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綠窗
天下牡丹,洛陽姚黃,姚黃之貴,重在其色。
那黃是天然沁出來的一段風(fēng)流,正如不朽的音樂是從心底發(fā)出。那黃浸透了憂郁與明媚,輕亮與厚重,緩緩釋放著太平之美,尤其暗處觀之,那一團金黃更是端莊無比,光明祥瑞,竟無一物可獨自比擬。
先以為是月,清澈的黃,仙氣離離。才生得飽滿且綠衣緊裹的姚黃骨朵,是“玉鉤斜傍畫檐生,云匣初開一寸明”。唐代趙嘏涂出的小嬌娥,那沉酣之美,正如醇酒尚未啟封,靜等出塵時刻,勾了多少饞癢舌尖。乍開的姚黃,是“疏簾鋪淡月”里的一彎月,輕搖淺蕩,才上豆蔻梢頭,妙語佳音層層疊疊在心里,藏著、化著、夢著,冷香溢遠。而花瓣千重次遞開放的姚黃,是“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那樣一種風(fēng)骨傲然,遼闊的襟懷。
然而月到底冷了些,那我說姚黃是靜美的好黃昏,臨去秋波那一轉(zhuǎn),光將落未落,對山巒眾生奉上無限的愛與不舍,慈悲廣大的凝望,流瀉感恩的溫暖情愫。如果要更熾烈的,我說姚黃是梵高先生筆下發(fā)燒的金色,放浪的麥田,昂首的向日葵,他腦子里一波波涌動的漩渦之夢,那永恒的躁動的神秘之光,那明艷的夏日糅合了痛苦與熱情的喜悅與悲壯。那黃,是寧靜的狂野,積淀了人間遭受的苦難,而仍能聽得見云雀的叫聲,哪怕猛烈的焦火,刺目的怒責(zé),長途的貶役,縱橫的溝壑,都無法阻礙它們開出世間最高貴也最平民式的驚喜。它救贖別人也救贖自己,那黃色的律動,充滿生命的力量。
見花如佛,當(dāng)我再次凝視姚黃,驚覺姚黃的皇冠形花冠豐滿圓潤,寶塔形上升,外瓣闊大,越往內(nèi)瓣越高瓣越小,碎而復(fù)雜。有圓、有方、有尖,亦有翻轉(zhuǎn)曲折,但最后都會歸心,妝向瓣基微帶淡淡的紫暈處,點到山頭氣韻來,正是深邃的眼睛,佛家凝望的壇城,它是一個宗教的殿堂,一定有深刻的東西,能觸及你的靈魂。當(dāng)我注視它,那一輪亮黃不斷釋放能量,將心底的彷徨、不安、興奮、顫抖、炙熱,一一驅(qū)逐,最終內(nèi)心歸于寧靜平和,精神豐滿,鑄有信念。
好姚黃。上天賜予了高貴顏色,就與眾生同好,這是牡丹之心。牡丹谷雨開,又名谷雨花,意在豐調(diào)雨順,富貴滿堂,這花就來得適宜,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合了民心。絕不像有些花志在幽谷,與大眾去遠,先有孤僻厭世之意。
好花擇地,如良鳥擇樹,木魅花妖概有潔癖,定不會去污濁平庸之地安家。洛陽千年古都,誕生上古傳說之地,靈氣長浸,祥和豐吉,自有瑞花爭來投奔。洛陽邙山生有太多野生牡丹,嬌而堅韌,原本與伊河洛河的土質(zhì)相親,火山巖元素沉積下來,洛陽土壤所含有的微量元素錳、銅、鋅、鉬,自然是牡丹的家。
相隔千年時空,從隋煬帝新封的隋朝花,武則天時代焦骨牡丹,到宋代洛陽邙山腳下白司馬坡姚崇家,姚黃的顏色也定然變化多姿。我從龍門石窟莊嚴的佛像前讀到姚黃心底的風(fēng)景,從白馬寺門前縱深的麥田里讀懂姚黃金亮的語言。而洛陽牡丹石,那生于三至四億年前,或白或粉綠的,隨意分散在黑色的大理石中,狀如牡丹,姚黃魏紫,趙粉豆綠,妙然天成,冥冥之中石頭與牡丹氣脈貫通,神凡接應(yīng),洛陽牡丹不可模仿,洛陽姚黃不可模仿。
姚黃,那光之屋,光的最高閃亮。歲月會使一切變得暗淡,我將用這明媚的金黃,在深藍的星空下,深情地流連、幻想、呼吸、沉思,塵世將更加繁華而安詳,具有琥珀之永恒的空靈美,陳年老酒之綿軟厚辣的人生情味。誰知洛陽三月暮,千金一朵買姚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