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文嶺

董其昌（1555—1636）是中國書畫史上承前啟后的大家，他一生創(chuàng)作書畫作品無數(shù)，其中流傳至今的也很多，分藏于海內(nèi)外各大公私機構(gòu)及藏家之手。廣東省博物館（以下簡稱“粵博”）自20世紀(jì)50年代籌備成立以來，一直比較注重征集歷代名家書畫作品，先后通過購買、接受捐贈、移交、交換等方式，收藏了董其昌書畫作品41件（套），包括書法25件（套）、繪畫16件（套）。20世紀(jì)80年代末，經(jīng)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鑒定，其中6件（套）被定為一級文物、10件（套）被定為二級文物。后來，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編《中國古代書畫目錄》收錄了其中29件（套），《中國古代書畫圖目》收錄了19件（套）。除此之外，《中國美術(shù)全集》《中國書法全集》《廣東省博物館藏畫集》《廣東省博物館藏法書選集》等圖錄亦有收錄部分作品。張珩（1914—1963）《木雁齋書畫鑒定筆記》等論著也有相關(guān)著錄或零散介紹?？傮w來說，粵博所藏這批董其昌書畫作品質(zhì)量較高，且不乏精品佳構(gòu)，雖然其中也有少數(shù)作品真?zhèn)紊写鏍幾h，但大多數(shù)作品都當(dāng)為董其昌真跡無疑，是我們研究和探索董其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第一手資料，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和意義。在此，筆者從中挑選部分具有代表性的精品，進(jìn)行簡要梳理與介紹，并就相關(guān)問題進(jìn)行初步探討與分析，以期引起學(xué)界同仁的進(jìn)一步關(guān)注與研究。

一、書法作品

明 董其昌 秋興賦 局部 紙本 1606年 廣東省博物館藏

粵博所藏董其昌書法作品中，最受學(xué)界關(guān)注和珍視的，當(dāng)為其小楷名作《樂毅論》卷。董其昌曾言：“吾書無所不臨仿，最得意在小楷書，而懶于拈筆，但以行草行世，亦多非作意書，第率爾應(yīng)酬耳。若使當(dāng)其合處，便不能追蹤晉魏，斷不在唐人后乘也?！雹俣岸洳齻魇罆ㄗ髌芬孕袝疃?，次草書，次楷書，小楷書最為少見”。②從這一角度而言，《樂毅論》卷的重要價值和意義自不待言?！稑芬阏摗肪碜饔?620年，為白鏡面高麗紙本，縱26厘米、橫224.5厘米，一級文物。引首為乾?。?711—1799）以元藏經(jīng)紙臨小楷《樂毅論》全文，并跋：“董法從米出，此卷乃得晉人筆致，而前幅舊箋，亦滑潤可喜。為重臨一通，偶然欲書，非與前人較工拙也?！本碇卸洳鶗稑芬阏摗非昂笥嬘袃啥危旱谝欢我驎鴮憰r多有脫誤，只書不到一半，他即自題“書《樂毅論》二次皆誤，因再書于后”；第二段書《樂毅論》全文，在跋尾中董其昌還闡述了他的書學(xué)觀念和創(chuàng)作此卷的緣由：“此卷都不臨帖，但以意為之，未能合也。然學(xué)古人書，正不必都似，乃免重臺之誚。復(fù)之甥嗜書，請余作小楷，因論此道，非性能而好之不易，以為昌黎語可念也?！倍洳浴皬?fù)之甥”即沈紹曾，華亭人，后為董其昌之婿。沈紹曾之后，此卷還經(jīng)沈楫、王鴻緒（1645—1723）、高士奇（1645—1704）、乾隆、嘉慶（1760—1820）、柏古、景劍泉、姚頌?zāi)希?？?933）、徐懋齋（1899—約1962）等人鑒藏，《石渠寶笈續(xù)編》亦有著錄。關(guān)于此卷的藝術(shù)風(fēng)格與價值意義，前人已有較多評述，如沈楫在跋中稱“此書純綿裹鐵，極得晉人法外意。想以應(yīng)酬紛沓，行款時斷時續(xù)，不甚整齊，而佳處迥不可及也”。高士奇跋亦贊之：“觀宗伯作書，不茍如此，所以成名。閱之時時自勉，正隨事取益之道也?！睆堢裨凇赌狙泯S書畫鑒定筆記》中亦言“此卷是思翁書中絕精者”。③凡此種種，還有許多，或闡述《樂毅論》卷藝術(shù)風(fēng)格，或點評其重要價值和意義，筆者在此不再復(fù)述。

明 董其昌《閑窗論畫》選六 1625年 廣東省博物館藏

除了《樂毅論》卷，粵博還藏有董其昌楷書《臨顏魯公〈麻姑仙壇記〉》冊，紙本，共有9開，每開2頁，每頁縱23.5厘米、橫9厘米。后有董其昌跋尾：“魯公好道得尸解，米海岳言之詳矣。至神仙隱逸，碑文必親撰而書之。立朝品行侃侃，今古貴重。其筆墨書宗“二王”，后制科之習(xí)不無蠶頭燕尾。余獨以褚河南法臨此碑，欲脫其窠臼也?！鼻宕型砥?，此冊曾為廣東著名藏家潘仕成（1804—1873）收藏，潘氏有跋言：“董香光麻姑仙壇，曩在吳石云處，得小字臨本結(jié)構(gòu)精嚴(yán)，為香光生平杰作，已刻入海山仙館藏真三集。此本購自廠肆，字雖較大，與小字本可稱伯仲，又與三集所刻內(nèi)府藏本楷書《孝經(jīng)》字跡相同。跋內(nèi)自云用褚法，實能脫去凝重氣，如鷹隼摩空，有徐季海筆勢，俱余秘笈上品也。”通觀此冊，并結(jié)合董其昌及潘仕成跋文，可以看出董其昌在臨習(xí)前人名跡時，并不拘泥于成法，而能夠轉(zhuǎn)益多師、博采眾長，然后融會貫通，最終形成自己的風(fēng)格和特色。

董其昌雖“最得意在小楷書”，但其書法造詣最高、對后世影響最為深遠(yuǎn)的還是他的行草書。上文已言及“董其昌傳世書法作品以行書最多”，在粵博所藏董書中，行書作品亦占了絕大多數(shù)，其中堪稱精品的有行書《秋興賦》卷、行書《閑窗論畫》冊、行書《臨右軍天賜帖并東坡書簡》冊、行書《吳敬庵金孺人墓志銘》冊、行書《杜甫七絕詩》軸等。此外，行草書《杜甫詩》冊、行草書《歐陽修鵯鵊詞》卷等亦甚為難得。

行書《秋興賦》卷，作于1606年，紙本，縱24.5厘米、橫370厘米，二級文物。書此卷時，董其昌年五十有二，正當(dāng)盛年，又在所喜愛的高麗鏡紙上乘興而書，行筆流暢，行氣聯(lián)綴，秀潤精整，頗有蘭亭筆意，在其傳世作品中實不易得。與此同時，董其昌還在跋尾記述了他創(chuàng)作此卷的背景：“甲辰夏，予游茹溪還吳江，友人周公美以高麗鏡紙相贈。愛其光澤，每欲書輒止，不忍落筆。憶元時趙吳興曾題宋澄心堂紙一卷曰：‘以待能者?！倭?，而此紙流傳至文待詔，待詔署其尾曰：‘魏公不敢書，徵明復(fù)何言?！＞┱讜攀鬃罴?，猶云不免傷蠶之誚。予所以鄭重，不忍落筆，亦近是耳。頃上章求還山，待命蘄州公署，公署敞閑，江山襟帶，有古木茂林，方塘峭壁，清風(fēng)披拂，六月不暑，所攜棐幾古硯陳設(shè)，鼎帖泉帖寶晉等帖，手自展校，于古本肥瘦濃淡異同之辨，想見晉唐諸賢用筆之意，不覺興到，遂出此紙書潘安仁《秋興賦》，書次時有《蘭亭敘》中字，知右軍序意自潘賦濫觴，亦復(fù)本金谷記思?xì)w引耳。自甲辰至今三歲僅書一賦，嵇中散所謂‘一行作吏，此事便廢’，不虛也。旦夕得請更書《歸田賦》以盡此紙，因先記之。丙午六月二日董其昌書。”從跋中可見董其昌面對好紙時的鄭重，而一旦興起，又能揮灑自如，一氣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書就此卷。此卷曾經(jīng)王時敏（1592—1680）、吳永（1865—1936）、譚觀成、許惠等人鑒藏，卷后有吳永兩段題跋。

行書《閑窗論畫》冊，作于1625年，絹本，共10開，每開2頁，每頁縱25厘米、橫12厘米。此冊乃董氏晚年經(jīng)意之作，董其昌跋尾曰：“余舊有論畫語，曾為友人沈子居書一卷，已數(shù)余年矣。今日蓬窗多暇，偶檢此語，重閱一過，遂乘興書之。未知前后筆力運退如何耳。乙丑嘉平月云陽道中識，董其昌?！焙笥钟形膹暮啠?574—1648）所作之跋：“董尚書畫論，語皆晉人口吻，若揮麈而談。書法出入河南、北海間，另有手腕，不拘于矩步，涓潔秀嫵，濯濯如春月柳。當(dāng)公庶嘗時，余與相習(xí)，態(tài)度嫣然，非火食者流，其伎倆大都類其人，后愈尊顯。余匿跡衡泌，遂風(fēng)馬牛未卜品地，一如其初。然此冊為乙丑所書，已晚歲風(fēng)韻，猶是當(dāng)年。壬午重陽雙樹壟登高漫題，文從簡。”“壬午”乃崇禎十五年(1642)，時董其昌已去世，此跋可反映出時人對于他書法的評價，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行書《臨右軍天賜帖并東坡書簡》冊，作于1633年，紙本，共6開，每開2頁，每頁縱21.5厘米、橫14.5厘米。此冊前四開臨王羲之（303—361）《天賜帖》，即《與謝萬書》，緊接著是董其昌自跋，董跋后又書蘇軾（1037—1101）《與王慶源》《與言上人》兩札各一段。后有劉墉（1719—1804）、沈栻、顧學(xué)海三人跋，從跋中可知此冊曾為瑛寶所藏，后瑛寶將其贈送給顧學(xué)海。此冊布局疏朗，結(jié)體勻稱，行筆流暢，自然灑落，呈現(xiàn)出古樸渾厚、卓然不凡的藝術(shù)風(fēng)貌，堪為董其昌晚年佳作，恰如劉墉在跋中所言：“此數(shù)幅乃華亭晚年書，意淡心閑，結(jié)習(xí)已盡，尤為罕觀”。

行書《吳敬庵金孺人墓志銘》冊，紙本，共15開，每開縱24厘米、橫25厘米，二級文物。此冊未署年款，但從銘文中可知吳敬庵去世于“崇禎甲戌（1634）三月十九日”，且文中有“七十有九眷弟陳繼儒（1558—1639）頓首撰文”句，董其昌署款又為“賜進(jìn)士出身、光祿大夫、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xué)士掌詹事府事、篡修實錄副總裁、經(jīng)筵講官、通家眷侍生董其昌頓首書”，綜合這些信息可知此冊創(chuàng)作時間應(yīng)為1636年。清初時，此冊曾為王澍（1668—1743）所藏，在當(dāng)時第二頁就已經(jīng)缺失，對此，王澍在跋中言“中有一二斷闕處”，王文治（1730—1802）在首頁左裱邊也題到“此下缺一頁，余皆厘定可讀”。對于此冊風(fēng)格與價值，王澍在跋中言：“文敏此書風(fēng)格圓勁中天趣盎然，動多姿態(tài)。文敏書出魯公，此尤令體流露矣?！蓖跷闹尾粌H在首頁右裱邊題贊此為“董文敏最上乘書”，還在后跋中言：“董書晚學(xué)魯公，夫人而知之也。至其得魯公之神髓，以仰契右軍，又以右軍之神髓，镕鑄魯公，則非真學(xué)書者不知。此冊純以右軍神髓貫魯公者，乃董公最上乘書?！?/p>

明 董其昌 杜甫七絕詩 114.5cm×43.4cm 金箋紙廣東省博物館藏

明 董其昌 青山白云紅樹圖 187.5cm×85.5cm 絹本設(shè)色 廣東省博物館藏

行書《杜甫七絕詩》軸，金箋紙，縱114.5厘米、橫43.4厘米，二級文物。所書七絕詩為杜甫《解悶十二首·其五》，上款人為“魯一世丈”。此軸格調(diào)高雅，骨俊韻逸，灑脫生動，字里行間透露著董氏書法創(chuàng)作主張，可算是粵博所藏董其昌書法立軸中的精湛之作，又經(jīng)著名畫家陳半?。?876—1970）收藏，更具獨特的價值和意義。

行草書《杜甫詩》冊，作于1615年，高麗箋本，烏絲欄，共23開，每開2頁，每頁縱25厘米、橫13.5厘米，一級文物。張珩在《木雁齋書畫鑒定筆記》中曾言：“此冊乃思翁行草之特佳者，原系橫卷，改裝為冊，裁割過小，致?lián)p行氣，仍宜裝卷也。”④觀此冊原件，張珩所言甚有道理。清代吳升《大觀錄》亦有著錄此冊，名雖為《董文敏臨諸體書冊》，但書中所錄杜甫十首詩題目及董其昌跋均與粵博所藏此冊吻合，其稱“此卷麗光箋二十三頁，高八寸闊九寸每頁八行，出唐入宋諸體兼?zhèn)洌兓衿嫫返爻?，詩載杜集不錄止錄詩題”。⑤《大觀錄》成書于1712年，此時該冊為23頁，每頁8行，后來在流傳過程中重裝時又被裁割為46頁，每頁4行。全冊依次書杜甫詩十首：《與諸公登慈恩寺塔》《玄都壇歌寄元逸人》《今夕行》《夜歸》《閬水歌》《憶昔行》《縛雞行》《哀王孫》《渼陂行》《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后有董其昌自題：“此書學(xué)徐季海，與蔡君謨同參，非元人所能夢見也。東坡先生云：‘詩至于杜子美，書至于顏魯公，盡矣！’而子美之論書，主于瘦硬，東坡以為未公。蓋東坡之書出于徐浩，自不以肥為病。昔明皇嘲玉環(huán)為更飛不去，玉環(huán)曰：‘霓裳一曲，足掩前古?！嗌罘苏?，謂可通于書。但筆下有神，何論肥瘦哉！故東坡有曰：‘短長肥瘠各有度，玉環(huán)飛燕誰相猜?！驎旁娂爸?。乙卯四月五日，為舜甫侄孫書。”后又有翁方綱（1733—1818）跋：“董文敏每自稱乙卯人，此乙卯是萬歷四十三年，文敏年六十一，在里居時也。此書杜詩，乍看似隨手不用意者，實是圓腴入化之境。”張珩評之：“筆法流麗秀逸，首《與諸公登慈恩寺塔》，及末《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尤為杰出。此歌字法徐季海，特佳。自題云參蔡君謨，非元人所能夢見。今觀冊中個別字體，如楷書之‘飄’，行草之‘大’‘折’諸字，可謂與季海、君謨無異，宜其自詡?cè)绱?。然通體論之，終遜松雪之能首尾如一也?！雹?/p>

行草書《歐陽修鵯鵊詞》卷，作于1607年，絹本，縱32.5厘米、橫639.9厘米，二級文物，所書內(nèi)容為歐陽修《鵯鵊詞》。在高不盈尺的細(xì)絹上，董其昌率意而為，揮灑作行草大字，縱橫恣肆，愈寫愈放，不追求細(xì)枝末節(jié)，通篇氣勢連貫而起伏跌宕，具有極強的節(jié)奏感和韻律感，令人嘆為觀止。

明 董其昌 王右丞詩意圖 138cm×49cm 紙本設(shè)色 1624年 廣東省博物館藏

除了以上作品外，粵博所藏董其昌書法作品中值得一觀的還有他早年所作的行書《五絕詩》軸，1612年所作《臨懷素圣母帖》冊，以及行書《古詩十九首》卷、行書《唐詩三首》卷，等等。囿于篇幅，筆者在此不再一一介紹。

二、繪畫作品

粵博所藏董其昌繪畫作品中，較受學(xué)界關(guān)注的是《青山白云紅樹圖》軸、《王右丞詩意圖》軸、《山水畫稿》冊、《山水》冊、《秋山圖》軸等。

《青山白云紅樹圖》軸，絹本設(shè)色，縱187.5厘米、橫85.5厘米，一級文物。此幅以全景式構(gòu)圖展開，用筆極盡精微，設(shè)色妍麗清雅，圖繪秀峰摩霄，群山環(huán)拱，丘壑多姿，煙云浮嵐，山樹藏幽，殿閣屋舍，飛泉流瀑，營造出一種高曠清朗的境界，令人無限向往，堪稱是董其昌青綠山水精品。畫面上方有作者自題：“來雁霜寒楚客歸，野情私授薛蘿衣。差憐白社酬裴迪，絕勝朱門薦陸機。董玄宰畫并題。”詩意與畫境有機融合，交相輝映，使觀者可以沉浸其間，深入感受其中所蘊含的筆墨情趣和文化內(nèi)涵。

明 董其昌《山水畫稿》選八 紙本墨筆 廣東省博物館藏

《王右丞詩意圖》軸，作于1624年，紙本設(shè)色，縱138厘米、橫49厘米，一級文物。此圖作者自題王維詩句“人家在仙掌，云氣欲生衣”，款署：“王右丞詩意，甲子秋七月為儕鶴老先生寫，董玄宰。”“儕鶴”是東林黨首領(lǐng)趙南星（1550—1627）的號，他是當(dāng)時朝內(nèi)東林黨最有權(quán)勢的人物。全圖以淡雅設(shè)色，疏秀筆致表現(xiàn)王維詩意，畫面山巒起伏，草木蔥蘢，茅廬散布，構(gòu)圖嚴(yán)謹(jǐn)縝密，可謂精湛絕倫，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山水畫“詩畫一律”的特征，從中也可窺探他為趙南星作畫時的專注與用心。在趙南星之后，此圖曾經(jīng)江南名士陸廷燦(1678—1743)以及蘇州顧氏過云樓等收藏。

明 董其昌 秋山圖 115cm×44.5cm 絹本墨筆 1606年 廣東省博物館藏

《山水畫稿》冊，紙本墨筆，共16開，每開縱32.5厘米、橫28.5厘米，一級文物。董其昌曾繪制了多件（套）帶有粉本或課徒性質(zhì)的作品，如故宮博物院藏《集古樹石圖》卷、美國波士頓美術(shù)館藏《山水畫稿》冊等，他還曾在自己的一件仿古冊頁中題道：“此余壬辰、癸巳為庶常請告，家居多暇，與顧中舍、宋太學(xué)借畫臨仿之筆，所謂粉本用貯奚囊者，不下數(shù)十幅，遺散漸盡，止存此耳。”⑦粵博此套《山水畫稿》冊也當(dāng)屬這類作品，各開均有董其昌鈐印，博采多家筆法和造型特點，或示范樹石畫法，或在盈尺方寸之間展示取景布局的法則。其中有多開還尚未完成，1988年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亦認(rèn)為是董氏“未竟山水”，但對于初學(xué)山水畫者來說，此冊的學(xué)習(xí)、借鑒乃至啟發(fā)意義則因此而更為難得。如廣東書畫名家謝蘭生（1769—1831）初學(xué)山水即是從此冊入手，他在為此冊所書跋中言：“余初學(xué)山水，從此冊入手，喜其有門徑可尋，至今作畫亦得其蕭疏淡遠(yuǎn)之致。學(xué)畫如參禪，須向宗門老法師為之導(dǎo)，方不墮入野狐也?！眹?yán)格來說，此冊雖然不能算作一套完整意義上的藝術(shù)作品，但不可否認(rèn)，除了可供后人作為范本進(jìn)行臨摹學(xué)習(xí)外，對于研究董其昌的山水畫創(chuàng)作及其繪畫理論，也是極其重要的資料。

《山水》冊，書畫對題，書法為綾本，繪畫為金箋紙本，共8開，每開左書右畫，書畫各縱34.5厘米、橫25厘米，一級文物。繪畫每頁均有董其昌署款及鈐印，書法每頁也都是董其昌自題古詩。此冊繪制精湛，或仿趙千里法，或擬米氏云山，或繪溪山亭子，或繪澄江幽樹，無論是“千山疊成嶂，萬壑合為溪”，還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均在咫尺之間描繪出一種悠遠(yuǎn)、深邃的意境，每一幅畫都在有限之中，蘊含著無限之意。而且，詩意畫情相向而對，彼此呼應(yīng)，相映生輝，形意結(jié)合，令人感受到無窮的韻外之致和味外之旨。

《秋山圖》軸，作于1606年，絹本墨筆，縱115厘米、橫44.5厘米。畫心右上有董其昌自題：“秋山圖。丙午秋八月南陵舟次寫，董玄宰?！碑嬓淖笊嫌嘘惱^儒題詩及題記，所題詩“雨過石生五色，云過山余數(shù)層。時有炊煙出樹，中多處士高僧”，甚為陳繼儒所愛，他曾在多件作品上題過。題記記述了當(dāng)年九月他與董其昌同游泖上，以及董其昌出示此幅之事：“玄宰楚歸，出示此幅，盡得北苑家風(fēng)，亦是山川映畫力耳。丙午九月同游泖上題，眉公再記?！痹娞脼橹x蘭生在道光己丑年（1829）所題跋：“思翁此幅，盡斂神氣，歸于靜穆，即一點亦非浪墨，宜陳仲醇推重不置也。翁與仲醇交最深，家有來仲樓，為仲醇設(shè)也，徐孺子榻何以過之？當(dāng)日每一畫成輒與同賞，出游泖上亦以文字嬉娛。名士佳游便足暉映千古，毋論畫矣?！贝税显谥x氏《常惺惺齋日記》中亦有記載，所錄內(nèi)容與此圖文字吻合。⑧20世紀(jì)中期，此軸曾為著名學(xué)者商承祚（1902—1991）收藏，后商氏將其捐贈給粵博。

《山水圖》軸，紙本設(shè)色，縱63.5厘米、橫37.6厘米，二級文物。畫面右上有董其昌自題：“女蘿繡石壁，溪水青蒙蒙。玄宰畫?！弊篑堰呌嘘惏攵“希骸笆菐缅X舜舉筆、以張僧繇沒骨法寫倪高士《林亭石壁圖》，極三家之精，能熔鑄筆端，真妙想之開，神乎于技矣?！贝送猓瑮钊蕫穑?915—2008）《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筆記》也曾著錄此圖，錄名為《女蘿繡石圖》，認(rèn)為“佳”。

明 董其昌 山水圖（女蘿繡石圖） 63.5cm×37.6cm 紙本設(shè)色 廣東省博物館藏

明 董其昌 草閣石泉圖 廣東省博物館藏

除了上述董其昌繪畫作品外，商承祚捐贈《草閣石泉圖》軸、黃大德（1944—）捐贈《溪亭樹色圖》等也頗有可圈可點之處，亦都是粵博所藏董其昌繪畫中較為精作。

三、結(jié)語

關(guān)于粵博所藏董其昌書畫作品，筆者在此只是擇其精品佳構(gòu)進(jìn)行梳理介紹，至于筆者在本文中沒有介紹的作品，并非不值得關(guān)注或不重要，它們也都有各自獨特的價值和意義，只是還需要我們進(jìn)一步去挖掘。此外，對于個別真?zhèn)紊杏袪幾h的作品，如收錄進(jìn)《中國古代書畫圖目》的《仿米山水》卷、《夏木垂陰圖》軸等。1988年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組來粵鑒定時，劉九庵（1915—1999）認(rèn)為《仿米山水》卷存疑，而傅熹年則認(rèn)為《夏木垂陰圖》軸為舊仿本。對于這些有待進(jìn)一步商榷的問題，以及針對相關(guān)作品展開更為細(xì)節(jié)和深入的研究，就需要學(xué)界同仁持續(xù)關(guān)注與探索，以期共同推動董其昌及其相關(guān)研究不斷取得更為豐碩的成果和新的突破。

明 董其昌 夏木垂陰圖 局部 廣東省博物館藏

注釋：

①董其昌《容臺別集》卷二，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一七一，676頁，齊魯書社，1997年。

②中國大百科全書總編輯委員會美術(shù)編輯委員會編《中國大百科全書·美術(shù)Ⅰ》，183頁，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0年。

③張珩《木雁齋書畫鑒定筆記》，539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15年。

④張珩《木雁齋書畫鑒定筆記》，542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15年。

⑤吳升《大觀錄》卷九，見盧輔圣主編《中國書畫全書第八冊》，323頁，上海書畫出版社，1994年。

⑤張珩《木雁齋書畫鑒定筆記》，542頁，上海書畫出版社，2015年。

⑦董其昌《畫旨》，129頁，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年。

⑧謝蘭生《常惺惺齋日記·外四種》，407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