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林
七兒進入到這座城里的時候,正是黃昏。夕陽像個醉漢,慢慢地搖落下去了。
有風吹來,陣陣荷香。七兒聳了聳鼻子,有些夸張地享受著。
得在這座城里打個盹兒了,我們不走啦。七兒心里打定了主意。他拍了拍身下的白馬,算是和自己的這位老朋友打了聲招呼。白馬是京城里孫哥兒三年前贈予他的,那天孫哥兒剛剛將馬兒牽到七兒面前,馬兒卻不走了,這馬兒的兩只大眼睛對著七兒眨巴眨巴個不停。七兒只那么輕輕一躍,上馬,馬兒飛奔而去。這人,這馬,成了好朋友,一路浪跡。馬兒渾身雪白,像塊晶瑩剔透的大寶玉。要是飛奔起來,遠遠望去,像朵白云在飄動。
城門前有告示,七兒走近一看,是官府的中秋節(jié)親民官文。七兒猛然想起,就快到中秋了啊,日子像翻過書頁,一頁一頁,真是快。這些年,他一個人四處游蕩,功名沒撈著,詩詞寫了一大籮筐,他自己也不知道寫了多少首了。官文的下文,是官府的印章,寫著一個人的名字,孫何。
孫何,正是他的孫哥兒,送給他白馬的孫哥兒。他的孫哥兒,當年的布衣之交,如今成了兩浙轉(zhuǎn)運使了。
七兒笑了笑。他自己也是能有功名的,只是自己的一句話“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換得皇帝老兒幾個字“且填詞去”。他的功名,自然泡湯了。干脆,七兒自稱“奉旨填詞”,也算是自成風流。
“七哥,你怎么來了杭城?”有人拉住了七兒的衣袖。
七兒扭頭一看,是陳三。當年一同進京趕考,兩人一同投店借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只是,最終陳三落榜,如今做了個商人,手中也有了些錢物。
“七哥,你來了杭城,可以去找孫哥兒的?!标惾终f。
“去找孫哥兒?”七兒回了一句。
“是的,人家孫哥兒如今做了大官了,成了兩浙轉(zhuǎn)運使啦。”陳三的聲音大了起來,言辭間現(xiàn)出羨慕之情。
七兒笑了笑,說:“孫大人忙著呢,怎么會有閑心理會我?你陳三要是想去敲門,那你就去啊?!?/p>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辈贿h處的柳林里,傳來歌聲。
“七哥,聽,快聽,是你的詞呢。”陳三大聲叫道。七兒不再說話,系好白馬,向柳林深處走去。柳林里,一大群人正圍著一位歌者,跟著歌者學唱。領唱的歌者是個紅衣女子,不過二十上下的年紀。她的身旁,有著同樣大小年齡的女子,有十多個。她們唱著,柳林里的人們也跟著唱起來。歌聲又響起,“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七哥和陳三,一前一后,走進了人群,他們在人群中跟著唱起來:“此去經(jīng)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p>
“這楚楚姑娘是杭城歌場里的第一張牌,她唱得可真算入了心了。”有位中年人指著紅衣女子情不自禁地說。
“姑娘唱得好,這詞兒也寫得妙,那柳七可是天下第一才子。”一旁的老年男子有些神氣地說。
又一輪領唱停下來的時候,紅衣女子接到了一曲新詞:“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她一看到這詞句,心里就喜歡起來。她看著詞句,略微頓了頓,拿過琵琶,開始彈唱起來:“東南形勝,三吳都會……”
“楚楚,我們跟著你學唱吧?!奔t衣女子身邊的人們幾乎齊聲說。
柳林里的人們,男女老少,也跟著學唱起來:“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是柳七來了,柳七來到杭城了……”那老年男子像是醒悟了,大聲叫道。人們就四處搜尋著人們傳說中的那位白衣飄飄的七兒。
“那個七兒,他來了,但是,他早走啦?!贝┲t衣的楚楚姑娘輕輕地說。她的臉,粉紅一片,像盛開著的桃花。
第二天一大早,一位青衣小帽的男子快步走進西湖邊的臨湖客棧,敲開了最東邊的客房房門。他輕聲問道:“房內(nèi)可是七兒?”
“哈哈哈哈……”回應的是一連串的笑聲,“孫大人如何得知小民已在杭城?”
來人并不言語,只是低聲唱起:“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逼邇翰唤约阂卜砰_了喉嚨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