉆進土地,從零開始,汲取土壤里的養(yǎng)分,也偷偷接收一些滲進土地里的陽光。它不敢大聲呼吸,以免被太陽發(fā)現。它擔心自己不配讓她照射。它順著根須、枝干一路向上,在枝干上冒出小芽。
一天又一天。一個柔亮的早晨,逐漸長大的楊桃看清了自己的模樣,大吃一驚。怎么還是那個樣子。雖然身體下半部沒有了柄,由八棱形變成了五棱形,但大致還是相似。說好的脫胎換骨呢,說好的與往事干杯呢。
前生太扎實了。那是一個堅硬的過程,步步為營。它一輩子都沒接觸心軟的事物,除了刀槍劍戟便是斧鉞鉤叉,全部惡狠狠的表情,冷冰冰的神態(tài)。它的世界里沒有過柔和,不知該怎么與這個世界和諧相處。
如果當初有一個人引領著它,把世間的愉悅、放松、歡欣、摯愛一一指給它看,無需過多解釋,只要看到,它也不會長成現在這個樣子。
而這最難改變的身形,最后的痕跡,還是要割除干凈。能幫助它的,也只有這把曾經并肩戰(zhàn)斗過的刀子。
刀子把自己磨得飛快,盡量減輕進入楊桃的身體后給它帶來的苦痛??粗傻乖诎赴迳系臈钐?,那個曾經誰也不服的朋友,刀子忍不住哭了。刀子知道,切開楊桃,也就是徹底和老友作別的時刻。
一片一片萌噠噠的五角形狀的水果,在盤子里散漫地排列出一副家庭主婦的姿態(tài)。你怎么也看不出它和那個血腥的武器到底有什么關聯。
這才是我自己,楊桃說。
盡管內心有著和菠蘿蜜一樣濃烈的情感,但它決不再任其燃燒。它就那么恬淡的,輕悄的,把一點隱隱的甜味呈現在你的嘴邊。
如果你忘記吃掉它,一天后它會漸漸發(fā)黃、腐爛,如同所有變老的水果。但此刻的它是欣慰的,仿佛一個痛改前非的浪子。
芒果
金黃,金黃。
有些芒果一直到成熟都是青色。而我見過的芒果還是黃色居多。
站在路邊的芒果樹和最常見的榕樹,平時看不出它們有什么差別。六月來臨,果實逐漸發(fā)黃,芒果樹變亮了。再濃密的葉子都掩不住芒果的色彩。
再往后,芒果開始離開樹。走著走著,身后忽然掉下一個芒果,嚇一跳。這種事情極少發(fā)生。芒果都是半夜悄悄跳下來的。深圳的夜生活太長,凌晨一兩點,路上還有很多人。有人坐在芒果樹下吃烤蠔,喝冰啤酒。兩個年輕人在樹下的陰影里相互摟抱著。這時候芒果不好意思跳下來,天黑看不清,萬一砸著人,就不合適了。水果有靈性。它們一輩子只養(yǎng)人,不傷人。它們要選好一個時間,正好是四下無人,也沒老鼠跑過,蛇鉆進了綠化帶。
它們掉在紅色的人行道上。紅磚特別硬。悶悶的一聲“呯”,摔個粉身碎骨。它后邊那個芒果也選好了位置?!皡纭薄皡纭保粋€接一個,仿佛跳水運動員。
多少年來,它們一直是這樣的。摔在地上,就是要粉身碎骨,把果核摔出來,鉆進土地里,長成另一棵芒果樹?;蛘邉游飩兇蟪云涔麑嵉臅r候,順便把種子帶走。絕大多數被帶到了死路上,偶爾某一顆種子被帶到肥沃之地,就又是一條出路。一個又一個偶然成了代代繁衍的必然。
繁衍有什么意義?這事不能刨根問底。
城市里的地磚太硬,泥土已被徹底隔絕。它們知道跳下來意義不大,但它們義無反顧,萬一有一顆種子被雨水沖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呢。
第二天清早,晨練的人看見一灘接一灘的金黃色尸體。
他們輕巧地一個個繞開,小心翼翼不要踩到它們。水果的汁液沾到衣服上,鞋子上,都不會輕易洗掉。水果簡直可以做染料。也有的人怕硌了腳。他們不是擔心踩碎果核。
若有興致,你一個個地去數樹上的芒果,然后跟掉在地上的進行數據核對。你會發(fā)現對不上的,還有一部分去了哪里?
它們是去了天上。它們在地上已經看不到希望。它們或者是芒果中的智者,不愿再在鋼絲上跳舞。
天上。可不是天空。一覽無余的天空,飄著的那幾樣東西你都看得清清楚楚,白云、鳥、飛機,臺風時還有塑料袋。但你看不到芒果在飛。芒果去了它該去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做“天”。
樹干上掛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牌子,上面用黑色墨汁難看地寫著:有毒,不要采摘。
芒果都是可以吃的。為什么有毒?莫非是人為噴上去的?想來還是怕路人采摘弄斷了樹枝,破壞綠化。
路邊的芒果還會吸附汽車的尾氣和空氣中的灰塵。但算不上毒。
樹木的所有者,只是想讓芒果樹單單成為景觀樹。
那一個個帶著靈氣的芒果,和市場上賣的芒果沒什么區(qū)別。它們長出來的那一天就因地位不同而走到了兩股道上。一部分用來吃,一部分用來浪費。
路上走著的人,會用手機去拍那些越長越漂亮的芒果,他們絕不去摘。個個都很文雅的樣子。文化嘛,就是以文化野,就是面對一些本該大驚小怪的事情不再大驚小怪。
一個傍晚,夕陽沉沉。人流淹沒了一個農民工。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慌慌張張地摘下幾個芒果跑回家。
他五歲的兒子將吃到人生第一次芒果。
香蕉
一掛香蕉從香蕉樹上長出來。是一掛,不是一根。
它們像連體嬰兒,閉著眼睛,握著拳頭,打著哈欠。等香蕉們懂事的時候打量四周,才發(fā)現自己生來就不是一個。但沒有誰感受到威脅,反覺得很有意思。
它們不知道十幾根香蕉誰大誰小,也沒人告訴它們先后順序。但既然是整體的一掛,應該差不多同時問世。干脆不以出生時間區(qū)別彼此,就按從左到右的順序依次排列,老大、老二、老三……一直到十八。
成長的時候,擁擠的時候,各自側一側身就行了。它們從沒認為擁擠是不舒服的。大家都極力地往四周擴展空間。那么大的虛空,總可以盛放逐漸變大的身體。越是往外伸展,越感到虛空的大。虛空里可以看到的東西更多。
彼此的擁擠,成了彼此的擁抱。你挨著我,我挨著你,肌膚相親。愛,在這摩擦中生成和長大。
廣袤的村外,孤零零幾棵香蕉樹。它們是中間那棵樹上最頂端的一掛。它們可以望見四周的清醒。風來的時候,遠處的黃皮樹的葉子先動起來。它們一起喊起來,風來了,風來了。大喊其實沒什么意義,水果們又逃不掉,也沒有躲避的地方。但它們喜歡這樣喊,兄弟十八個喊得很整齊。它們通過叫喊看見了彼此,感受到了彼此,感受到了兄弟。它們的聲音越來越整齊。風還在遠處的時候就知道,哈,那些香蕉要叫喊了。
風有時候吹得很大,沒有遮擋。吹到十五度左右,已經是香蕉生命臨界點的溫度。再低一些,香蕉就會死掉。最邊上的老大感到危險,就提醒其他兄弟,抱得再緊一些。
狂風暴雨從兩邊襲來時,香蕉一個抱著一個,一個抱著一個,它們沒辦法換防。最左邊的老大想,我是老大,我來護衛(wèi)。最右邊的十八想,我是最小的,我來遮擋風寒。
互相之間的擁擠不再是空間問題,而是一種需要。它們從沒想到過分開。它們連聽都沒聽說過什么叫做分開。這個世界如果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一定叫“在一起”。
好長一段時間,它們都是綠著的。它們都覺得綠著挺好。后來漸漸變黃了。它們又覺得,變黃挺好。不久,一個帶著布帽子的果農把它們從香蕉樹上鏟下來,小心地放到車上。它們知道離開母體了,但長大就是要離開,也沒什么,也挺好。
然后它們被汽車運到村子里。最邊上的老大忍不住顛簸,先掉下去了。掉下去前它拽了一下老二,什么都沒說,馬上就不見了。
剩下的香蕉大吃一驚,一起喊起來。救救老大,它掉下去了。那么多掛香蕉擠壓在一起,根本沒人聽見它們的叫喊。司機奇怪車廂里老是有嗡嗡嗡的響聲。
這掛香蕉第一次看見了分離,它們的生活必將被他人操縱。不僅僅是風雨,還有常態(tài)的無妄之災。
接著,這掛香蕉到了市場上。一個顧客問,香蕉好吃嗎?攤主說,你可以先嘗嘗。順手撕下老二。老二猝不及防,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扒掉皮,露出了里面的肉。顧客三口兩口把它吃掉。
啊。啊。其他香蕉一齊喊起來。
老三說,接下來是我了。如果我走了,你們還是要在一起。這是我們躲不開的命運。隨時都有分離。但一起多待一天,我們就要多愛一天。
他第一次提到了愛。
什么是愛?
老三是被顧客扔掉的。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買回這掛香蕉。他在路邊跟鄰居聊天時,一輛三輪車快速地沖過來,撞在塑料袋上,然后跑掉了。老人接著往回走的時候,打開塑料袋,看到最邊上的香蕉被撞傷,皮膚已經破爛。他想了想,隨手撕下老三,扔進路邊的垃圾箱。
剩下的香蕉已經有心理準備。它們不再叫喊,默默不語。它們想,老三孤零零在垃圾箱里,該多么寂寞啊。
老人回到家,把香蕉放到冰箱頂上。他坐在沙發(fā)上喘粗氣。他捂著胸口,然后慢慢地躺下去。
接下來的五天,他都一動不動。他再也沒有醒來。
空氣越來越沉悶,隨時讓人窒息。剩下的十五個香蕉一起想到了田野,想到了嶺南紅土地上的風。它們甚至有些想念雨。雨還可以讓它們透一透氣。
老四的身體上已經出現很多斑點。老五至十八,也陸續(xù)出現斑點。老四對其他兄弟說,我已經挺不住了。我還是先死掉吧。
老五說,反正早晚也是死,不如一起吧。
老六至十八都說,沒意見。
又過了一天,香蕉們都失去了知覺。整個屋子里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息。
(王國華,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深圳市雜文學會副會長。已出版《街巷志》《誰比動物更凄涼》《書中風骨》等十八部作品。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第八屆深圳青年文學獎。)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