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英

袁曉君的新作《星星的孩子》再次給我一個溫暖的感覺，兩年前當我讀她的首部少年治愈系小說《十五歲的星空》時，就有這種感覺，這一次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這是一部反映一家人團結(jié)一致，幫助患有自閉癥的孩童劉萌萌從孤獨封閉中走出來，成為一個音樂愛好者的故事。

自閉癥在醫(yī)學上也叫孤獨癥，自閉癥是一種較為委婉的說法。自閉癥患者的主要癥狀是：不愛說話，語言障礙，社交障礙、眼神無交流、孤僻不合群、刻板地重復做一個動作。人們往往把他們稱之為“星星的孩子”，意思是他們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孤獨地閃爍在宇宙之中。2016年《中國自閉癥教育康復行業(yè)發(fā)展狀況報告》顯示，中國自閉癥患者已經(jīng)超過1000萬，0—14歲的兒童患者達200萬。自閉癥的發(fā)病原因和發(fā)病機理還不明確，所以唯有針對性的特殊干預才是拯救自閉癥患者的唯一手段。

小說作者是一個心理咨詢師，在實際工作中她也接觸過很多自閉癥的孩子，聽過自閉癥孩子在融入社會時碰到的種種問題和苦惱，對于自閉癥孩子的癥狀以及如何治理的途徑和方式都很熟悉，所以，如何減少自閉癥孩子家長的痛苦，如何讓自閉癥孩子從自我封閉的世界中走出來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一直是她思考的問題，而且用文學的方式提出自己的解決辦法。

當前，自閉癥和自閉癥患者已經(jīng)引起很多媒體、公益機構(gòu)、有責任性的企業(yè)家的關注。4月2日被定為“世界自閉癥關愛日”。而從文學層面來探討自閉癥問題和關注自閉癥患者生活的，也不乏其人。到目前為止，反映自閉癥患者生活的中外影視已經(jīng)有十數(shù)部，有電影、電視劇，也有紀錄片。其中由湯姆·克魯斯主演的美國影片《雨人》獲得柏林金熊獎和第61屆奧斯卡金像獎4個獎項；由李連杰和文章主演的電影《海洋天堂》，是我國第一部反映自閉癥患者人生命運的電影；《自閉癥少年的內(nèi)心世界》則是產(chǎn)自日本的一部紀錄片。關于反映自閉癥的小說也有多部，其中《我的影子在奔跑》是由胡永紅創(chuàng)作的中國第一部反映自閉癥兒童生活的自敘體長篇小說；《疼痛吧，指頭》則是由普玄敘寫的自己與自閉癥兒子之間18年生活經(jīng)歷的一部非虛構(gòu)小說。這些影視和小說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手段展示自閉癥患者的生活和命運，其親人以及周圍人對于他或她的關心和干預手段。

作為一名心理咨詢師和兒童文學作者，袁曉君對這個問題的處理方式別具特色。

首先，對于自閉癥患者的干預方式和手段大膽而奇特。

當劉偉和黃曉麗得知萌萌患了自閉癥之后，第一個干預方式就是把外公外婆請來。因為萌萌自出生之后，一直由外公外婆撫養(yǎng)了5年多，他們了解萌萌的喜好，知道怎樣哄他吃飯、洗澡、玩耍。他們的武器就是扮演各種刷子，因為萌萌除了對刷子感興趣，其他一概不關心，“每天早晨，萌萌眼睛一睜開，就要捧著小刷子玩，伸伸腿，刷刷頭，彎彎腰，刷刷臉，挺挺胸，刷刷耳朵。”于是外公外婆就扮演各種刷子。

當劉偉帶萌萌去寵物店，不經(jīng)意間撿到了一條流浪狗咯兒帶回家之后，發(fā)現(xiàn)這條狗不但形影不離地陪伴著萌萌、逗他高興，而且能把萌萌帶出家門，走向庭院，擴大萌萌的生活圈，就放心大膽的讓這條狗與萌萌同吃同住，甚至最后讓它擔當起護送萌萌去學校的任務，雖然有點大膽，也不失為一種干預的好方法。直到咯兒被寵物店老板發(fā)現(xiàn)是一只價值上萬的西班牙純種小龍犬被圍捕，最后被警察槍擊。其間咯兒與萌萌互相保護，與胖老板殊死搏斗，體現(xiàn)出他們之間深厚的友誼。

其次，作為萌萌的父母，并沒有把兒子的病遮著捂著，而是開了一家小萌萌童裝店，并通過微信或現(xiàn)場組織一系列活動，吸引越來越多的自閉癥家庭打破束縛，勇敢地走出來與社會主動溝通接觸，自信地展示自我的風采。很多患自閉癥的孩子在童裝店實習后，還順利地在社會上找到了工作。

第三，顯示家庭的團結(jié)與溫暖。自閉癥是一種很難治愈的病，一旦小孩患上就意味著終身絕望，父母就會承擔很大的壓力。在現(xiàn)實生活或文學作品中，夫妻之間因為小孩智障、難以治愈的疾病或突發(fā)災難而離異的例子也比比皆是。如由鞏俐主演的電影《漂亮媽媽》中，父親因為兒子失聰久治不愈承受不了壓力而拋棄妻兒而去，母親獨自帶著孩子苦苦掙扎，沒有正當職業(yè)，靠做保姆、打零工維持生活，被人欺負，甚至差一點被雇主強奸。而在袁曉君的筆下，當醫(yī)生確診萌萌得了自閉癥之后，全家人并沒有發(fā)生矛盾，而是擰成一股繩。共同投入了戰(zhàn)勝自閉癥的長期而艱辛的斗爭中。為了照顧有病的兒子，黃曉麗把工作由坐班制改為自由在家工作制，已經(jīng)退休可以享受休閑生活的外公外婆，入住女兒家專門來陪伴萌萌。父親劉偉雖然繼續(xù)工作，但心中時刻掛念兒子，只要有空，帶領兒子去寵物店，帶領全家去旅行，擴大兒子的生活面，最后也因這種方式，使得7歲的兒子能夠在一次去劇場看戲的時機，被盲人音樂家的歌所吸引而走上舞臺情不自禁地放歌，他的音樂才能被盲人音樂家發(fā)現(xiàn)并被接收為徒，從此走上歌唱的道路，10年之后，在北京體育館開個人演唱會。給讀者滿滿的正能量，也給廣大讀者和自閉癥患者及家庭以希望。

此外，這部小說也體現(xiàn)出成長小說的特征，只不過主人公是一個自閉癥患者，所以其成長過程比正常人更其艱難。作者生動細致地描寫了萌萌的成長過程。他從一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不管不顧的男孩，在家人和狗狗咯兒干預下，慢慢地懂得了聽花、羞恥、抗爭，懂得保護咯兒，懂得與媽媽交流情感等。有些部分甚至寫得驚心動魄。譬如咯兒被寵物店老板圍捕一節(jié)，當寵物店老板發(fā)現(xiàn)咯兒的珍貴之后，先是跟蹤，繼而用三根涂有麻藥的肉骨頭引誘咯兒上當，咯兒吃了骨頭以后被麻翻并被老板偷偷抱走，聽力特別靈敏的萌萌發(fā)現(xiàn)后，形影不離地跟蹤胖老板并大聲呼喚咯兒，咯兒清醒之后回到萌萌身邊，一起與老板搏斗，最后逃脫。當咯兒逃了一段路后發(fā)現(xiàn)萌萌沒有跟來，再次回去找萌萌，結(jié)果被胖老板誣告為要引誘萌萌而被警察槍擊，留下三只小狗而死。這一段經(jīng)歷在顯示一個智障孩童與寵物狗的勇敢、團結(jié)、深厚友誼的同時，揭露了一些健全人的貪婪、殘忍和無恥，也更顯現(xiàn)萌萌成長的不容易。

這部小說雖然涉及的是一個患自閉癥的孩子以及如何干預和引導孩子，但是整部小說一點都不枯燥，可讀性很強。這源于作者長期從事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心理咨詢的實踐，對于兒童的語言心理十分了解。小說中對于萌萌的一些行動和語言的描寫十分逼真，如寫萌萌認識花的過程：

萌萌看了看狗嘴里的花，伸手接過來，單手舉著，在耳邊搖了搖，又湊在嘴邊比劃了一下，然后，手臂用力一揚，蝴蝶花就飛上了天。

與正常人用眼睛去看不同，萌萌是用聽覺和味覺去認識花的。既寫出他的病癥又寫出他的可愛。再如寫咯兒與萌萌之間的友誼：

人和狗居然同喝一杯牛奶，同啃一塊面包。萌萌一口，咯兒一口，非常有默契。萌萌喝口牛奶，嘴里發(fā)出嘀嗒一聲。然后，咯兒舔口牛奶，嘴里發(fā)出嗚哩一聲。如此循環(huán)往復，沒完沒了。

關于萌萌與咯兒之間這種友誼的文字在小說中還有很多，成為小說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如咯兒第一次送萌萌去學校，咯兒用頭拱著萌萌進入校門之后，黃曉麗指示咯兒可以回去了，咯兒對著校門內(nèi)的萌萌笑了：

咯兒突然就笑了起來，對啦，咯兒是條會笑的狗，他一笑，狗臉就皺巴巴的。皺著臉的咯兒拿出了看家功夫，揚起四蹄，尾巴啪啪甩地，腦袋上下左右亂晃，跳起了滑稽的狗狗舞蹈。

再譬如咯兒被警察槍擊而奄奄一息，但它還為萌萌露出笑容：

突然，咯兒四肢一軟，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時候，它的頭扭向萌萌，很費力地皺起來，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眼角滑出一滴清淚。它努力抬起前肢，指了指公園。

兩次笑，前一次是歡快的，后一次是痛苦但又飽含深情的，臨死還不忘告訴主人逃生之路。讀了這些文字，讀者不禁會產(chǎn)生疑惑：這是一條狗嗎？它比人還善良、聰明、講義氣。產(chǎn)生這樣的藝術效果，無異與作者善于站在被描述者一邊，用被描述者的語言、動作和心理來展示，并融進自己的感情有很大關系。

此外，對每天用各種刷子哄著外孫完成各種生活問題的穿著紅色或藍色衣服的外公、外婆的描寫，對黃曉麗、劉偉夫婦，從得知兒子有自閉癥狀之后，如何積極應對，尤其是黃曉麗，為了照顧好兒子，從一個上班族變成一個在家辦公的人，最后全然辭職自己開服裝店，內(nèi)心雖然焦慮但一直不放棄對兒子的干預，當偶然發(fā)現(xiàn)兒子在唱歌方面的才能之后，更是極盡全力為兒子的成長創(chuàng)造條件的描寫，都是這部小說走向溫暖結(jié)局不可缺少的因素。

作者在這部小說中涉足了一個到目前為止尚無法完全治愈的疾病，截取主人公劉萌童年的幾年時光深耕細描，根據(jù)自己的心理學知識和經(jīng)驗，設計出獨特的干預方式，以及令人溫暖的結(jié)局。嚴格來說，劉萌是一個幸運兒，因為在自閉癥患者中，只有10%左右的孩子擁有特殊天賦，剩下的大多生活在絕望之中。當然，人必須有理想和夢想，生活才會有奔頭，相信這部小說會給眾多自閉癥患者的家庭帶來了希望。至于小說能產(chǎn)生如此強的文學性和感染力，與作者善于站在兒童的立場、敬畏童心、用兒童尤其是一個患病兒童的思維和語言來展示世界有關。同時，這部小說也讓讀者對于自閉癥以及自閉癥患者的生活有了更加真切地了解，其社會價值也就此體現(xiàn)出來。

（作者系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教授，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生導師，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省現(xiàn)代文學研究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