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海勒
那真是一見鐘情。
約塞連第一眼見到隨軍牧師,便發(fā)狂地愛上了他。
約塞連因為肝痛住進醫(yī)院,但沒有出現(xiàn)黃疸,醫(yī)生們很是迷惑:怎么會沒有黃疸?如果轉(zhuǎn)成黃疸,他們就可以治療;如果沒有轉(zhuǎn)成黃疸而肝痛又消失了,他們就可以讓他出院。但老這樣出不了黃疸,倒把他們弄糊涂了。
每天早上來查房的,是三個精力充沛而滿臉嚴肅的男人,嘴上滔滔不絕,眼睛卻不濟事,隨同的是精力充沛而滿臉嚴肅的達克特護士,不喜歡約塞連的病房護士中就有她。他們讀了掛在床尾的病歷,不耐煩地詢問肝痛的情況。聽他說還是老樣子,他們似乎有點惱火。
“大便還沒通?”上校軍醫(yī)查問道。
見他搖頭,幾位醫(yī)生交換了一下眼色。
“再給他一粒藥。”
達克特護士做了記錄,準備再給約塞連一粒藥,然后他們四人朝下一張病床走去。護士們誰都不喜歡約塞連。約塞連的肝痛其實早就消失了,不過他沒說出來,醫(yī)生也從不起疑心。他們只是懷疑他早已通了大便,卻沒告訴任何人。
住在醫(yī)院,約塞連要什么有什么。飲食還不壞,每餐飯又都有人送上病床。有額外配給的新鮮肉,而且下午悶熱的時候,他和其他病員還能喝到冰果汁或冰巧克力奶。除了醫(yī)生和護士,從未有人打擾過他。上午,他得花一點時間檢查信件,但事后便可以心安理得地隨意閑躺在病床上,打發(fā)一天余下的時光。他在醫(yī)院里過得很舒服,也很容易就這么住下去,因為他的體溫總是在華氏一百零一度。他甚至比鄧巴都舒服,鄧巴為了讓人把膳食送上病床,不得不一次次嘴啃泥地摔下床去。
約塞連拿定主意要在醫(yī)院里度過這場戰(zhàn)爭,于是他給每一個認識的人寫信,說他進了醫(yī)院,但絲毫不提及是為什么。一天,他想到一個更妙的主意。他寫信給每一個認識的人,說要執(zhí)行一項非常危險的任務。“他們在征募志愿者,任務非常危險,可是總得有人去呀!我一回來就馬上給你寫信?!睆哪且院?,他就再沒給誰寫過信了。
病房里所有軍官病員都必須檢查士兵病員的信件,這些士兵病員都被限制在各自的病房里。這是一份單調(diào)的工作。發(fā)現(xiàn)士兵的生活只不過比軍官稍微有趣一點而已,約塞連頗感失望。第一天下來,他就徹底沒了好奇心。為了打破單調(diào),他發(fā)明了種種游戲。一天,他宣布所有修飾語的死刑,于是經(jīng)他手的每封信里,每個副詞、每個形容詞都被刪去了。第二天,他又向冠詞開戰(zhàn)。第三天,他的創(chuàng)造力更是達到前所未有的新高,把信里的一切全都黑掉,只留下幾個冠詞。他覺得這樣就建立了更強的動態(tài)行為張力,而且差不多每封信都成為一段更為樸實的信息。不久,他又抹去了稱謂語和簽名部分,正文則一字不動。有一次,他刪掉整封信,僅僅保留稱呼語“親愛的瑪麗”,并在信箋下方寫上“我苦苦思念著你,美軍隨軍牧師A·T·塔普曼”。A·T·塔普曼是飛行大隊隨軍牧師的姓名。
他在信上窮盡了所有花樣之后,便開始攻擊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隨手漫不經(jīng)心地一揮,就抹去整片住宅和街道,消滅整個大都會,仿佛他是上帝一般。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要求審查官在每一封檢查過的信上署名。大多數(shù)信約塞連根本就沒看過,在那些完全沒有看過的信上,他簽上自己的名字。在那些他真正看過的信上,他寫上“華盛頓·歐文”。等這個名字越寫越煩后,他就寫“歐文·華盛頓”。信封審查產(chǎn)生了嚴重反響,在某些軍隊高層中間引起了一陣焦慮,于是刑事調(diào)查司令部派了一個人下來,喬裝成病員住進病房。大家都知道他是刑事調(diào)查部的密探,因為這家伙老是在打聽一個叫歐文或華盛頓的軍官,還因為第一天下來,他就不愿審查信件了。他覺得那些信件實在太單調(diào)。
(選自《第二十二條軍規(gu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