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瑩,中國華夏文化遺產(chǎn)基金會創(chuàng)會會長,曾在中國畫研究院工作,業(yè)余從事繪畫創(chuàng)作。耿瑩的父親耿飚是國務(wù)院前副總理,是長征中的鐵軍團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耿飚進入外交部工作,成為派駐西方國家的第一位大使。在父親的影響下,耿瑩長期學(xué)習(xí)中國傳統(tǒng)文化,關(guān)注文物保護,為文化傳播貢獻力量。
我爸爸是一個“國粹”,從小到大,他一直在“修理”我。上學(xué)時,班上有個同學(xué)學(xué)油畫,每到周末就畫點兒綠樹紅墻,我看了特羨慕,想跟她學(xué),可是沒有任何工具,我得想辦法買。
“你是中國人,先學(xué)中國的東西吧?!?/p>
上中學(xué)時我們家開過家庭會議,爸爸覺得我長大了,就拍板給我零花錢,一個月三元。為了學(xué)畫,我努力攢錢,攢了一年買了個最小的油畫箱,讓奶奶特地做了一個大書包,可以把油畫箱放在里頭,不讓爸爸知道,也不讓其他家人知道。我每個星期六和星期天騎自行車到中山公園畫畫。后來,我挑了一張自己頗為喜歡的作品掛在房間里。那時候爸爸正好從國外回來,推門進房間就看到了,問道:“誰畫的油畫?”我一得意就說出來了:“是我畫的?!薄澳阍趺串嫷??我看看?!边@下我覺得壞事了,瞄了一眼床下也不敢出聲,因為我的油畫箱子就藏在床底。爸爸拉開床一看,發(fā)現(xiàn)了箱子,一腳就把它踩爛了。我氣得哭起來,爸爸居然走了。我還沒哭完,他又抱著宣紙、硯臺、墨汁和筆進來了,安慰我說:“別哭了,爸爸教你畫國畫,你會嗎?就畫雞蛋,還有那種毛茸茸的小雞,好嗎?”于是,我就跟著他學(xué)起了國畫。這樣的事不止一件。老師教我們彈鋼琴,我們都練得挺棒。等到爸爸從國外回來,我又得意地顯擺起來,為歡迎他回來,彈首鋼琴練習(xí)曲。第二天,鋼琴就被爸爸賣掉了。過了幾天,他抱回來一把琵琶讓我學(xué)。他對我說:“你是中國人,先學(xué)中國的東西吧?!本瓦@么一句簡單的解釋,讓我慢慢地懂得了他。
重新選擇回到家里,回到爸爸身邊
我從小學(xué)三年級開始看《今古奇觀》,好多地方都看不懂,爸爸卻說,看不懂也得看,《西游記》也一樣。他有這樣一個理論:作為一個中國人,首先要了解自己的母文化。學(xué)習(xí)自己的母文化,不一定都能精通,成不了所有領(lǐng)域的專家,但是要懂得一些。將來隨便到了哪兒,就能知道人家國家的文化和我們的文化相比,優(yōu)缺點在哪兒。學(xué)習(xí)也好,摒棄也罷,心中都有明確的標(biāo)準(zhǔn)。
爸爸一生的“國粹”本色對我的影響很大。以前我覺得他有點急切,霸道,甚至是極端。后來仔細想,爸爸想教我的,就是從小深入了解中國文化,盡早在腦海中形成文化脈絡(luò),做好積累。只有這樣,無論我走到哪兒,才會有堅定的文化自信。
我后來在國外待了好多年,那時候總會情不自禁地想家,特別是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聽到《難忘今宵》,思鄉(xiāng)的情緒最為濃烈。一次,爸爸的秘書悄悄告訴我,首長最近身體不太好,情緒也不高,如果我能回來就回來吧,在他走之前陪陪他,不要留下遺憾。我的年紀(jì)越來越大,思念的力量越來越強。走了那么遠,經(jīng)歷了很多,我重新選擇回到家里,回到爸爸的身邊,陪伴他走完人生路。
一直堅持,做到?jīng)]有氣息為止
關(guān)于我想做什么,爸爸生前與我聊過,他說他不會干涉我的選擇。最后,選來選去,因為我從小的經(jīng)歷,還有爸爸的影響,我決定做跟文物保護相關(guān)的工作。
我記得在解放寧夏的時候,爸爸住在一個破廟里。廟里的菩薩都在掉皮,菩薩背后的壁畫卻色彩斑瀾,都是老祖宗留下的。有一次,我看到爸爸的一張小地圖,就問他這是誰的畫。他說那不是畫,而是地圖。爸爸在地圖上用紅色和藍色的筆畫了好幾個圓圈,告訴我,那是咱們的炮口。我問道:“咱們的炮口為什么不打這些房子?”“這個不能打?!彼钢》孔痈嬖V我,“這是座清真寺,咱們的炮口正好對著它,如果打出去,它就沒有了,你就再也看不見它了,長大了更找不著。寺廟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我們不能打,炮口得歪一下?!?/p>
爸爸用這張作戰(zhàn)地圖,給了我最初的保護文物的概念,我沿著爸爸的足跡,開始了現(xiàn)在的事業(yè)。
90年代時,全國范圍內(nèi)的壁畫中有一個空白,就是缺少明朝壁畫。恰好在北京的法海寺發(fā)現(xiàn)了十幅特別棒的明朝壁畫,可是大家基本上無緣得見。我想,咱們國家有那么多專家,可以研究一下該怎樣保護壁畫,才能讓更多人欣賞到它們的美麗。于是,我從壁畫開始保護文物的工作,接下來還有搶救文物,守候文物。雖然保護文化遺產(chǎn)的工作很難獨立完成,但是我想,必須有人做這件事,哪怕只有一個人。2003年的一天,我和幾個朋友在一起聚會閑談。我們都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逐漸消失表示擔(dān)憂:北京的胡同、四合院越來越少,萬里長城僅剩下兩干五百公里,龍門石窟的雕刻工藝已經(jīng)失傳……我們就決定成立一個民間組織來做這件事,為傳承保護中華文化貢獻“剩余紅利”,所以就有了中國華夏文化遺產(chǎn)基金會。 現(xiàn)在,基金會已經(jīng)走過了十多年,我始終堅信,要為中國文化做點事。這是我的人生選擇,至死不渝。我會一直堅持,做到?jīng)]有氣息為止。
“你的根是這片黃土地”
爸爸從小就一直囑咐我:“你的根是這片黃土地。”無論在哪里,無論在何時,我都牢記這句話。
我特別要感謝父親,他給了我生命,也給了我他的DNA和他的性格。我說他是“國粹”,這是句玩笑話,但我要謝謝他的“國粹”成就了今天的我。我希望我的第三代孩子們,能夠把外婆的期望一直帶下去。我們中國有五千年的文化歷史,我們的根在這塊黃土地上,我們永遠不要忘記。孩子們,你們從小就聽著中國神話、中國故事長大,它們和西方的不一樣,你們對自己的文化要熟悉,也要像我的“國粹”父親告訴我的,對我們的文化充滿自信。老祖宗留下那么多好東西,比如漢字,你們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把每一個漢字、每一種文化牢牢記住,把我們的文化傳承下去。
李雪源據(jù)央視《謝謝了,我的家》節(jié)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