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風

黃冊制度是明代廣泛實行、與明朝相始終的一項基本社會經(jīng)濟制度。明代從洪武十四年(1381)起開始攢造黃冊，以后每十年大造一次，一直到崇禎十五年(1642)最后一次大造黃冊，一共攢造了27次。不過，一般的觀點都認為，到了明代中后期，“黃冊所登載的內(nèi)容不過是一部經(jīng)過官吏里書和地方富戶反復變亂而成的假賬而已”，“黃冊制度已經(jīng)徹頭徹尾地變成具文了”[注]韋慶遠：《明代黃冊制度》，北京：中華書局，1961年，第225頁。。而黃冊制度的種種弊病，“從根本上說，乃是由于這一制度本身的性質(zhì)所決定的?；凇刑飫t有租、有身則有役’的黃冊制度，已經(jīng)不適應明代商品經(jīng)濟、人口流動與土地自由交易的時代背景”[注]欒成顯：《明代黃冊研究》(增訂本)，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第1頁。。但是，從現(xiàn)存的徽州文書可以看出，到了明代中后期，黃冊仍然例行攢造。雖然其人戶統(tǒng)計的功能逐漸削弱，但其在賦役征收、產(chǎn)權(quán)確認等方面，仍然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特別是徽州文書中保留下來的一些明代后期與黃冊有關(guān)的產(chǎn)權(quán)糾紛案件，為從訴訟的角度理解黃冊的作用提供了條件。本文就以《萬歷四十一年至四十三年休寧縣升科水利河稅事抄招》為中心，探討萬歷四十年(1612)大造黃冊之期，直隸徽州休寧縣兩個村落因為“升科河稅”引發(fā)的水權(quán)訴訟糾紛，以及該案所反映的黃冊的作用。

一、文書的來源與內(nèi)容

《萬歷四十一年至四十三年休寧縣升科水利河稅事抄招》原件分別收藏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與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該抄招共計用紙20張，其中19張收藏在古代史研究所，1張收藏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每張紙為600毫米見方，抄寫了一件或兩件訴訟文書，每張紙的左右下角騎縫押有“休寧縣印”。最后還收錄了萬歷四十三年十月與抄招案卷有關(guān)的兩張原文書，第一張文書是訴訟當事人許思孝的抄招稟狀(文書23)與立案(文書24)：

稟狀人許思孝稟為懇恩抄招以垂不朽事。孝與汪繼夔等訐告，已蒙恩斷，申院詳允。但冊行在先，詳允在后，懇賜抄招以垂不朽，萬感洪恩。上稟縣主爺爺施行。

準抄

萬歷四十三年十月廿二日稟狀人許思孝

原行戶房

休寧縣為懇恩抄招、以垂不朽事。據(jù)許思孝狀告。云云。據(jù)此。

一 立 案

一 抄招給帖付本告

計抄照前

萬歷四十三年十月

前事

廿九日 (休寧縣印) 知縣張(押)

戶

第二張文書是萬歷四十三年十月休寧縣發(fā)給許思孝的帖文(文書25)：

直隸徽州府休寧縣為懇恩抄招、以垂不朽事。詞稱與汪繼夔等訐告，已蒙恩斷，申院詳允。但冊行在先，詳允在后，懇賜抄招、以垂不朽等情。據(jù)此，擬合抄給。為此。今給帖付本告收執(zhí)照憑。須至帖者。

右給帖抄招付本告許思孝。準此。

休戶字二十九(半字)

萬歷肆拾三年拾月 廿九 日給。

前事(休寧縣印)

帖(押)

在訴訟案件經(jīng)縣審斷、巡撫“詳允”之后，作為當事人許思孝向休寧縣提出稟狀，要求抄寫案卷。休寧縣正式“立案”，同意“抄招”，交由“戶房”負責。戶房抄寫后，休寧縣發(fā)給“帖文”，“付本告收執(zhí)照憑”。因此，這一訴訟文書不是收藏在官府的原始“案卷”，而是案卷的“抄招”[注]關(guān)于“抄招”的性質(zhì)，參照阿風《明清徽州訴訟文書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4～36頁。。

這一抄招共抄錄文書22件，其中有2件重復，實際抄錄訴訟文書20件。另外稟狀、立案與帖文3件，還混有1件作為原件的“審單”、1件作為證據(jù)的“河圖”，全部文書共計25件[注]關(guān)于這批文書的全部錄文，參照阿風《明清徽州訴訟文書研究》，第273～288頁。，其基本情況如表1。

表1 《萬歷四十一年至四十三年休寧縣升科水利河稅事抄招》所收文書一覽表

續(xù)表1

注：*這件帖文收藏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圖版見《中國明朝檔案總匯》第1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241頁。

二、訴訟的過程

本案的訴訟雙方分別是休寧縣二十四都一啚[注]“啚”即指“里”。一般的觀點都認為，“啚”為“圖”之俗字(張涌泉：《敦煌俗字研究》第2版，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年，第399頁)。不過，萬歷《歙志》(萬歷三十七年刊本)卷1《志八·邑屋五》提到歙縣有“三十七都，共二百八十二啚”，文后謝陛評曰：“若曰在國曰都，在野曰鄙，所從來遠矣。邑屋之有都啚，起于勝國，而吳挹之斷以為都鄙，挹之小學甚精，其言最為有理?！币簿褪钦f，“啚”應通“鄙”。顧炎武在《日知錄》中雖然認為“圖”字“今俗省作啚”，但他同時提到“謝少連作《歙志》乃曰：啚音鄙”(參照欒保群校注本《日知錄集釋》卷22《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282頁)。在現(xiàn)存徽州文書與明清徽州地方志中，“啚”與“圖”的使用有明確界限，如果提到基層的區(qū)劃，一般寫作“啚”；如果提到地圖，則寫作“圖”。本文依文書原件，保留“啚”字寫法。孚潭村的許姓與同縣二十五都三啚洪方村的汪姓。這兩個村落都位于率水北岸，其中孚潭村在上游，洪方村在下游。兩村雖然相鄰，卻分屬兩都。

明朝萬歷四十年，“又該天下大造黃冊之期”[注]萬歷三十九年七月，戶部署部事左侍郎李汝華題：“萬歷四十年，又該天下大造黃冊之期?！?《明神宗實錄》卷485，萬歷三十九年七月乙卯，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第9144頁)。不過，大造黃冊，攢造的時間會有拖延的情況，并不一定當年完成。關(guān)于黃冊攢造違限問題，參照欒成顯《明代黃冊研究》(增訂本)，第71頁。。萬歷四十一年，直隸徽州府休寧縣二十五都監(jiān)生汪繼夔、生員汪繼前等人，為“升科水利河稅事”上呈休寧縣(文書1)：

二十五都三啚具呈監(jiān)生汪繼夔、繼曾，生員汪繼前、汪煥等，呈為升科水利河稅事。生等土名洪方口，上至蝦蟆石，下至萬貫洲腳一帶田地，遞年禾苗無塘取水，干旱無收，虛納糧編。今遇大造，情愿告明升科大溪河稅伍畝入文昌戶內(nèi)當差，以便取水救苗，懇乞仁臺金批該啚里書升稅入戶。為此具呈。須至呈者。

右 具

呈

掌縣事本府同知嵇批 仰冊里查報

萬歷四十一年九月十七日具呈監(jiān)生汪繼夔

汪繼曾

生員汪繼前

汪煥等呈

抱呈人汪法

発(？)字廿一號(半字)

冊(押)

二十五都三啚的監(jiān)生汪繼夔、生員汪繼前等人認為土名洪方口一帶田地的禾苗無塘取水，“干旱無收，虛納糧編”，所以在大造之年，由族人汪法抱呈，向休寧縣呈文，提出將“大溪河”升科，以“河稅”五畝入宗族公共的“文昌戶”[注]“文昌戶”應當是汪姓宗族所設立的族眾之戶。關(guān)于明代宗族的眾戶，參照阿風《明代宗族擬制戶名考》，《第三屆中日學者中國古代史論壇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內(nèi)，以便取水救苗。當時署理休寧縣事的徽州府同知嵇汝沐[注]康熙《徽州府志》卷3《秩官志上·郡職官·明·同知》：“稽汝沐，浙江德清人，舉人，萬歷四十年任?！边@里的“稽”當為“嵇”之誤。乾隆《福建通志》(四庫全書本)卷31《名宦》：“嵇汝沐，字仲新，德清人，萬歷間由舉人任建寧府推官?！庇帧睹魃褡趯嶄洝肪?21，萬歷三十四年五月癸酉，“以平定閩妖吳建功等……(建寧府)推官嵇汝沐、知縣霍騰蛟、周士顯，俱命吏部紀錄”(第7964頁)。批示冊里[注]按照明代黃冊制度的規(guī)定，每里第十甲排年輪值十年大造的現(xiàn)年里長，因其承擔攢造黃冊的職役，故又稱其為“黃冊里長”，簡稱“冊里”。其下則有書手、算手等。同時，很多冊里也兼任書手、算手。關(guān)于冊里等的職責，參照欒成顯《明代黃冊研究》(增訂本)，第350～351頁；周紹泉《徽州文書所見明末清初的糧長、里長和老人》，《中國史研究》1998年第1期。查報此事。

一個月后的十月十七日，二十五都三啚冊里朱大道將情況呈報休寧縣(文書2)：

二十五都三啚冊里朱大道呈為回報升科事。據(jù)本啚監(jiān)生汪繼夔等連名呈為升科水利河稅事。蒙爺臺準呈，仰役查報。遵奉查得：洪方口地方果無塘池，遞年禾苗枯槁無收。役奉查明，不敢擅便，理合具呈，粘連原詞回報。為此。具呈。須至呈者。

右 具

呈準升科

萬歷四十一年十月十七日具呈冊里朱大道 呈

冊里朱大道查得汪繼夔等人呈報的情況屬實，休寧縣批示“準升科”。洪方口一帶的溪河正式入“文昌戶”內(nèi)，成為汪姓宗族的公產(chǎn)。同時也編入黃冊，從而進入國家的賦役系統(tǒng)。

1.訴訟第一階段——告狀與立案

二十五都洪方汪姓的升科行為，立即遭到相鄰的二十四都孚潭許姓的強烈反對。萬歷四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都一啚府學生員許順治等人連續(xù)兩次呈文給休寧縣(文書3、4)：

具呈府學生員許順治，監(jiān)生許秉鉞，里排許天禮、許思孝等，呈為舞制詭謀、勢占祀業(yè)事。生等世居孚潭，祖遺土名孚潭河稅拾捌畝，向業(yè)取魚，供祀宦祖唐睢陽許遠公、張巡公完節(jié)雙忠祠饗。洪武攤僉，萬歷清丈，四至注明，遞年輸課，歷今數(shù)百年無異，冊證。驀遭勢豪汪繼夔等鄰居潭畔，覬羨魚利，挾眾妄捏救禾，朦朧升科，賄積里書朱大道、沈戴朋，違制弊結(jié)，將原稅插升伍畝，伏機勢占。況豪洪方口地方皆是懸崖石壁，并無田園用水灌溉。懇天準電鱗冊，親勘真?zhèn)危勘锥胖\全祀。上呈。須至呈者。

右 具

計開

被犯朱大道 沈戴朋 汪繼夔 汪繼曾 汪繼前 汪煥

呈 仰戶房查冊

萬歷四十一年十二月初九日具呈府學生員許順治 呈

監(jiān)生許秉鉞

鄉(xiāng)約許天禮

保長許思孝

里排許子習

許 時

許道浩

許可立

許惟漢

抱呈人許 先

二十四都一啚到呈府學生員許順治，監(jiān)生許秉鉞，鄉(xiāng)約保長里排許天禮、許思孝、許子習等，呈為舞制弊冊、懇勘杜占事。生等世居孚潭，祖遺土名孚潭河稅，遞年取魚，供祀宦祖唐睢陽許遠公、張巡公完節(jié)雙忠祠饗。洪武攤僉，萬歷清丈常字號，四至注明，鱗冊存證。遞年賦役納課，歷今數(shù)百年無異。禍突豪右汪繼夔等鄰居潭畔，覬羨魚利。驀今挾眾妄捏救禾，朦朧升科，賄積里書朱大道、沈戴朋，藐違祖制版籍，將生業(yè)內(nèi)插河稅伍畝，伏機勢占，詭謀弊冊。覺呈縣堂，準批戶房查明鱗冊，關(guān)送仁臺復查。切豪不思伊居洪方口地方，皆是懸崖高山石壁，并無田禾用水灌溉，賄弊漫天，難逃一勘。呈乞準提弊結(jié)里書，研審真?zhèn)?，親勘杜占，改正冊籍。為此，具呈。須至呈者。

萬歷四十一年十二月 日具呈府學生員許順治

監(jiān)生許秉鉞

鄉(xiāng)約許天禮

保長許思孝

里排許子習

以府學生員許順治為首，包括監(jiān)生、鄉(xiāng)約、保長、里排等聯(lián)署呈文，反對汪姓升科。其理由有三：第一，汪姓宗族升科的溪河本來是許氏祖上所遺，“向業(yè)取魚”，用來供祀唐代許遠及張巡的“雙忠祠”，因此汪姓是“勢占祀業(yè)”。第二，這段河稅在明初洪武時就已經(jīng)僉業(yè)于許氏，萬歷清丈時為常字號[注]萬歷《休寧縣志》卷1《輿地志·隅都》：“二十四都，共七啚，缺五?！蓖恋刈痔柊ǎ撼！⑻?、惟、鞠、養(yǎng)、豈、敢。，有魚鱗冊為證。而汪姓是通過賄賂里書等人，“朦朧升科”，因此，汪姓一方是“藐違祖制版籍”。第三，洪方口一帶“皆是懸崖高山石壁，并無田禾用水灌溉”，因此汪姓的升科理由并不充分。

到了十二月十六日，休寧縣根據(jù)許順治等人的呈文，“擬合行查”，正式“立案”，要求休寧縣冊衙查證此事(文書5)：

貴衙煩為即查本生許順治等所告土名孚潭僉業(yè)河稅畝則、四至，并查監(jiān)生汪繼夔等升科洪方口河稅五畝，或在前號僉業(yè)四至內(nèi)外有無田地用水救苗，逐一查明，關(guān)覆前來，以憑審理施行。

“冊衙”應該就是“黃冊衙門”的簡稱，當時由縣丞兼管，故冊衙當指縣丞衙。這時的休寧縣縣丞為熊濠[注]康熙《休寧縣志》卷4《官師·職官表》：“熊濠，福寧[人]，準貢?！?。休寧縣要求冊衙查找黃冊、魚鱗冊，以確認僉業(yè)情況。

2.訴訟的第二階段——互控升級

休寧縣立案后，汪用時等人呈文給休寧縣，展開反訴：

世居洪方，與隔都孚潭各臨大河。節(jié)遭棍惡許夏九、許貴等招集流竄，借口打魚，乘機搶掠，或強或竊，被害無厭。近奉憲牌，盜賊嚴坐黨甲，生等不得已，遵例升稅伍畝，保守地方，驅(qū)逐可疑，并文昌社學貳田資給灌溉，詳允歸戶無異。豈惡不思兵憲令甲森嚴，撫臺藥魚頒禁，反恨杜伊弊竇，計拴健訟許順治等霹捏勢占聳臺，據(jù)告河稅壹拾捌畝就伊孚潭境內(nèi)，計畝已越拾倍，豈生洪方境里猶在步畝之中。且休之南河，迤邐數(shù)百余里，盡是萬民仰命，未聞一家獨霸。積年盜藪，妄捏睢陽祀業(yè)，不惟無稽可駭，抑恐忠魂蒙羞，乞準親勘計畝等情。(文書8)

在汪用時等人的呈狀中，稱許氏族人許夏九等為“積年盜藪”，他們以打魚為由，“乘機搶掠，或強或竊，被害無厭”。根據(jù)巡撫、兵備道的牌文，“盜賊嚴坐黨甲”，所以汪氏遵例升稅，以“保守地方，驅(qū)逐可疑”，同時又可以灌溉文昌社學的田地。因此，升科河稅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因為汪用時等人的呈狀提到了許氏族人的搶掠、強竊行為，所以事件的性質(zhì)發(fā)生了變化，從戶婚田土案件轉(zhuǎn)變?yōu)閺姼`盜賊重案[注]按照《大明律》的規(guī)定，“凡捕強竊盜賊”，有明確的“捕限”，“以事發(fā)日為始，當該應捕弓兵，一月不獲強盜者，笞二十，兩月笞三十，三月笞四十，捕盜官罰俸錢兩月”(黃彰健：《明代律例匯編》卷27《刑律十·捕亡·盜賊捕限》，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79年，第969頁)。相對戶婚田土案件，地方官員對于強竊案件更為重視。。萬歷四十二年正月初五日，休寧縣發(fā)出關(guān)文給休寧縣捕衙，要求查清這些搶掠、強竊行為(文書8)?？h的捕盜事務由縣丞負責，所以捕衙實際上也是歸屬縣丞管理。

正月初七日，汪用時等再次具呈休寧縣，除了狀告許氏族人“晝漁夜盜”外，還指責許順治“假充衣巾”，“駕空影射”，是“明欺官府，暗作民蠧”(文書9)。狀告的內(nèi)容除了涉及搶掠行為外，還涉及假冒生員等問題。汪氏為了達到目的，開始對許氏族人展開人身攻擊。

萬歷四十二年正月二十一日，二十四都許順治等人呈文給休寧縣，反訴汪氏的控告(文書10)：

二十四都一啚府學生員許順治、監(jiān)生許秉鉞等，呈為勢占祀業(yè)、誣盜遮飾事。占業(yè)不勘不明，誣盜不實不甘。生等世居孚潭，祖遺孚潭河塘。洪武攤僉經(jīng)業(yè)，萬歷清丈輸稅，鱗冊四至注明，數(shù)百年無異。勢豪汪繼夔、汪用時等威恃財勢，衣巾兩焰，欺族單弱，妒涎魚利，霹空詭呈救禾，賄積里書朱大道、沈戴朋，弊結(jié)升科，伏機勢占。生覺，呈蒙仁臺，準戶查明鱗冊。知虧，更捏窩盜诐詞，誑蔽遮飾，前后兩詞矛盾，勢占昭然。切思明旨清丈，合郡河塘山畝，悉照原額輸課，難容至內(nèi)升科。懇天親勘，電冊明業(yè)，杜占剪誣，粘圖上呈。須至呈者。

右 具 送

呈 冊衙并勘

萬歷四十二年正月廿一日具呈生員許順治呈

監(jiān)生許秉鉞

抱呈人許先

許順治等人除了繼續(xù)強調(diào)洪武、萬歷清丈時，這一段河流就已經(jīng)僉業(yè)于孚潭許氏，“數(shù)百年無異”外，也針對汪氏控告許氏“假充生員”一事，反訴汪繼夔、汪用時等人“衣巾兩焰，欺族單弱，妒涎魚利”。同時針對汪氏是奉巡撫、兵備之命而“遵例升科”的行為，許氏也提出“明旨清丈，合郡河塘山畝，悉照原額輸課”[注]這里提到的“明旨清丈”，可能是指隆慶六年七月二十八日，萬歷皇帝發(fā)布的詔令。其中提到：“丈地均糧，本為良法……戶部通行各撫按官，除民間田地已經(jīng)丈明，百姓樂從者，悉照原額納糧當差。如有別弊，即為究治改正。再不許妄行丈量，自立新法擾民，違者以變亂成法論?！币姟睹魃褡趯嶄洝肪?，隆慶六年七月辛亥，第122～123頁。。這是以皇帝頒行的清丈及大造黃冊的圣旨來反擊對方的升科行為。休寧縣仍然指示冊衙進行勘查。

同月，許思孝等人又再次以“為叛碑蔑教，挾官占業(yè)”為由上呈休寧縣，指出汪用時等作為生員、監(jiān)生，“惟恃衣巾勢焰”，“無中生情作有，捉打畫手，逼改河形”，要求拘拿冊衙吏、書手、畫手，“嚴究原因、親勘河至”(文書11)。

3.訴訟的第三階段——上訴

萬歷四十二年正月二十三日，許思孝以“賄書插稅、哨統(tǒng)圍殺”等情，上訴至徽州府，徽州府知府批送徽州府同知審理(文書19)。而汪姓生員們則也以“晝漁夜盜、橫阻浪欺等情”，聯(lián)名具呈徽州府。在徽州府提審期間，休寧縣縣丞熊濠親往告爭場所，拘集原、被兩造，會同量畫手“眼同踏勘”，然后將結(jié)果“合關(guān)本縣”(文書15)：

直隸徽州府休寧縣縣丞熊，為舞制詭謀、勢占祀業(yè)事。準本縣關(guān)文。據(jù)二十四都一啚生員許順治,監(jiān)生許秉鉞，里排約保許天禮、許思孝等呈前事。準此。又據(jù)許順治等呈到為舞制弊冊、懇勘杜占事。據(jù)此。又準關(guān)文，據(jù)十五都三啚生員汪用時等呈為霸河窩盜、借稅撓憲事。準此。又據(jù)許順治等呈為勢占祀業(yè)、誣盜遮飾事。準此。送冊衙并勘。準此。隨該卑職帶同量畫手親到告爭河所，勘得生員許順治與生員汪用時等所爭之河，乃源發(fā)江西而下通浙省也。許家居二十四都孚[潭]，汪家居于二十五都洪方口，各聚族于河滸之側(cè)。許家先年間于河內(nèi)注稅一十八畝，新丈常字四千三百二十二號，東至萬貫洲，西至良英洲，南、北至岸，許家因取魚利于其間，以為祭需。舊年汪家于洪方口河內(nèi)升科五畝，東至萬貫洲，西至蝦蟆石，南、北至岸，以防守灌田，許以為妨己也，訟之。在汪以河為國家血脈，非民間可擁而私之物，況延亙數(shù)里，計稅何止一十八畝，爾我各得升科以隨其地為分守。在許以僉業(yè)在先，收稅至今，鱗冊載有四至，何得于界內(nèi)升科。二家各執(zhí)一理，相持不下。卑職未敢擅便，緣準關(guān)文事理，擬合具由關(guān)送。為此。今備緣由，粘準關(guān)文送詞，并抄到呈，取具量畫圖結(jié)、各里結(jié)狀，合關(guān)本縣，煩為裁奪施行。須至關(guān)者。

根據(jù)熊縣丞的調(diào)查，許氏先年“河內(nèi)注稅”，取魚利用于祭祀，僉業(yè)在先。而汪氏“以河為國家血脈，非民間可擁而私之物”，更何況河水延亙數(shù)里，“計稅何止一十八畝”，因此以“灌田”為由，利用大造黃冊之機升科河稅。由此可見，汪姓的升科行為確實有不當之處，侵害許氏已經(jīng)僉業(yè)的河面。勘查結(jié)束后，熊縣丞將勘查結(jié)果及里長、排年的結(jié)狀一并關(guān)送本縣。

不過，就在熊縣丞勘查期間，萬歷四十二年二月初二日，許思孝等許氏族人又上訴至應天巡撫(文書12)：

徽州府休寧縣二十四都一啚居民糧里鄉(xiāng)約正副許思孝、許道浩等，呈為霸占河道、激眾變亂、非憲莫安事。土名孚潭溪澗上流糧田百頃，坐沿險道。洪水泛淹，田河徑溷無別，非潭泄汛下流，萬命為艱。孝祖唐忠臣，世遷潭側(cè)，自洪武起科，辦納糧稅，以供水利，以足國課。萬歷清丈，注明冊籍。千百年田河筑石培木防御，水發(fā)賴泄，水旱賴灌，下固水口，上保龍脈，一村士民，桑梓榮枯，萬生所靠無異。突豪汪煥暴發(fā)財雄，倡創(chuàng)狼仆，結(jié)連虎族汪用極等千丁，勢仗宦親，機乘大造，本縣正印未蒞任，賄糧書朱大道等蠹侵骫法，弊冊盜稅。霹今正月，指稱升科。統(tǒng)眾掦兵，掘潭伐木。旱不容通一車，水不容行一舟。激變四境，小民奮起，刀兵不息，殷實士紳，奔訴填途，有司難平難安。孝等急抱噬臍，不懼萬里控憲，刀兵之虞求解，水火之殘求救。庶生靈途[涂]炭，有傷天和。太平之民，苦此豪強之亂。九叛之地，非天莫速。敕縣查勘安民，千里激切，連名奔呈。

萬歷四十二年二月 日具

欽差督撫應天等府地方右僉都御史徐 批仰休寧縣查報

許思孝等人告狀的事由是“霸占河道、激眾變亂、非憲莫安事”，認為汪姓的升科行為會“激變四境，小民奮起，刀兵不息”。這種“激迫”之詞，也是當時訴訟的慣用手法，以期引起官員重視。應天巡撫徐民式[注]萬歷三十七年至四十二年，徐民式巡撫應天。參照吳廷夑撰、魏連科點?！睹鞔綋崮瓯怼?，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369頁。批回休寧縣查報此事。

4.訴訟的第四階段——和息與判決

就在徽州府審理及休寧縣調(diào)查期間，萬歷四十二年五月，汪、許二姓經(jīng)兩都鄉(xiāng)約及親族黃勤、程事心等人勸諭，“連名息具”(文書18)，雙方同意“汪納萬貫洲邊河稅，許納孚潭河稅”，并訂立“合同議約”：

許姓愿將洪方口河互換汪姓出入灌溉，汪姓愿將升科萬貫洲河互換許姓舟楫往來。許姓僉業(yè)原河，仍許捕魚，汪不得侵。萬貫洲河仍汪捕魚，許不得侵。汪姓升稅不虛，許姓僉業(yè)不失，兩各心服，子孫永為世守。如日后各家生情毆爭，經(jīng)公甘罪強占無辭。(文書19)

同時，許姓與汪姓互換灌溉與通行權(quán)，并且劃分了各自捕魚的水域，實現(xiàn)“汪姓升稅不虛，許姓僉業(yè)不失”。在雙方提出和息合同后，休寧縣知縣張汝懋[注]康熙《休寧縣志》卷4《官師·職官表》：萬歷四十年，“張汝懋，號芝亭，山陰人，進士，福建道御史”。作出判決：

審得：許思孝等族居孚潭，汪繼夔等族居洪方口，皆臨河而居。河亙千里，源起江右，流通江浙。許思孝戶族先年將孚潭稅收十八畝，為常字四千三百二十二號，管業(yè)有年矣。按其至界，已延跨兩都。乃汪族亦于洪方口升稅五畝，以資灌田。查注冊時，已經(jīng)署縣著冊里朱大道等查明呈準，原非賄插，卷按有據(jù)。迨兩族互呈霸占，亦經(jīng)委熊縣丞勘報審間，而許思孝以諸汪賄書插稅、哨統(tǒng)圍殺告府，汪熏等連名指諸許晝漁夜盜、橫阻浪欺并告發(fā)縣。許思孝等更連名賄統(tǒng)揚變呈都院，批查參照。此亦一官河耳，在許原稅十八畝僉業(yè)已久，在汪近稅立畝業(yè)已升科，各執(zhí)互爭。今據(jù)兩都鄉(xiāng)約、親族黃勤等勸二姓汪友正、許天禮等連名立有合同議約……夫既勸議已妥，合準給照，從此汪、許各納各稅，息訟無爭。但許思孝、汪熏互摭妄呈，各擬杖，株連族眾，姑免究。(文書19)

休寧縣張知縣認為，二十四都許氏宗族先年僉業(yè)的孚潭河稅，實際上“延跨兩都”，所以二十五都汪姓以灌田為由而“升科”河稅，也是情有可原。同時，汪族的“升科”符合程序，并非“賄書插稅”。因此，張知縣認為，許、汪兩姓通過互換捕魚權(quán)與通行權(quán)，實現(xiàn)息訟，這樣可以實現(xiàn)“汪之升稅不虛，許之僉業(yè)不失”。于是同意雙方的息訟請求。雖然息訟，但許思孝、汪熏因為“互摭妄呈”，“各擬杖”。其他相關(guān)的族人，則從輕發(fā)落，不再究問。休寧縣隨后將審理結(jié)果上報應天巡撫，萬歷四十二年七月，應天巡撫徐民式批復：“依擬汪熏、許思孝各贖完發(fā)落，余如斷執(zhí)業(yè)，永不許告爭?！贝税刚浇Y(jié)案。

三、訴訟的特點

1.魚鱗冊為經(jīng)、黃冊為緯

明代黃冊又稱賦役黃冊，其建立之初的目的就是平均徭役[注]《明史》(第13冊)卷138《范敏傳》：“帝以徭役不均，命編造黃冊?！北本褐腥A書局，1974年標點本，第3966頁。。黃冊包括舊管、新收、開除、實在四項，按照規(guī)定，十年之內(nèi)的人丁、事產(chǎn)等項目的變化，都要登記到黃冊之中。從國家的層面來說，確保賦役不失。從百姓的角度來說，可以從國家的層面確認產(chǎn)權(quán)，實現(xiàn)“戶以版啚為定，業(yè)以冊籍為憑”(文書11)的目的。因此，大造黃冊之年，往往是田土訴訟高發(fā)之年，這與明代十年大造黃冊的性質(zhì)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

萬歷四十年大造黃冊之期，汪氏以灌田為由，升科洪方口河稅。對于地方官府而言，可以增加賦稅征收。因此，官府很快同意了汪氏的升科行為。后來許氏反訴，休寧縣丞與地方冊里等進行查勘，認為許氏僉業(yè)在前，汪氏“升科”在后。不過，休寧縣認為汪氏“升科”程序合法。在這種情況下，許、汪二姓經(jīng)由鄉(xiāng)約、親族調(diào)解，通過互換捕魚權(quán)與通行權(quán)而實現(xiàn)和息。國家通過升科而增加了賦稅，汪氏的僉業(yè)也得到了保障。

從這一案件可以看出，當時發(fā)田土河面訴訟時，黃冊、魚鱗圖冊都是最重要的書證。黃冊反映了產(chǎn)權(quán)的變動情況，而魚鱗圖冊則成為確認位置的根據(jù)。正是因為有黃冊、魚鱗圖冊，所以休寧縣丞與黃冊里長以及量手、畫手查勘時，字號清楚，位置明確，很快就得到明確的結(jié)論，訴訟也迅速和息結(jié)案。

除了本案之外，在明代中后期保存下來的很多徽州訴訟文書中，黃冊都是重要的書證。例如，南京大學歷史系收藏的《不平鳴稿——天啟、崇禎年間潘氏訟詞稿》[注]關(guān)于《不平鳴稿》，參照阿風《明代后期徽州訴訟案卷集〈不平鳴稿〉探析》，《明史研究論叢》第9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抄錄了明朝天啟、崇禎年間徽州府休寧縣七都東亭村余、潘兩姓爭奪土地與佃仆的訴訟文書。其中多次提到十年大造黃冊時，進行土地過割的情況。例如，天啟四年(1624)八月，徽州府同知判決后，在發(fā)給余姓的執(zhí)照中提到：“萬歷十五年價買潘應乾己分東亭坦牌前等處地稅屋仆程長文、程積德等，人傳三代，冊過四輪?！边@里“冊過四輪”就是指萬歷二十年(1592)、萬歷三十年(1602)、萬歷四十年(1612)及天啟二年(1622)四次大造黃冊。由此可以看出，即使到了明代后期，黃冊與魚鱗冊一樣，仍然是確認產(chǎn)權(quán)的重要冊籍?！棒~鱗冊為經(jīng)，土田之訟質(zhì)焉。黃冊為緯，賦役之法定焉”[注]《明史》(第7冊)卷77《食貨一·戶口》，第1882頁。，這一基本原則仍然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2.宗族與生員涉訟

這一訴訟案件的訴訟雙方極具徽州特色，孚潭與洪方，都是聚族而居的村落，包括保長、里排(現(xiàn)年與排年里長)等職役在內(nèi)，孚潭村的告狀人全是許氏，洪方村的告狀人全是汪氏?？梢哉f，聚族而居的徽州地區(qū)，里長、鄉(xiāng)約、保長等職役實際都與宗族組織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在某種意義上，宗族組織在徽州地方社會中扮演著最為重要的作用。

同時，訴訟雙方的主要人物都是生員或監(jiān)生。萬歷四十一年九月汪姓升科河稅時，具呈人是監(jiān)生汪繼夔與生員汪繼前等(文書1)。萬歷四十一年十二月，許姓狀告于休寧縣，具狀人是生員許順治、監(jiān)生許秉鉞等(文書3、4)。此后雙方互控時，均就對方的身份展開攻擊。萬歷四十二年正月，汪用時在呈狀中稱許順治等是“假充衣巾”(文書9)。而許順治等人則在呈狀中稱對方“藐叛臥碑”，“恃衣巾勢焰”，“庠勢橫行，碑條何在”。這些言辭是攻擊對方違反臥碑禁例[注]洪武十五年，明太祖朱元璋命禮部頒學校禁例十二條于天下，“一曰生員事非干己之大者，毋輕訴于官……所頒禁例，鐫勒臥碑，置于明倫堂之左”?！睹魈鎸嶄洝肪?47，洪武十五年八月辛巳，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第2301～2302頁。。然而，許順治等人也是自稱生員、監(jiān)生。同時，知縣、知府、巡撫等官員并沒有去質(zhì)疑這些生員的身份，也沒有對他們涉訟進行申斥。這也反映出明代中后期，生員依恃其特殊的身份，開始廣泛涉訟，明初頒行的學校禁例已經(jīng)成為具文[注]明末清初學者顧炎武指出：“今天下之出入公門，以撓官府之政者，生員也；倚勢以武斷于鄉(xiāng)里者，生員也；與胥史為緣，甚有身自為胥史者，生員也；官府一拂其意，則群起而哄者，生員也；把持官府之陰事，而與之為市者，生員也?！?《亭林詩文集》卷1《生員論中》，《顧炎武全集》第2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70頁)生員廣泛地參與訴訟，在明末是很普遍的現(xiàn)象。。

四、余 論

黃冊作為明代的戶籍編造之法，早在明代中前期，其人戶統(tǒng)計功能就已經(jīng)弊端百出。明代學者王世貞整理了洪武至正德各個時期人戶的非正常變動，就認為“國家戶口登耗有絕不可信者”，“有司之造冊與戶科、戶部之稽查，皆僅兒戲耳”[注](明)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18《皇明奇事述三·戶口登耗之異》，魏連科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26～327頁。。特別是明代中期以后，每十年大造黃冊，“其戶口之或多或寡，冊俱不足憑也”[注]萬歷重修《宜興縣志》卷4《食貨·戶口》，《無錫文庫》第一輯，南京：鳳凰出版社，2012年，第92頁。。不過，明代黃冊實質(zhì)上是賦役冊，賦役征收才是黃冊最根本的職能，至于人戶統(tǒng)計則是服務于其賦役職能。到了萬歷初年，以土地清丈與一條鞭法為中心的賦役改革，也是一次黃冊制度的變革。此后，雖然黃冊的人戶統(tǒng)計職能更加削弱，但賦役征收的職能卻適應了新的形勢，重新得到加強。特別是萬歷清丈之后，一些地方“清黃冊，大加厘正，夙弊一清”[注]萬歷《休寧縣志》卷4《官師志·名宦·曾乾亨》。。

安徽省博物館收藏有明代直隸徽州府休寧縣二十七都五啚萬歷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四個大造年份的黃冊底籍抄本。將同一個啚連續(xù)四個大造年份的黃冊全部抄寫下來，足見抄寫者對于黃冊的重視。一般而言，民間抄錄這些冊籍，主要目的是為了賦役征收、確認產(chǎn)權(quán)，或者作為訴訟書證[注]阿風：《公籍與私籍：明代徽州人的訴訟書證觀念》，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編：《徽學》第8卷，合肥：黃山書社，2013年。。根據(jù)欒成顯先生的考證，在這四個年份的黃冊底籍中，有關(guān)人丁的記載非常簡略，隱漏丁口弊端十分明顯，但有關(guān)田畝稅糧的記載則十分詳備，比較可信[注]欒成顯：《明代黃冊研究》(增訂本)，第172～181頁。。這種略于人戶、詳于稅糧的黃冊底籍抄本，實際上就體現(xiàn)出萬歷十年改革以后黃冊登載事項與內(nèi)容的新變化[注]一般的觀點都認為，以一條鞭法為中心的賦役改革的結(jié)果，就是“戶籍的登記內(nèi)容也著重于土地和稅糧的登記和查核，人口登記的意義逐漸喪失”(劉志偉：《在國家與社會之間：明清廣東里甲賦役制度研究》，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97年，第12頁)。因此，萬歷十年以后，黃冊中人戶不實的現(xiàn)象，實際上是黃冊改革的結(jié)果。。

從本文分析的汪、許二姓“升科河稅”一案可以看出，到了萬歷四十年，大造黃冊仍然是國之重事。當時在州縣，冊衙、冊里、冊書各司其職，升科、查勘均有明確的文書程序。至少在徽州地區(qū)，在休寧縣，黃冊仍然承擔著基本的賦役功能，并不能一概稱之為“偽冊”[注]嘉靖《寧波府志》卷24《田賦》提到當時黃冊所登載的內(nèi)容，“輕重多寡，皆非的數(shù)。名為黃冊，其實偽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