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卡斯就喜歡這樣。不管阿爾卑斯山的風多么涼,不管在山谷里轉了多久,不管爸爸催他多少遍,他就是不說一句話,低著頭,慢悠悠地在后面走。這個習慣,從媽媽去世起就有了。
“走快一點兒!我說——”爸爸話說到一半,突然打住了,腳步也停止了。盧卡斯不情不愿地抬起頭。按照以往的經驗,爸爸突然這樣,接下來就是一頓排山倒海般的責罵……
奇怪的是,沒有責罵,什么也沒有。爸爸甚至看都沒看盧卡斯。他只是抬起手,示意盧卡斯往前看。盧卡斯順著爸爸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眼前,就在眼前,在一截倒下的枯樹根上,醒目地掛著一具尸體——一只雄鷹的尸體。
雄鷹
盧卡斯很熟悉它。
它是這兒的天空之王,統(tǒng)治著附近的好幾個山頭,令許多動物聞風喪膽。這一點,僅從它那堅硬的利爪就能看出來。
可如今,它只剩那些利爪還算完整了。昔日的威風不再,雄鷹低垂著頭,翅膀殘缺不全,頭上布滿血漬。死亡讓它看起來很沒用。
一陣踏實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護林員老丹澤走了過來。他對爸爸說:“很顯然,其他雄鷹入侵過這里,打敗了它。它還有兩個孩子,幾周大?!?/p>
老丹澤走到跟前,頓了頓,繼續(xù)說:“之前都是它負責外出捕食,它的妻子留在巢里看護小鷹?,F(xiàn)在它死了,剩下的也很難活命了?!?/p>
“走吧!讓它留在這里。”爸爸伸手招呼盧卡斯,又向老丹澤告別,“再見了,老伙計?!?/p>
“再見!”老丹澤盯著盧卡斯的臉說。
盧卡斯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挪動了腳步,跟著爸爸離開了山谷。
小鷹
幾天后,盧卡斯帶著獵狗回到山谷。他說不清為什么,總之就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山谷。
雄鷹不見了,也許是被食腐動物叼走了。獵狗在枯樹根那兒嗅了嗅,又往懸崖底下跑了。盧卡斯坐在樹根上,不知該干些什么,順手拿一根小樹枝在地上胡亂畫著。過了好一會兒,犬吠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從懸崖那邊傳來,盧卡斯直起身跑了過去。
遠遠地,他就看到獵狗正朝一個小東西狂吠,到了跟前才看清,那是一只小鷹。
它一身白色的絨毛,看上去只有老鼠那么大。此時此刻,它正拼命展開弱小的翅膀,探著頭,沖獵狗張開鉤子一般的喙,發(fā)出嘶啞的聲音。
幾乎是下意識地,盧卡斯俯下身,一把將小鷹攬在懷里。小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再掙扎,漆黑的眼珠緊緊盯著盧卡斯。盧卡斯說不清是怎么回事,總之,今天發(fā)生的一切都說不清,他仿佛一下子就愛上了它,腳下生出一股風,帶著它奔向湖邊的小屋。
媽媽
小屋是盧卡斯家的舊房子,在一場大火中損毀,勉強能遮風避雨。盧卡斯找來干草和紙箱當巢,又從爸爸那兒弄來一些香腸,打算喂給小鷹吃。
“不,這些食物不適合它。”不知什么時候,老丹澤站在了窗子外面,“我可以進來嗎?”
盧卡斯點點頭。老丹澤推開歪歪斜斜的木門,走了進來。
“你得給它喂些新鮮的肉食,”老丹澤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它,露出里面淌血的鴨肝,“像這個樣子的?!?/p>
盧卡斯挑起一點鴨肝,遞到小鷹嘴邊。小鷹立刻仰起脖子,張開嘴。等盧卡斯一丟手,它就立馬吞下鴨肝,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死去的雄鷹是它的爸爸。而它,八成是被自己的兄弟擠下懸崖的?!崩系烧f,“在鷹的世界里,經常發(fā)生這種事。鷹媽媽大多數(shù)時候會聽之任之,因為它只能養(yǎng)活一只小鷹,更強壯的那只?,F(xiàn)在,你是它的媽媽了。”說完,他盯著盧卡斯看了一會兒,拍拍身上的灰,離開了小屋。
盧卡斯捏起一點鴨肝,繼續(xù)喂小鷹。
夜晚
幾天過去了。小鷹的羽翼一天比一天豐滿,有好幾次,它都想從紙箱里飛出來。
這一晚,盧卡斯像往常一樣,等小鷹睡著就離開了。起初,小鷹是被桌下的老鼠驚醒的。它睜開眼睛,在月光下辨認著老鼠的位置,看準以后就立刻起身,扇動翅膀。不用說,它又想飛了,天性讓它想要逮住一切機會,追捕目標。
只是,它的動作實在太不像樣,翅膀扇得毫無章法,雙腿也不夠有力,連老鼠都不怎么害怕它。幾分鐘后,老鼠還在桌下,小鷹折騰到桌邊,一個使勁,撲通一聲,跌到了地面上。
直到這個時候,老鼠才慌不迭地逃走了。小鷹倔強地從地面上直起身,試圖追過去。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只狐貍探了進來。
狐貍似乎是有備而來,徑直撲向小鷹。
小鷹愣住了,但那只是一瞬間。它迅速調整好姿勢,用當初迎戰(zhàn)獵狗的樣子迎戰(zhàn)狐貍。狐貍似乎沒料到會這樣,一時呆在原地。
到了這種時候,如果沒有奇跡出現(xiàn),就算小鷹奮力一搏,也必死無疑??善孥E恰恰就出現(xiàn)了,盧卡斯緊跟在狐貍身后沖了進來,像山谷里那次一樣,一把將小鷹攬在懷里。狐貍應聲而逃,盧卡斯顧不上它,急切地檢查著小鷹,直到確認一切都好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阿貝爾,阿貝爾?!彼麑⒛樫N在小鷹身上,在心里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小鷹發(fā)出模糊的聲音,似乎是在回應盧卡斯,接受了他給的這個名字。
學飛
許多天以后。
阿貝爾長大了。這從它那一身變了色的羽毛就能看出來?,F(xiàn)在它身上已經不再是一片白,而是多了許多黑色和褐色;也不再全是絨毛,而是增加了許多飛行羽。在自然界的鷹巢里,這時候的它應該正跟著父母學習飛翔。
一只鷹如果不會飛,就無法擁抱天空,成為真正的鷹。盧卡斯找來一個大籮筐,鋪滿干草,將阿貝爾放進去,又用繩子將籮筐掛起來。他自己則爬上露臺,站在阿貝爾身邊,展開雙臂讓阿貝爾模仿自己。
第一天,阿貝爾失敗了,它不懂得如何揮動翅膀;第二天,阿貝爾失敗了,它不懂得如何配合雙腿和翅膀;第三天,阿貝爾又失敗了,它剛剛離開籮筐,就跌到了草地上。盧卡斯不著急,他一點兒也不著急,這種時候,他特別容易想起媽媽說過的話:“盧卡斯,要有耐心?!?/p>
一天,兩天,三天……阿貝爾的進步越來越大。這一天,盧卡斯剛剛轉過身,阿貝爾就全身離筐,奮力扇動著翅膀,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盧卡斯意識到,阿貝爾會飛了。它漸漸飛向了天空,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
一旦會飛,阿貝爾就要離開了,盧卡斯心想。他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消息
連續(xù)兩天,盧卡斯都沒見過阿貝爾。
誰也沒有阿貝爾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一個路過的獵人告訴老丹澤:“我看見那只小鷹了,就在巖羊喝水那一帶。我親眼見它沖到一頭巖羊背上,爪子使勁兒嵌進巖羊的肉里。嘿,那情景,可真是千載難逢?。〔还軒r羊在山坡上怎么亂竄,它就是不松開。后來,那頭巖羊撞到一塊大石頭上,它要不是被甩了出去,沒準兒會被壓死?!?/p>
“你怎么知道那就是阿貝爾?”老丹澤將信將疑。
“得了吧,我知道盧卡斯在它腳上帶了只腳環(huán)。沒錯,就是它。在這一帶,除了死去的那只雄鷹,我可是頭一次見到那么勇敢的鷹?!鲍C人說。
“后來呢,它怎么樣?”老丹澤繼續(xù)問。
“它沒事。不過,它顯然不懂得怎么捕獵。新手從來不會向那么大的巖羊下手?!鲍C人回答。
捕獵
獵人走后,盧卡斯立刻就忙開了。他在老丹澤的幫助下做了個裝置,做好以后,他和老丹澤坐在草地上,靜靜地等著。
“盧卡斯,鷹本來就屬于天空,學會飛翔,它才能找到真正的自由?!崩系烧f。
“盧卡斯,如果阿貝爾真的會回來,你做完該做的一切,就要學會放手。”老丹澤又說。
天色越來越暗,這一天,他們什么也沒有等到。但是第二天,黃昏到來的時候,阿貝爾飛回來了。
盧卡斯立刻起身,拉開裝置,拖著一只死去的松雞從山坡上往下跑。松雞像活物一般渾身抖動,阿貝爾瞬間就飛了過去,看準時機,向下俯沖。
與此同時,盧卡斯猛地一拉,松雞鉆進了木箱里,阿貝爾撲了個空……就這樣,一人一鷹開始了艱苦的捕獵練習。
在野外待過的阿貝爾渾身充滿了野性,它很快就學會了捕獵小型動物,比學飛快得多。幾天以后,盧卡斯給阿貝爾戴上眼罩,將它送到了遠處的山谷,正式將它還給了大自然。
再見
一年后,阿爾卑斯山的山谷里。
“盧卡斯,你能走快一點兒嗎?”爸爸催促著身后的盧卡斯。
“哎,來啦!”盧卡斯一邊回答,一邊緊跟幾步,依偎過來。
“阿爾卑斯山的風,可真涼呀!”老丹澤像一個神出鬼沒的偵探一般,不知什么時候又出現(xiàn)在他們跟前。
說話間,一只雄鷹追著風,從山谷一邊俯沖過來,直奔遠處的一只狐貍而去。它的雙翼完全展開,御風時,遠遠看去,就像一架呼嘯而過的戰(zhàn)斗機。
待雄鷹消失不見,三個人相視一笑。大家都知道,那就是阿貝爾,追風的阿貝爾,自由的阿貝爾。
小哥白尼·野生動物畫報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