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菊
傍晚,家里的熱水器突然壞了,我只好用電水壺燒了開水,簡單地沖洗過后,準備上床休息。睡前,我囑咐正在玩電腦的兒子,要記得睡前燒壺熱水洗漱,免得冰壞了身子。兒子抬頭看了看我,笑著回應一句“知道了”,而后繼續(xù)玩他自己的網(wǎng)絡游戲。
夜半醒來,只見書房內的燈依舊亮著,兒子顯然還沒睡。我忙從床上爬起,輕手輕腳走進廚房,打算幫他去燒熱水。但響聲還是驚擾了兒子,他走到我身邊,一臉訕笑地責怪我:“媽也真是的,我會自己燒水!我都二十多歲的人了,你怎么還處處拿我當個小孩子?”我揚手摸了摸兒子的額頭,愛憐地說道:“你的確是長大了,用不了幾年,身邊就會多個女孩來陪你!所以啊,媽便再沒時間疼你啦!”
兒子不再言語,靜靜地將電水壺的開關按下,然后摟過我的肩,直至將我送回臥房。過了一會兒,兒子開始輕聲洗漱,而后回房就寢……
一抹輕柔的月光透過窗紗,溫暖地瀉在我的床頭,我卻再難入睡,眼前忽然閃過二十多年前我出嫁時的一個鏡頭。
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也是我遠嫁他市的前一個晚上。向來崇尚“飯后百步走”的父親卻不再出去散步,而是幾次踱進我的臥房,一會兒摸摸家里陪送我的幾套被褥是否柔軟,一會兒又看看我要帶走的幾個包裹是否捆得結實。他最后一次進來大概是在晚上八點半,當時的他拿著一個紅布包,里面放了一套舊圖書,是他平日里最喜愛的甲戌本的《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一共四本。父親叮囑我:“丫頭,爸沒啥值錢的東西送你,又知你平日里喜歡寫點東西,但愿這套書能幫得到你!”父親說完,便了卻一樁心事般緩緩地離去了,此后再也沒有走進我的臥室……
那天夜里,我是陪著母親一起入睡的。臨睡前,我忍不住將父親的怪異舉動說給母親聽,母親靜靜地注視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告訴我父親這樣做的原因。父親當了一輩子的小學老師,在家里的幾個孩子中,他最在意我,也最了解我的秉性。他知我性格隨和,喜歡安靜,極少與周圍的人發(fā)生沖突,然而這也是他最為牽掛的地方,他唯恐我的婚姻生活出現(xiàn)不如意,更擔心出嫁后的我即便受了委屈也不曉得告訴家人,只會自己默默承受。所以思來想去,便將自己鐘愛的一套圖書贈我,只為時刻給我做個伴。
臨了,母親還幽幽地嘀咕了一句:“嫁出去的女兒便如潑出去的水,此后的我們,便再不能如在家時一樣疼你啦……”說完,她便將頭扭向一邊,再也不肯說話,佯裝睡去。我的淚便止不住地落了一枕。
時光流轉中,我的兒子也已長到我當年出嫁的年齡。每個寒暑假,當在外地讀書的兒子蹦跳著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都會格外珍惜與他相伴的每個日子,我便盡我所愛,如他是嬰兒一樣時刻寵溺著他,一如當年的父母默默寵我。
驀然想起作家三毛寫過的一篇回憶母親的文章——《她從不肯委屈我一秒》,里面用通俗的文字,詳細記錄了她母親拖著重物踟躕前行而不肯讓她幫忙的細節(jié),讀來感人至深。終于曉得,愛是一個頂針格,天下為人父母者,但凡有兒女在側,愛的腳步便永遠不會停歇。
(編輯 ?紫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