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志慧

齊白石和吳昌碩同為中國近現(xiàn)代繪畫大師，學(xué)界對二人是否曾經(jīng)會面有所爭議。本文從吳昌碩《擬張孟皋壽桃圖》出發(fā)，結(jié)合了齊白石的畫稿等資料，肯定了齊白石與吳昌碩曾經(jīng)會面的事實(shí)，并對會面的背景和意義進(jìn)行了闡述，同時將齊白石的上海之行考訂為6次，希望對齊白石年譜的編寫有所補(bǔ)益。

吳昌碩比之齊白石年長二十多歲，算不上同代之人，二人之間究竟有沒有見面，一直是學(xué)界討論的問題。王琪森先生和何頻先生更是對此問題進(jìn)行了考證與爭鳴，分別撰寫了《大師不了情—從吳昌碩、齊白石的〈竹石雙壽〉圖說起》《再說大師不了情》《吳昌碩的北京，齊白石的上?！贰Ｓ捎谶^去許多資料瑣碎而不清楚，二位先生主要是圍繞1921年吳齊會進(jìn)行討論，而本文則主要論述1927年的吳昌碩與齊白石的會面。

一、齊白石與吳昌碩的會面

齊白石方面的說法是二人并沒有見過。胡佩衡在《齊白石畫法與欣賞》明確說過“對他（齊白石）影響最大的畫友是陳師曾，使他最崇拜而沒有見過面的畫家是吳昌碩。”〔1〕啟功先生在《浮光掠影看平生》中說：“齊先生最佩服吳昌碩先生，一次屋內(nèi)墻上用圖釘釘著一張吳昌碩的小幅，畫的是紫藤花。齊先生跨車胡同住宅的正房南邊有一道屏風(fēng)門，門外是一個小院，院中有一架紫藤，那時正在開花。先生指著墻上的畫說：‘你看，哪里是他畫的像葡萄藤(先生稱紫藤為葡萄藤，大約是先生家鄉(xiāng)的話)，分明是葡萄藤像它呀！’姑且不管葡萄藤與畫誰像誰，但可見到齊先生對吳昌碩是如何的推重的。我們問起齊先生是否見過吳昌碩，齊先生說兩次到上海，都沒有見著。齊先生曾把石濤的‘老夫也在皮毛類’一句詩刻成印章，還加跋說明，是吳昌碩有一次說當(dāng)時學(xué)他自己的一些皮毛就能成名。當(dāng)然吳所說的并不會是專指齊先生，而齊先生也未必因此便多疑是指自己，我們可以理解，大約也和鄭板橋刻‘青藤門下牛馬走’印是同一自謙和服善吧！”〔2〕齊白石方面的論述都是采訪自齊白石本人，是直接材料，初步看來可信度比較高。

吳昌碩方面的說法有些混亂。《何珊軒下人藝林散憶》作者與吳昌碩長孫吳長鄴過往曾密，引述吳長鄴的觀點(diǎn)，認(rèn)為吳昌碩并未與齊白石會面?！逗紊很幭氯怂嚵稚洝愤@樣寫道：“吳長鄴是這樣說的：‘吳昌碩沒見過齊白石?！虑槭沁@樣的，齊白石二次來上海住在當(dāng)時五馬路的東方飯店，通過陳師曾介紹，欲拜在吳昌碩門下，均被吳昌碩拒絕。吳昌碩說：‘他(齊白石)這樣很好，沒必要再拜我為師?！薄?〕王琪森的《再說大師不了情》認(rèn)為吳昌碩與齊白石在1921年秋天曾見面。另外，王森琪先生于“2007年10月5日下午與吳昌碩先生的嫡孫吳長鄴先生作了近三個小時的長談，其中專門問了吳長鄴先生關(guān)于齊白石當(dāng)年來上海要拜吳昌碩為師及吳為齊寫潤格之事。吳長鄴先生講：‘那時我還很小，只是后來聽我父親吳東邁講這件事是有的，當(dāng)齊白石要拜老太爺（吳昌碩）為師時，老太爺很客氣地回頭脫（掉）了，在這之前，已有陳師曾拜他為師了。老太爺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為他寫了一張潤格。老太爺還對齊講你刻印一個字一塊大洋太便宜了，就二塊大洋吧。’”〔4〕若依此說法，吳昌碩應(yīng)是當(dāng)面拒絕了齊白石的拜師，所以寫了潤格，那么吳齊會面的時間應(yīng)該是吳昌碩為齊白石所作潤格的時間，即庚申歲暮，公歷應(yīng)為1920年底或1921年初。這個時間似乎又與王森琪提出的1921年秋吳齊會面觀點(diǎn)相矛盾。王琪森采訪的人證是吳昌碩的嫡孫吳長鄴，吳長鄴又說自己當(dāng)時很小，也是聽吳東邁先生講的，算是間接材料。另外，在《何珊軒下人藝林散憶》記述中吳長鄴是承認(rèn)吳昌碩沒有見過齊白石的，與《再說大師不了情》中的說法相矛盾。因此從吳昌碩方面的論述來看，雙方未見面的可能性更大。

圖1 吳昌碩 擬張孟皋壽桃圖軸 紙本設(shè)色

雖然吳昌碩親屬關(guān)于吳昌碩與齊白石見面的記憶混亂不清，但幸好吳昌碩在《擬張孟皋壽桃圖》〔5〕(圖1)記載了吳齊之會的這一史實(shí)。此畫見錄于邢捷《吳昌碩書畫鑒定》，其款識（一）：“度索山桃偷不了，釀酒飲之人不老。仙乎味比安期棗。丁卯雨水先二日畫，竟適木居士過我危樓，狂飲讀之以為大美。吳昌碩年八十四?！保ǘ骸皶韵既市?，五裘大壽，為擬張孟皋設(shè)色，吳老缶寫祝?！眳遣T在款識中所提到的木居士是不是就是齊白石呢?盡管號木居士的名家很多，但他們的生活的時代都早于吳昌碩，如瞿中溶(1769—1842)、貝青喬(1810—1863)；而跟吳昌碩有所交集，且又號木居士的，只有齊白石。齊白石在《白石老人自傳》中說：“其他（別號）還有木居士、木人、老木一，這都是說明我是木工出身，所謂不忘本而已。”〔6〕齊白石有多方“木居士”印章，其中有兩方帶邊款，分別刻于1920年和1933年。1920年的圖章邊款為：“此三字五刻五畫，始得成章法。非絕世心手，不能知此中艱苦。尋常人見之，必以余言自夸也。庚申四月二十六日記，時家山兵亂，不能不憂。白石老人又及。”〔7〕1933年的“木居士”邊款為：“癸酉五月，白石自刊?！薄?〕這兩方印說明齊白石1920—1933年中常用“木居士”的名號。因此，吳昌碩在《擬張孟皋壽桃圖》中所說“木居士”應(yīng)是齊白石無疑。再來看此圖款識，短短25字交代了吳昌碩齊白石相會的具體情形。“丁卯雨水”即公歷1927年2月19日（農(nóng)歷正月十八），先二日應(yīng)為2月17日（農(nóng)歷正月十六），也就是在年關(guān)里，齊白石在上海，拜會了吳昌碩，有恭賀新年之意。“竟”字則表示了齊白石此行出乎了吳昌碩的意料，有驚喜之意。“過我危樓”則交代了會面地點(diǎn)為吳昌碩的寓所，“狂飲”則表明吳昌碩以美酒家宴款待了齊白石。“讀之以為大美”則說明齊白石現(xiàn)場觀看吳昌碩作畫題詩，對吳昌碩是一片溢美之詞。簡而言之，就是1927年正月，齊白石到上海給吳昌碩拜年，吳昌碩以禮相待，煮酒論畫，賓主相見甚歡。

前文嘗言，齊白石在口頭上否認(rèn)了曾經(jīng)與吳昌碩會面的事實(shí)。但是在齊白石的畫稿里，我們?nèi)匀徽业搅硕嗽?jīng)會面的蛛絲馬跡。北京畫院藏齊白石《人物稿》〔9〕（圖2），托片，紙本墨筆，縱59cm，橫34cm，無年款。該圖構(gòu)圖飽滿，長松挺拔，直入天際，虬枝盤曲倔強(qiáng)，如夔龍回首，小草點(diǎn)簇，似隨風(fēng)向倒扶。一長髯長者雙手相交，倒背于身后，于松間游走駐足，似在尋詩解意。松間題識兩行：“上海北山西路吉慶里安吉吳寓?！庇深}識可知此圖為寫景人物，是齊白石的寫生畫稿，畫的應(yīng)該就是題識中所提到的吳寓，長者則應(yīng)該是吳寓的主人吳昌碩。題識中說得很明白：吳寓的地點(diǎn)是上海北山西路吉慶里，所有者是郡望為安吉的吳姓人家。畫稿中這些線索，都將吳寓的所有人指向了吳昌碩。吳昌碩于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8月誕生在浙江省鄣吳村的一個讀書人家。鄣吳村曾隸屬于安吉縣。因此吳昌碩在繪畫、書法作品落款時常作“安吉吳昌碩”。1913年，吳昌碩正式從杭州遷居上海，寓所地址正是閘北北山西路吉慶里923號（今北山西路457弄12號）。由此可見，齊白石確實(shí)與吳昌碩曾經(jīng)會面，會面的地點(diǎn)就是吳昌碩的寓所隨緣室，這與吳昌碩在《擬張夢皋壽桃圖》提到的“木居士過我危樓”相互驗證。北京畫院藏齊白石《人物稿》并無年款，但通過吳昌碩《擬張夢皋壽桃圖》記錄吳齊會的時間為丁卯雨水先二日，可知齊白石《人物稿》的繪制時間也應(yīng)在丁卯年雨水前后，即1927年2月19日前后。

二、齊白石與吳昌碩會面的背景及意義

1917年，齊白石定居北京，受陳師曾指教，開始全面學(xué)習(xí)吳昌碩的繪畫與篆刻。庚申年（1920）吳昌碩為提攜后輩，為齊白石作了潤格。齊白石《白石雜作》稱：“三月初二日。得吳缶老為定潤格。此件南湖所贈也。其潤格錄于后：齊山人瀕生為湘綺高弟子，吟詩多峭拔語。其書畫墨韻孤秀磊落，兼善篆刻，得秦漢遺意。曩經(jīng)樊山評定，而求者踵相接，更覺手揮不暇。為特重訂如左：石印每字二元。整張四尺十二元，五尺十八元，六尺廿四元，八尺卅元，遇八尺另議。屏條視整張減半。山水加倍，工致者另議。冊頁每件六元。紈折扇同。手卷面議。庚申歲暮，吳昌碩，年七十七?！薄?0〕齊白石也作了七言詩“青藤遠(yuǎn)雪個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原為走狗，三家門下轉(zhuǎn)輪來”。一方面將吳昌碩與寫意畫雙圣徐渭、八大相提并論，體現(xiàn)了齊白石對吳昌碩畫藝的推崇和仰慕；另一方面則表達(dá)了希望入?yún)遣T門下，得其真?zhèn)鞯脑竿?jù)侯開嘉先生考證，該詩成型于1920年，即請吳昌碩書潤格之前。

圖2 齊白石 人物畫稿 59cm×34cm 紙本墨筆 北京畫院藏

1921年，吳東邁到北京拜訪齊白石?！栋资s作》有簡短的敘述：“四月廿六日，吳缶老后人東邁與陳半丁訪余。后余至兵部洼半壁街五十六號邱養(yǎng)吾家，訪東邁也。見邱家有缶老畫四幅，前代已無人矣，此老之用苦心，來老（者）不能出此老之范圍也。五月初一日約東邁飲?！薄?1〕這里，齊白石再次表達(dá)對吳昌碩的推崇，對其畫作給予了極高評價。吳東邁為吳昌碩之子，陳半丁為吳之徒，二人一起拜訪齊白石，應(yīng)該也表達(dá)了吳昌碩對齊白石的關(guān)愛與敬重。

以上是齊白石與吳昌碩交往的初期，雙方和諧共處。其時，吳昌碩為海上畫壇巨擘，任西泠印社社長、上海題襟館書畫會名譽(yù)會長等職。而齊白石在北京還籍籍無名、默默無聞，二人在畫壇地位及實(shí)力對比懸殊。二人的交往，對吳昌碩而言是獎掖后進(jìn)，提攜新人；對齊白石來說，獲得畫壇宗師提點(diǎn)和認(rèn)可也有利于自身的畫藝提高，也是落寞的畫家生涯的一大閃光點(diǎn)。

這種和諧的交往，隨著齊白石的成名而逐漸發(fā)生了變化。1922年，齊白石的作品通過陳師曾，參加了在日本東京舉辦的“第二回中日繪畫聯(lián)合展覽”。經(jīng)由這次展覽，齊白石先是在國外一炮而紅，隨后墻外開花墻里香，竟成大名，標(biāo)志著其衰年變法成功?！?陳師曾從日本回來，帶去的畫，統(tǒng)都賣了出去，而且賣價特別豐厚。我的畫，每幅就賣了一百元銀幣，山水畫更貴，二尺長的紙，賣到二百五十元銀幣。這樣的善價，在國內(nèi)是想也不敢想的。還說法國人在東京，選了師曾和我兩人的畫，加入巴黎藝術(shù)展覽會。日本又想把我們兩人的作品和生活狀況，拍攝電影，在東京藝術(shù)院放映。這都是意想不到的事。經(jīng)過日本展覽以后……我賣畫生涯，一天比一天興盛起來。這都是師曾提拔我的一番厚意，我是永遠(yuǎn)忘不了他的?！薄?2〕吳昌碩的作品也參加了此次畫展，但未見吳昌碩對此次展覽的記述。經(jīng)由這次畫展，齊白石快速躥紅，打破了齊吳二人關(guān)系的平衡。齊白石與吳昌碩在畫壇的實(shí)力對比發(fā)生變化，齊白石的在畫壇的地位得到了提高。

1924年，畫界傳出吳昌碩言：“北方有人學(xué)我皮毛，竟成大名?！北砻鲄遣T與齊白石的嫌隙已生。吳昌碩在1924年為胡南湖作“歌辭自作風(fēng)格老，經(jīng)濟(jì)實(shí)借英雄姿”〔13〕的對聯(lián)（圖3），為吳昌碩81歲時作。此作為集杜甫詩句聯(lián)，言辭中認(rèn)為獨(dú)創(chuàng)的個人風(fēng)格才能持久，有人取得名與利實(shí)際上借鑒了“英雄”的風(fēng)格，言下之意充滿了對“皮毛者”的諷刺。同年，齊白石則刻“老夫也在皮毛類”印章作為回應(yīng)。該印章邊款：“老夫也在皮毛類，乃大滌子句也。余假之制印。甲子，白石并記。”〔14〕同時，齊白石在《白石詩草·自嘲》中再次回應(yīng)皮毛說：“（吳缶廬嘗與吾之友人語曰：‘小技人拾者則易，創(chuàng)造者則難。欲自立成家，至少苦辛半世。拾者至多半年可得皮毛也?！┰煳锝?jīng)營太苦辛，被人拾去不須論。一笑長安能事輩，不為私淑即門生。（舊京篆刻得時名者，非吾門生即吾私淑。）”〔15〕說明齊白石承認(rèn)私淑吳昌碩，但對于皮毛說卻不認(rèn)同，他認(rèn)為自創(chuàng)風(fēng)格盡管苦辛不易，但是能夠影響到同行同業(yè)也是功德一件。從“皮毛說”的散播來看，與吳昌碩為胡南湖所作對聯(lián)內(nèi)容和時間高度吻合；又據(jù)吳昌碩為齊白石所書潤格由胡南湖轉(zhuǎn)贈，可知胡南湖為吳昌碩和齊白石溝通的媒介，那么齊白石所說“吳缶廬嘗與吾之友人語”的友人應(yīng)該就是胡南湖，“皮毛說”的傳播者即是胡南湖。由此可以看出，吳昌碩與齊白石的關(guān)系可以說是成也胡南湖，敗也胡南湖。“皮毛說”反映了吳昌碩與齊白石的畫壇耆宿與新秀的矛盾，畫壇盟主與繼任者的矛盾，其深刻的根源在于齊白石成名以后，以類似吳昌碩而又略出新意的大寫意畫風(fēng)搶占了吳昌碩的風(fēng)頭。

由上文可知，齊白石由私淑吳昌碩而成名，也曾得到了吳昌碩的提攜。同時，隨著齊白石的成名及畫壇地位的逐漸提高，他與吳昌碩的和睦關(guān)系也逐漸受到影響。齊白石秉承著“私淑何人不昧恩”〔16〕“受恩慎勿忘”〔17〕的心態(tài)與吳昌碩交往，期間又因“皮毛說”而心存芥蒂，因此來往并不密切， 正所謂“寡交因是非”〔18〕。由此，我們就不難理解吳昌碩在《擬張孟皋壽桃圖》中為何用了一個“竟”字來形容1927年正月會面的出人意料。這次會面，對吳昌碩來說是意外之喜，對齊白石來說則是報恩之旅。此后二位大師漸行漸遠(yuǎn)，吳昌碩于1927年底仙逝，齊白石則走進(jìn)了一個新的時代?？梢赃@樣說，這次會面在某種程度上客觀地完成了畫壇新舊勢力的交接，具有薪火相傳，繼往開來之意。

圖3 吳昌碩 集杜甫詩句聯(lián) 紙本 1924年

三、吳昌碩《擬張孟皋壽桃圖》及齊白石《人物畫稿》意義

吳昌碩《擬張孟皋壽桃圖》以即時即地的文字形式將吳昌碩、齊白石歷史性的會面真實(shí)形象地記錄下來，為齊白石年譜、吳昌碩年譜的編纂提供了新資料，填補(bǔ)了美術(shù)史上關(guān)于二人交往記載的空白。而齊白石《人物畫稿》則以圖畫的形式對吳齊會面的地點(diǎn)進(jìn)行了描繪，驗證了吳昌碩在《擬張夢皋壽桃圖》對二人會面的記錄。同時依據(jù)此圖，我們將可考的齊白石上海之行更訂為6次。

1.1903年的上海之行，見諸《癸卯日記》。

“十九日平明登船。天津一帶皆洋房，舉目所視，輪船、鐵路、洋房無不寥落，不畏洋人者惟白日清風(fēng)。……二十二日未刻到上海，共行路三千里。晚間飯食少許。與午貽、子芳書。畫《茶山圖》。茶山離上海二百四十里。二十三日，偕客棧呂某作上海閑游。晚間去天仙園觀劇?！ニ娜?，有偕出游者，余辭去。舉目皆非洋人房屋，不足雅觀。余先擬句留四五日今日索然矣，呼棧主為買大通輪船，向晚可行。棧主人某婦之丫頭，為余洗衣裳，被人偷去?！薄?9〕

2. 1909年第一次上海之行，見于《寄園日記》。

“十七午刻到漢，即過大通輪船之上海。十八巳刻登岸，遇歌者邱藝林與街，偕余之籃子街訪吳賽青女士。談移時，小飲，復(fù)以小像贈余而歸，余贈答以畫幅。賽青者，郭五之故人也。余舊有句云：‘何事琵琶舊相識，為君泣下淚三升?！压?、佩弟以為今日賦之?！薄?0〕

3. 1909年第二次上海之行，見于《寄園日記》。

廿日平明，到上海，寓陳江木橋長發(fā)客棧。是夜，攜貞兒之同春園觀劇。廿一日巳刻，買小輪船之蘇州，黃昏始開行。廿二日午后，到蘇州，寓穿珠巷賓鴻棧。即使劉漢湘問汪頡荀官于何處，于藩臺衙。移時，漢湘歸，問得伊之公館在駙馬府堂之前。其人聞去上海。余與漢湘之伊公館問之，其門房書紙告：伊為上海新洋務(wù)總辦。其局在新馬路市浜橋，問汪公館。蘇州兒女多美麗者，前年以來偶有所聞，果然矣！

“廿三日夕陽，搭輪船返上海。”

“廿四日平明即到，即之汪六處。汪六于昨日平明，因蘇州撫臺之夫人死，會葬去矣。余復(fù)寓長發(fā)客棧，伊仆約明日午后再去?！?/p>

“廿五日午后，再去汪公館，汪六未歸。是夜又去訪之，汪方歸。余被門人沮（阻）之，不得入。余將郭五之書付之門人，即歸寓，決明日去矣，不欲再來。歸片時，忽有人呼寓所之門曰：‘此居居齊君否？新洋務(wù)局致書來?！囿@醒，接讀之，情誼殷殷，欲余明日去一晤：‘掃榻恭迓，如能小駐，尤所喜者。即弟他去，亦必有人接待?！チ账瓤蹋I車又之汪公館。余下車投以名箋，其門人即大聲曰：‘請!’汪六為瑞中丞夫人歸櫬致奠未歸。其公館之幕府某與談……自廿七日以后，無夜不看劇。余事繁不勝記?！ň旁拢┴ノ迦?，今日起返湘?！薄?1〕

4.1926年上海之行，見于《致黎錦熙書札》。

齊白石在《致黎錦熙書札》中寫道：“紹西先生鑒：尊大人與璜別后，璜先后三上書，只得一答。老書生膽小，避亂之滬，滬如是。尊大人處能無槍聲否？璜甚念之。新年以來，回有家書否?如常同音問，乞轉(zhuǎn)示我為幸。先請尊太夫人福安。齊璜揖。十五初十?！薄?2〕

這封信札雖未有明確的紀(jì)年，僅有大概的時間“新年以來”“十五初十”，但就其所說“避亂”、躲“槍聲”來說，以至于整個新年都是在上海度過的來說，都與1926年北京的動蕩恐怖的時局以及知識群體的大規(guī)模南下相合。民國以來，北京政局雖不穩(wěn)定，軍閥之間爭奪地盤的戰(zhàn)爭時時波及北京，但大都在城市外圍，城內(nèi)的治安并未陷入混亂，百姓的日常生活還算安穩(wěn)。1926年年初，馮玉祥的國民軍與直系、奉系軍閥多有交戰(zhàn)，戰(zhàn)火從北京城外蔓延至城內(nèi)，波及百姓生活。“上午能看到飛機(jī)投彈，晚上則飽聽炮聲。”〔23〕齊白石也因此避亂上海，信中所說“新年以來……十五初十”，“十五”應(yīng)該指的就是民國十五年，即1926年；那么時間應(yīng)該就是1926年的正月初十，即1926年2月22日。

圖4 齊白石 富壽昌 70cm×34cm 紙本設(shè)色 1956年

5.1927年上海之行，見于吳昌碩《擬張孟皋壽桃圖》。

圖5 齊白石 鳴蛙圖軸 68cm×33cm 紙本墨筆

1927年2月17日，齊白石、吳昌碩的上海會面?！肮锩晁榷债?，竟適木居士過我危樓，狂飲讀之以為大美。” 同年，11月29日，吳昌碩逝于上海。

6.1946年上海之行，見于《齊白石文集》。

“民國三十五年（丙戌·一九四六），我八十六歲。十月，南京方面來人，請我南下一游，是坐飛機(jī)去的，我的第四子齊良遲和夏文珠同行。先到南京，中華全國美術(shù)會舉行了我的作品展覽；后到上海，也舉行了一次展覽?！薄?4〕

綜上，齊白石可考的上海之行為6次，其中1927年的上海之行，齊白石曾與吳昌碩會面，這也是二人唯一一次可考的見面。這與啟功《浮光掠影看平生》里“齊先生說兩次到上海，都沒見著”的說法有所出入。因此，我們應(yīng)該更加審慎地看待現(xiàn)存的一些關(guān)于齊白石研究的資料，如自述或瑣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