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阮德勝
/名片夾/
阮德勝,男,解放軍藝術學院藝術碩士。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1987年開始創(chuàng)作,先后在《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解放軍報》《中國作家》《清明》《解放軍文藝》《作品》《山花》《飛天》《青年作家》等報刊發(fā)表作品千余篇。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大富水》《父子連》《儺神》《昭明太子大傳》、中短篇小說集《靚嫂》、隨筆集《血的方向》、散文詩集《紅太陽永不落》等18部。先后獲中國當代小說獎、浩然文學獎、中國人口文化獎、孔子文學獎、全軍戰(zhàn)士文藝獎、江南小說大獎等近80個不同規(guī)格的文學獎項。
《古詩另讀》(第一輯)由作家阮德勝與《安慶晚報》副刊專欄共同打造。該書以2017年以來教育部最新審定、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學語文教材選定的古詩為藍本、以開設專欄連載刊登為平臺,目前已完成46首古詩的“另讀”。每首詩的“另讀”體例大約如下:高度概括每一首詩的精彩+作者介紹+通常解讀+寫作背景+人性視角的解讀。特別是人性視角解讀部分,旨在讓讀者更加接近詩的本初目的,進一步理解中華古詩的人性光芒。
畫雞
明·唐寅
頭上紅冠不用裁,滿身雪白走將來。
平生不敢輕言語,一叫千門萬戶開。
《畫雞》是明代畫家、詩人唐寅(1470—1523)為自己的畫作題寫的一首七言絕句。全詩有人物畫的艷麗清雅,有寫意畫的意趣秀逸,還有書法藝術的峭俊灑脫,如童謠清麗、似鄉(xiāng)音純厚,同時透視了詩人不拘成法的“任逸不羈”(明·徐禎卿)和慣用口語的“諧俗俚歌”(楊靜盦)的美學追求。
唐寅,字伯虎,后改字子畏,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吳縣(今屬江蘇)人。弘治十一年鄉(xiāng)試第一,曾因事下獄,后游歷名山大川、寄情山水。詩文上,與祝允明、文徵明、徐禎卿并稱“吳中四才子”;繪畫上,與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稱“吳門四家”,又稱“明四家”。著有《六如居士集》,諸多名畫存世。他玩世出奇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
文人畫家在畫面上直接自題或別人題上有關詩詞,始于宋代文人畫興起之時,它既為中國畫增添一色,也為詩詞創(chuàng)作拓展了空間。所題之詩與畫同在,是畫作有機的組成部分,是“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唐·司空圖《與極浦書》)的表達。
《畫雞》的第一、二詩句直接取自于“畫”,描寫了雄雞的“頭上紅冠”和“滿身雪白”的羽毛,在紅與白強烈的色彩對比下,簡筆勾勒了雄雞外形的獨特與優(yōu)美。然而,這兩種外形,詩人分別用了“不用裁”和“走將來”,將筆下一只普通家禽的自信神態(tài)與高潔氣質刻畫得栩栩如生。與此同時,審美有了酵母——“美好的概念,始而追求,繼而到達,終而超越?!薄娮鲝牡谌溟_始不再停留在畫面感之上了,盡是“畫外之音”。此聲音有兩種:第一種是“輕言語”的“平生”之聲,貼切了雄雞日常很少鳴叫的自然狀態(tài),但它又是“低調”之聲,低到連“輕言語”都“不敢”,明顯糅進入了詩人的情感,并且為了詩歌的躍升,做了“擠壓式”的處理;第二種是黎明前的“一叫”,同樣是“雄雞報曉”的生理本能與自然狀態(tài)的反映,但此聲是“高調”,高到了“千門萬戶”都能聽到并且打開家門而開啟新的一天生活,言外之意“我”若不“一叫”,多少人不知醒、多少人醒不來,猛然間將雄雞的情懷與抱負與前兩句詩中“威風凜凜”的形象進行了完美的統(tǒng)一和有力回答,直升了藝術的高度。
完全可以想象,唐寅在畫雄雞時,自然存在他的藝術指向,原則上受眾者是容易從不同視角上讀出所以然的。為何他還要題詩呢?是在進一步明晰作品的美學存在和闡發(fā)自己的人文思考。如果用人性的或關于人性的鑰匙來開啟《畫雞》,它又會有什么樣的光芒呢?
無論是畫,還是詩,“頭上紅冠”肯定不是“不用裁”,反倒是唐寅的精心所裁,頭上之冠勝乾坤,怎能隨便而為之?果然,沒有此等之冠,僅憑“滿身雪白”的羽毛,談何“走將來”?沒有此等步伐的氣度與非凡,怎么會“一叫千門萬戶開”?盡管“一叫”之前,詩人還精心設計了一塊起跳板——“平生不敢輕言語”,產(chǎn)生反作用力。便無論是雞冠和羽毛,還是“平生”,每一個字里都飽蘸著“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自信與必然。由此想到,開國領袖毛澤東十七歲時創(chuàng)作的《詠蛙》中的“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唐末農民起義領袖黃巢的《不第后賦菊》中的“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其間以青蛙、以菊花托物言志的“老子天下第一”的氣魄,與唐寅的雄雞異曲同工——畫雞就是畫人、寫雞就是寫己。
因此,《畫雞》傳遞了人性之光,即:能力是一方面,自恃自許能力、開掘發(fā)揮能力又是一個方面。自負其能,不是盲目的傲氣,而是錚錚傲骨中的客觀自我認同與主觀積極表現(xiàn)。成功的人,都是自負其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