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
我們是不是常常會遭遇一些談話場,人不熟,內(nèi)容領域更不熟?是。
有沒有一個方法可以讓你在所有的談話場都表現(xiàn)得游刃有余?有。
陌生的對象、陌生的知識、陌生的領域、陌生的語境,這些是主持人工作中的家常便飯,對此,我已經(jīng)很習慣了。如果真碰到嘉賓和內(nèi)容都極度熟悉的情況,我反倒容易變得懶散松懈。
碰到自己不知道的事兒,我們的第一反應通常是:不行,我得搞懂。一兩個知識倒還好,但如果突然碰到一個陌生領域的談話場,不僅沒有時間補課,甚至連從哪兒補、找誰補都不知道。書到用時方恨少,到了現(xiàn)場就得嘮。
無論在什么領域,我們要想真的成為全能專家,太難。換句話說,成為一個好的談話者,把握一種能夠從容應對各種談話的技巧和心態(tài),就十分關鍵了。
這種技巧和心態(tài)是什么呢?我們先從我之前在嶺南師范學院做過的一個嘗試說起。
當天晚上,我原本是要在嶺南師范做一個演講,后來我發(fā)現(xiàn)復旦大學的錢文忠教授也來到了現(xiàn)場。錢教授師從季羨林先生,學識淵博,機智幽默,他講的《玄奘西游記》至今讓他在大學生中非常受歡迎。同時他也是我的家庭教師,有什么不懂的事情我經(jīng)常去請教他。
原本我對這場演講沒做什么特別的準備,看到錢教授之后,我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決定把這場演講做成一場對錢教授的采訪,借機現(xiàn)場培養(yǎng)幾個主持人。我覺得這樣的安排同學們肯定會非常高興,于是我在現(xiàn)場發(fā)出了一個口號:“15分鐘,我就可以讓你變成一個優(yōu)秀的主持人!”
同學們果然踴躍參與,有三位同學獲得了這個機會。其中有一個女孩,她站在會場二樓的最后一排,當時她只是禮節(jié)性地舉了一下手就被我叫上臺了。上臺之后她有點蒙,甚至有點不知所措,但是在15分鐘之后,她整個人的狀態(tài)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這個女孩很內(nèi)向,剛到臺上非常緊張。她采訪錢教授,我在一旁協(xié)助她,她的第一個問題問得有點兒不太禮貌,大家都笑了,錢教授也笑了,但還是回答了她。接下來,我用了一個非常禮貌的方式提了第二個問題。到第三個問題的時候,這個女孩自己就變得很禮貌了,然后談話就進入了一個非常友善的氛圍??墒沁M入這個氛圍之后,她就顯得不是錢教授的對手了。通常來說,在采訪之前,雙方都會下意識地把對方當成對手,尤其是被采訪者會認為對方一定會刁難他,給他挖坑,讓他說不愿意說的話,所以這時候這個女孩在錢教授面前自然就接不過三招。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了?;蛟S有人會說,這時候她應該試著走一走防火通道。這個辦法當然可以,但是,就像我在前面說過的,防火通道可以偶爾用來應急,但不能總是停留在那個狀態(tài),或者一有困難就馬上登場,那樣是無法完成一次成功的談話或采訪的。我發(fā)現(xiàn)很多主持人或是談話者經(jīng)常會走防火通道。條條大路通羅馬,為何只認這一條?
接下來,我就要說到我的絕招了,其實非常簡單,就三個字:跟我來。所謂跟我來,就是把你的觀眾或你的談話對象的思維拉到你所熟悉和擅長的領域,讓他們順著你的思路來。
當時,我就是用這個方法去引導這個女孩的。我問她學的是什么專業(yè),她說是海洋工程,我說那你可以這樣跟錢教授溝通:你把海洋工程的道理講給他聽,他就會告訴你在《弟子規(guī)》《三字經(jīng)》和《名賢集》里是否也做過類似的研究,我們把這個叫比較科學,這樣的談話和比較大家都會愛聽。女孩按照我的引導去做了,她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聊了很多海洋工程當中的概念和方法,錢教授一下子就理解了這里面的意圖,并從自己的角度和她互動,然后這個女孩又把錢老師的內(nèi)容放到海洋工程的框里,再次輸出。于是,一來一往之中,大家在現(xiàn)場聽到了一場特別奇妙的談話。
臺下的大學生們熱烈鼓掌,這個女孩成功了。
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們的校長坐在臺下,眼睛紅紅的。我覺得這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故事。采訪結(jié)束之后我找到了這位校長,他告訴我剛才臺上的那個女孩是一個孤兒,是學校資助了她,但因為性格內(nèi)向,所以她一直悶悶不樂。但今天看見她在臺上表現(xiàn)得這么優(yōu)秀,跟錢教授能夠如此靈巧地對話,他覺得特別高興、特別欣慰。
要找到最好的說話狀態(tài),就需要把自己調(diào)整到像在家里一樣。而在這里,我們再次拓展這種調(diào)整方法,不僅是狀態(tài)上的自我調(diào)整,更是在話題內(nèi)容選擇上的自我把控。每個人在與人交談時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安全領域,這個領域可能是他熟悉的,或是他擅長的。
掌握了這個技巧,就像手里拿了一把萬能鑰匙,可以打開所有談話場的鎖。
姜文在圈內(nèi)是出了名的難采訪,很多人想約他的專訪都約不上,有人說這是因為他太牛太傲,其實我知道并不是,他只是沒有那么自來熟。我前面講了一件事,就是在《讓子彈飛》的首映現(xiàn)場,他對接受采訪時的第一個問題特別在意。那么在第一個問題之后,如何還能繼續(xù)打開他的話匣子,就是每一個采訪者或者談話者應該思考的問題。我們知道他有一個擅長的領域,那就是電影。所以,電影里的音樂和畫面就是他用來和觀眾交流的工具。
我采訪過他兩次,第一次的時候他問我要聊多長時間,我說得一兩個小時,他說這么長時間真怕沒什么可說的,我說我問你什么你回什么就行了。我記得那天我們倆進采訪間之前都喝了幾口酒,主要是為了略微緩解一下緊張情緒。進了采訪間之后,我先給他播放了一段片子,這個片子是我們事先剪輯好的,里面都是他拍過的電影的一些片段??赐昶游覇査舻迷趺礃樱@當然就進入他的專業(yè)領域了。當時他是這么說的:“你就是說破大天去,你也沒有我剪得好,也沒有我拍得好。”他連點評帶諷刺地對我們剪的片子表達了一番看法。
一正一反,萬能鑰匙不僅可以解鎖陌生的話語場,同時也能讓對方回到舒適的話語場。在之后的工作和生活中,每當遇到陌生的話語場的問題,從容些,想想我說的萬能鑰匙。
進一步說,萬能鑰匙不僅是讓我們馳騁各種陌生的談話場的絕招,更是一種對思維的培養(yǎng),從沒底氣到有底氣,從被動到主動,從限制到自由,這把鑰匙讓我們懂得:別總想著要把“不知道”變成“知道”,更重要的是要把“你知道”變成“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