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文超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考古工作日益科學，資料亦陸續(xù)公布。戰(zhàn)國中晚期至兩漢間的毛筆出土，對研究戰(zhàn)國至兩漢時期文字書寫特點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我們通過工具、材質(zhì)及考古發(fā)現(xiàn)的壁畫、陶俑等，結合文字書寫特征，能夠合理推測當時人們書寫狀態(tài)與筆法形成的相關因素。目前，有研究者通過出土戰(zhàn)國毛筆對戰(zhàn)國竹簡的書寫狀態(tài)作以探討〔1〕。亦有臺灣學者以臺灣所藏居延漢簡的簡側墨線為線索，探討當時西漢簡牘編聯(lián)、書寫姿勢與習慣〔2〕。出土資料的充分利用對正確客觀解讀書體筆法與真實書寫狀態(tài)有著十分積極的意義。本文以出土戰(zhàn)國毛筆與侯馬盟書為研究對象，探討戰(zhàn)國毛筆工藝發(fā)展序列，從而可反映盟書筆法形成的一些客觀因素，對盟書的書寫狀態(tài)、書手階層以及如何更好地對其書法價值繼承來進行研究。

一、出土戰(zhàn)國毛筆工藝的發(fā)展序列及其相關問題

周平王遷都洛陽，史稱東周。東周又分為春秋與戰(zhàn)國兩個時期。東周以平王元年（前770）始至嬴政統(tǒng)一六國建秦（前221）算起共歷549年。春秋與戰(zhàn)國的劃分，學術界亦有多種說法。但三家分晉與田氏代齊則基本認為是春秋與戰(zhàn)國劃分的最重要事件。那么，目前所見東周手寫體最集中、量最大、時間最早的手寫體即是侯馬盟書與溫縣盟書，學者們基本認定侯馬盟書與春秋時期晉國世卿趙鞅相關，對于此批盟書書寫的具體時間學者們又各持己見，但定為春秋晚期的晉文字手寫體則毫無疑問。加之，從出土的戰(zhàn)國毛筆形制，至秦時工藝發(fā)展的情況，進而可窺探春秋晚期、戰(zhàn)國早期的毛筆大致工藝。這也利于對侯馬盟書書寫風格的客觀考察。

1.所見出土春秋以前墨跡文字舉例

在近些年的考古出土文物中，殷商、西周均有墨跡文字出現(xiàn)，而且涵蓋了玉、青銅、甲骨等材質(zhì)。20世紀二三十年代，甲骨大量面世時，有些甲骨上有朱書和墨書文字。（朱書、墨書統(tǒng)稱墨跡。圖1）這些甲骨書辭相對我們常見的甲骨刻辭，筆畫更為厚重飽滿，是專門以墨跡形式而存在的〔3〕。殷墟劉家莊南面曾發(fā)現(xiàn)62座殷人墓葬，這些墓葬已被盜掘，僅余下玉璋，卻已為殘片。但玉璋殘片上有朱書文字，這為我們考察殷商文字手寫體提供了最直接的材料支撐〔4〕。婦好墓北面殷人墓葬中出土玉戈上有朱書，自右至左，上下排列〔5〕（圖2）。洛陽北窯西周貴族墓中出土了七件帶墨書文字的器物，其中最知名者即是《白懋父簋銘》（圖3）及銅戈援部墨書文字〔6〕。這些西周及以前的文字書寫在各種載體上，亦充分說明毛筆在西周以前的充分使用。至于新石器時代的陶文符號我們發(fā)現(xiàn)，其中有墨跡存在，但這些是否為文字至今學界仍有爭論。早期陶文符號的書寫工具應也是毛制軟體工具則是顯然。

結合上面的出土資料，再看關于兩個文字—冊、聿。冊、聿二字殷商甲骨文中均多次出現(xiàn)。西周金文中常有“冊命”出現(xiàn)，冊又與典常用，與書籍相關。聿，為象形字，意一手執(zhí)毛筆。雖在殷商時毛筆非常純熟地用于當時文字書寫，但至于當時的毛筆具體什么樣子，至今未發(fā)現(xiàn)更早實物。

圖1 武丁時期朱書卜辭，見《中國法書全集》第一冊，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23頁

圖2 河南安陽殷墟朱書玉戈，《中國法書全集》第一冊，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7頁

圖3 白懋父簋底部墨書痕跡，《中國法書全集》第一冊，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31頁

圖4 戰(zhàn)國早期曾侯乙墓出土遣冊

從甲骨書辭來看，字體厚重飽滿，線條起收內(nèi)斂與甲骨刻辭的細勁受硬迥異，也與戰(zhàn)國簡牘帛書古文的豐中銳末等筆法完全不一樣。毛筆似乎筆鋒并不尖銳，或者筆鋒已磨損較重。圖2、圖3均為摹本，摹本雖以忠實于墨跡為目的，但研究筆法，還是有一定差距。仔細觀察白懋父簋可看到內(nèi)盤底部的痕跡，起收筆處依舊出鋒不明顯（雖然此摹本已相對接近原作）。依此來看，毛筆筆鋒并不是特別鋒利，當然也有可能書寫時筆鋒已有損耗。

2.出土戰(zhàn)國毛筆

我們能看到最早的戰(zhàn)國簡牘是曾侯乙墓的遣冊（圖4）。曾侯乙墓時間相對比較確切，在公元前433年前后，屬戰(zhàn)國早期〔7〕。比之再早的大量墨跡集中出土，便是春秋晚期的侯馬盟書與溫縣盟書，時間與曾侯乙墓遣冊相距不遠。此些墨跡對我們觀察當時文字書寫筆法與毛筆的性能是極重要的。

考古發(fā)現(xiàn)逐漸可以及時面向?qū)W界，更快更直觀地為研究者提供實證，對文物出土的保護技術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也已優(yōu)于前人。戰(zhàn)國毛筆的出土，受到了學術界關注，尤其制作工藝使戰(zhàn)國與兩漢、唐宋筆可相比較，為毛筆制作及技術重要的突破、更新時間段提供重要考據(jù)點?？脊懦鐾翍?zhàn)國至秦時毛筆對我們研究早期毛筆的制作工藝提供了實物證據(jù)，雖然目前沒有發(fā)現(xiàn)殷商、西周及春秋時期的毛筆，但春秋晚期、戰(zhàn)國初期大量手寫體的出土，完全可以推測當時毛筆制作的工藝。我們根據(jù)出土戰(zhàn)國毛筆的情況，略作一序列，即可得知春秋晚期與戰(zhàn)國早期的毛筆的大概形制。

1954年湖南長沙左家公山戰(zhàn)國墓被發(fā)掘，其中有毛筆出土。據(jù)考古人員記錄，毛筆裝嵌于一劈開的竹管內(nèi)，桿長18.5厘米，徑0.4厘米，毛長2.5厘米，全長21厘米。鑒定“是用上好的兔箭毛制作而成的，但制作方法與現(xiàn)代的有所不同，它是將筆毛圍在桿的一端，然后用細小的絲線繞纏，外面施漆膠固而成，竹管即是當時的筆筒”〔8〕。當時考古報告，定此墓葬的時間定為戰(zhàn)國晚期（圖5）。

1957年在河南信陽長臺關戰(zhàn)國墓出土的毛筆，筆桿是小竹稈，通長23.4厘米，筆桿徑0.9厘米，筆鋒長2.5厘米，筆毫就是捆扎在筆桿上的〔9〕。長臺關楚墓尤其一號墓的時間，曾有過早、中、晚期的爭論。隨著七號墓的挖掘、整理，終定一號墓為戰(zhàn)國中期的貴族墓〔10〕。同時，長臺關一號楚墓中出土有竹書，應是以此種毛筆書寫而成。

1975年12月，湖北云夢睡虎地秦墓出土三支毛筆，發(fā)掘簡報記錄為：“筆桿為竹質(zhì)，上端削尖，下端較粗，鏤空成毛腔。例如60號，筆桿長18.2、徑0.4厘米。毛腔里的毛長約2.5厘米。出土時筆桿插入筆套里，筆套為細竹管制成，中間的兩側鏤空，便于取筆；筆套一端為竹節(jié)，另一端已打通，長27、徑1.5厘米。又如71號的筆套長22.9、徑1.2厘米，中部兩側鏤孔5厘米，在鏤空的兩端各有一骨箍加固。”〔11〕顯然，戰(zhàn)國晚期晚段毛筆工藝由外絲纏繞已轉(zhuǎn)為內(nèi)嵌毛腔。

圖5 戰(zhàn)國毛筆三種，上：信陽筆、筆套（信陽長臺關）；中：包山筆、筆套（包山楚墓）；下：長沙筆（長沙左家公山15號墓），橫田恭三著、張建平譯《中國古代簡牘綜覽》，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7年版，第278頁

圖6 長臺關竹簡遣冊，《楚地出土戰(zhàn)國簡冊合集》第二冊，文物出版社2013年版，第83頁

1981年5月至1985年9月湖北江陵九店東周墓群的發(fā)掘完成，其中東周墓596座，東周墓包括了春秋中晚期至戰(zhàn)國晚期晚段〔12〕。就在此戰(zhàn)國墓群中出土戰(zhàn)國毛筆一支，為M13墓。據(jù)考古報告可知：盛于13:12-1筆筒內(nèi)。13:12-2筆桿用竹片削成，八角形，殘段。筆毛已朽，從痕跡可知，筆毛系捆在桿上后涂黑漆加固。殘長10.6厘米，筆頭長2.4厘米，桿厚0.3厘米〔13〕。此M13屬于九店墓群中乙組墓Ⅱ區(qū)，可視為戰(zhàn)國晚期早段。

20世紀80年代后期湖北包山發(fā)掘戰(zhàn)國、西漢墓群。戰(zhàn)國墓中出土毛筆一支，“置于竹筒內(nèi)，筒口端有木塞。竹質(zhì)筆桿細長，末端削尖。筆毫有尖鋒，上端用絲線捆扎，插入筆桿下端的銎眼內(nèi)。毫長3.5、全長22.3厘米”〔14〕。此為戰(zhàn)國晚期墓葬所出。

由以上資料看，戰(zhàn)國中期的毛筆筆桿細，筆毫捆扎纏繞在筆桿外，至秦時筆毫已完全進步為可鑲嵌在筆管內(nèi)。筆毫長短基本在2.5—3.5厘米之間，以2.5厘米居多。戰(zhàn)國中期筆毫已使用彈性很好的兔箭毫，今日看筆并不飽滿，以長而瘦勁為主，依靠筆尖尖銳的鋒穎，適宜小字書寫〔15〕。

戰(zhàn)國以來漆藝極為發(fā)達，在工藝的發(fā)展上，以黑色和紅色為基本色調(diào)。同時我們發(fā)現(xiàn)出土戰(zhàn)國晚期毛筆，有了技術上重要的進步，即是以漆外固綁縛筆毫。這樣出土戰(zhàn)國毛筆形成了筆毫纏繞在筆桿外（戰(zhàn)國中期）→筆毫纏繞在筆桿外涂漆加固（戰(zhàn)國晚期）→筆毫以細線捆扎插入筆管銎眼或毛腔（戰(zhàn)國晚期晚段至秦）這一序列。那么，這種先是筆毫外札，外扎涂漆加固，進而進步為筆管鏤有筆腔，筆毫鑲嵌于筆腔中，秦朝時已基本普及筆毫插入筆腔的制筆工藝，以后基本就是這種制筆工藝的延續(xù)。應該說，戰(zhàn)國晚期是毛筆技術突破的重要階段。

再仔細觀察殷商甲骨墨跡厚重，但筆鋒的起收處并不明確；《白懋父簋》的墨跡也并非盟書與戰(zhàn)國簡帛字跡那樣筆法明確豐富；玉璋墨跡文字筆法并沒有多變，只是在字體形態(tài)上形成了多樣的風格。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殷商及西周時期的毛筆制作工藝應該是相對簡單的，至于筆毫何種材質(zhì)，是否耐用，我們沒有出土證據(jù)，無法明確。但線條力度已具備，結合當時書寫姿勢再看，應是較有彈性的材質(zhì)。

戰(zhàn)國毛筆均為楚地所出，我們可通過晉地侯馬盟書與楚簡起筆對照，大都有側切重入的筆法，這種筆法如要寫得流暢，毛筆則會起到重要作用。所以春秋晚期的毛筆與戰(zhàn)國中期出土的毛筆樣式應該基本接近的，此間毛筆技術比較穩(wěn)定，未有大的技術突破。

二、關于侯馬盟書的書寫及其相關問題

侯馬盟書于1965年山西文物工作委員會對侯馬晉國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時出土。但在1956年侯馬古文化遺址已經(jīng)有了多次調(diào)查與挖掘。據(jù)考古調(diào)查整理報告記錄，1965年冬時，侯馬市東部澮河北岸的臺地上，出土了大量盟書，研究者即定此處為“盟誓遺址”。此盟誓遺址距侯馬公社秦村大隊約一華里，同牛村古城以及和古城有關的鑄銅、制石器等作坊遺址相距五華里， 與儈河南岸上馬古墓群隔河相望〔16〕。盟誓遺址屬于侯馬古文化遺址考古發(fā)掘的一部分，考古學者定為甲、乙兩區(qū)，盟書集中出土于甲區(qū)。盟書共出土五千余片（包含斷、殘、碎片、有字、無字），可以辨識的六百五十余件，整理者集中對此可辨識盟書進行了精致的摹錄。自盟書出土以來，研究者眾多，尤以文字考釋、主盟者、社會風俗背景及相關的史實考證等為主。侯馬盟書的書法研究則相對較少，亟待深入、具體、細致、客觀地進行研究。

圖7 侯馬盟書

圖8 侯馬盟書宗盟類四，《中國法書全集》第一冊，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頁

1.侯馬盟書的書寫問題

從目前發(fā)表的侯馬盟書研究資料可知，盟書質(zhì)地有玉有石，形體以圭形為主，兼有璜形。最大者長達32厘米、寬3.8厘米、厚0.9厘米，小型一般長約18厘米、寬不到2厘米、厚0.9厘米。其中文字為朱色與墨色兩種書寫，墨色極少，集中在詛咒類。盟書字數(shù)最多的可容納二百二十余字，最少的十余字，一般的在三五十字至百余字之間。也就是說，盟書文字是極小的手寫體，寫在質(zhì)地為透閃巖、矽咔巖、泥質(zhì)板巖等玉石上〔17〕。從書寫載體來說，玉石有別于竹簡，書寫有誤后不如竹簡刮削便捷，用墨比之竹簡較濃。我們縱覽盟書書寫，書手書寫時用筆純熟而流暢，個別的章法雖稍顯凌亂，則是書手的問題。因為侯馬出土的盟書是埋于地下以告鬼神的，盟誓的文辭具備一定樣式和規(guī)范，書寫文字應是當時官方文字書寫。雖然在研究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隨意美化，信筆涂點”“晉國文字混亂現(xiàn)象”〔18〕，但不難想見，書寫盟書時應是集中了當時主盟方的書寫人才，并且具有官方手寫體的代表性。

盟書書寫文字雖小，但筆法多為前重后輕或者說是前粗后細，除卻當時手寫體的書寫習慣外，材質(zhì)的作用不容忽視。如毛筆的大小，筆鋒的粗細長短與新舊，墨（朱、墨）的濃度等。通過圖10與圖11比較，同為宗盟類，卻是風格不同。圖10用筆含蓄厚重，未出現(xiàn)明顯的粗細變化，還帶有西周文字的筆意；圖11則明顯起筆重，手筆輕盈，比圖8、圖9更加明顯；圖8、圖9的書寫風格則是介于前二者之間，橫畫側起向右上的體勢明確。總之，手寫體典型寫法之外，文字略有混淆，風格略有不同，當是書手不同所決定的。

侯馬盟書的主盟時間學界大多傾向趙鞅時期，也就是春秋末期。今以所見出土于楚地毛筆制作工藝來看，戰(zhàn)國中期時為細桿，筆毫外扎。筆毫不多以取細勁，而且儲墨性能并不是太理想，從而起筆重而尾輕的筆法與當時書寫工具有著重要關系。戰(zhàn)國晚期至秦時，筆管逐漸進步為內(nèi)嵌式，內(nèi)嵌式的好處便是筆毫更加飽滿。通過上一節(jié)對出土戰(zhàn)國毛筆工藝的序列排比，再結合出土文字書寫情況，我們可以做出合理推測。春秋晚期所用毛筆應與戰(zhàn)國中期筆毫外扎在外的樣式類似，極有可能外毫束札處不以漆膠固。

學者們最初對侯馬盟書的研究中，已認識到“在春秋時期特定的政治、歷史環(huán)境下，盟誓之風盛行，據(jù)《周禮·秋官·司盟》等記載，古代盟誓時所寫的盟書都是一式兩份，一份留作存查，藏在‘盟府’（承辦盟誓的專門機構）；一份埋在地下或沉于河水之中。這一批侯馬出土的盟書，應當就是當初按照上述盟誓制度埋藏在地下的”，并分為六大類，分別為：宗盟類、委質(zhì)類、納室類、詛咒類、卜筮類、其他〔19〕。相近同類內(nèi)容體例基本相同，研究者基本認為盟書是春秋時期的一種社會現(xiàn)象，研究者在“《春秋左傳》盟誓表”中指出列國間的盟誓情況，其中“晉國參與者竟達五十七項”〔20〕。當時的盟書已具備特定的辭例文法，遣詞具有一定模式與范本?；诖?，我們再看盟書書寫，在有限空間與形制內(nèi)是按照一定的辭例進行書寫的。根據(jù)相對完整的盟書，舉例如下：

1.摹本宗盟類（二）（三）（四）等皆以“非是”終，余空間不書。

2.圭形豎長盟書，如委質(zhì)類尺寸接近者基本四豎行，以“視之”終， 余空間不書。

3.圭形玉片尖部有的擠滿錯落開書寫，有的尖部不書而取平整齊書寫，這與不同寫手的習慣相關。

4.其他一些形制的玉石，皆依形而就勢書寫。

所以，盟書最初書寫時不存在“創(chuàng)作”的問題，均是書手依據(jù)形制根據(jù)自己的習慣完成文稿。其中的所謂空間與留白皆是一條文例完成，這是書寫的規(guī)范樣式。字勢的擺動與欹側并非有意為之，而是手寫體的自然書寫與不同書手的書寫習慣造成的。

隨著書法研究進入當代，筆法、章法、墨法成為人們最多的關注點。但重要的是還原當時的實際情況才能使今日研究學習更為客觀、理性，也才能更好地繼承與發(fā)展。所謂書法章法的提出，出現(xiàn)在書法發(fā)展的自覺時期。也就是文字書寫發(fā)展至自覺時，書寫者對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進行理性處理，使之具備書寫者的觀念，能反映出所處時代的一定方面的審美理念。侯馬盟書書寫在尺寸不大的玉石上，書寫文字極小，又具備規(guī)定的辭例，那么其中是否存在我們今日所說的“章法”問題是需要慎重對待的。

2.《四體書勢》中“古文”的啟示

黃惇編寫的《書法篆刻》中關于《侯馬盟書》一段話，強調(diào)“尤其其中強烈的連筆意識和筆畫的相互映帶，反映了書寫速度的加快和用筆技巧的純熟。因此，《盟書》可稱為草篆的標本”〔21〕。很顯然侯馬盟書用筆技巧純熟毫無疑問，之后戰(zhàn)國簡帛書在傳世文獻中也能找到類似盟書筆法的蹤跡。

侯馬盟書屬于春秋晚期珍貴的手寫體，對研究三晉文字與書法的脈絡極為重要。但傳世文獻中對春秋時期的文字書寫的描述鮮見。文獻中言及出土古文的記載卻有孔子壁中書、汲冢竹書以及杜林發(fā)現(xiàn)的漆書等等，這些今日已不存于世。慶幸的是《晉書》中保存了《四體書勢》，尤其“古文”為衛(wèi)恒所寫，衛(wèi)氏家族均有善古文的傳承，衛(wèi)恒無疑為研究古文書法提供了最重要的文獻支撐。為研究方便現(xiàn)摘錄一段，如下：

圖9 侯馬盟書，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50頁

圖10 侯馬盟書，山西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27頁

圖11 侯馬盟書宗盟類二，《中國法書全集》第一冊，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36頁

觀其錯（按，《歷代書法論文選》為“措”）筆綴墨，用心精專，勢和體均，發(fā)止無間。或守正循檢，矩折規(guī)旋；或方圓靡則，因事制權。其曲如弓，其直如弦。矯然突出，若龍騰于川；森（按，《歷代書法論文選》為“渺”）爾下頹，若雨墜于天?；蛞P奮力，若鴻雁（按，《歷代書法論文選》為“鵠”）高飛，邈邈翩翩；或縱橫婀娜，若流蘇懸羽，靡靡綿綿。是故遠而望之，若翔風厲水，清波漪漣，就而察之，有若自然?！?2〕

此段贊記尤其幾個關鍵性詞語值得注意“錯筆綴墨”以及連續(xù)幾個“或”后的比擬。這也代表了古文書寫在衛(wèi)恒時的理解，具備了“勢”的豐富多樣而且完全具備書法的藝術性審美特點。衛(wèi)恒善古文又有家承，其所在時代及其身份能見到的古文可以推測應有幾種樣式：其一，西漢以來壁中書的傳抄本或多次轉(zhuǎn)抄本；其二，汲冢竹書；其三，邯鄲淳、張揖、衛(wèi)瓘等名家古文書寫墨本；其四，正始石經(jīng)中的古文刻石。所以他對古文書寫有著極其深刻的認知，也就是在古文贊前面的記中提出的，正始石經(jīng)“轉(zhuǎn)失淳法，因蝌蚪之名，遂效其形”，汲冢竹書“按敬候所書，尤有仿佛”，汲冢竹書“亦有數(shù)種，其一卷論楚事者最為工妙”。這也就是說衛(wèi)恒親見汲冢竹書，并明曉汲冢竹書出土量雖大，但同樣的質(zhì)地與書寫工具，因書手不同，風格自然有所差異。“亦有數(shù)種，其一卷論楚事者最為工妙”即是此意。這個問題后人在研究時多所忽略。再看侯馬盟書，亦是毛筆性能上的穩(wěn)定性已經(jīng)極為成熟，卻有潦草的現(xiàn)象，當是書手的問題。

余論

毛筆的制作使筆毫鑲嵌于筆管，是在技術上使筆毫更加飽滿穩(wěn)定，而同樣可以看作工藝上的一次質(zhì)的飛躍。這個工藝在戰(zhàn)國晚期晚段的各國應該是相對普遍了，同樣將蒙恬造筆的傳說也提前了。研究前期文字的墨跡書寫情況，離不開對書寫工具、載體材料以至書寫姿勢這些外在問題的思考，只有更客觀地還原，今日才能更好地繼承發(fā)展。

侯馬盟書是我們得以集中見到目前出土量最大、最早的手寫體，并且其地域性明顯。這為我們探究筆法的發(fā)展與演變提供了早期最重要、最直觀的支撐，對其書法價值的研究需要我們更加深入地繼承、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