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沈玉
我靜靜地踏入那偌大的展廳。
一塵不染的大理石地面,雪白的墻上掛著一幅幅神工意匠的畫作,服裝各異的男女以不同的表情欣賞著不同的畫,偶爾小聲交談著。展廳中只有細微的呼吸聲、交談聲、走動聲……
我走到一幅油畫前。那畫具有濃厚的古典韻律,畫中身著旗袍的民國佳人活色生香,可謂是“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簡直是越看越美,越看越有韻味。油畫本是她最不擅長的,如今卻筆底春風,可見在海外學到了不少……
正當我想得入神時,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傳來,那聲音的源頭離我越來越近。我轉過頭,看見那張三年未見,但仍熟悉的面孔正對著我笑。她對我說:“夏清,我回來了!”我也笑著說:“宥義,歡迎回來!”
林宥義帶我到了某家頗有人氣的咖啡廳。
她喝著手中的拿鐵,說:“嗯,味道和米蘭的不一樣?!薄斑€是祖國的拿鐵好吧?”我說,“怎么樣啊,大小姐?我看你去米蘭進修一趟畫技狂增??!”“沒錯!你就羨慕我吧!”
“羨慕你?這三年我苦練畫技,不一定比你差哦?!蔽覀兯V炱ぷ?,聊了許多往事??礃幼樱炅?,我們的友誼似乎依舊新鮮如初。
與宥義作別后,我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家。溫暖而柔和的暮光浸滿了整輛車,而我全身放松地靠在汽車椅背上,回想著方才與宥義的對話。我們都小心地避開了“那個”話題,因為它是我心上一道隨時可能被撕開的傷疤。猶記得三年前,學校提供了一個免費到米蘭某一著名學院進修的機會。當時最佳候選人是我與宥義,雖然我們各有所長,但是就畫作整體的拿捏宥義還是稍顯稚嫩。本以為這個機會非我莫屬,可是最后飛去米蘭的卻是宥義。一位同級女生偷偷告訴我,宥義自知勝算不大,情緒低落,她有權勢的父親便打電話與校董聊了會兒天……結果自是不言而喻。我無奈地笑笑,也許是人各有命。
只是那一次,我清楚地明白了世事是權力者的游戲罷了。
沒過幾天,宥義又約我去她家坐坐。
宥義家的風格以簡歐為主,空氣中有淡淡的馨香,充滿生機的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直射入屋內,使這里的環(huán)境既不顯得肅穆,又不會太單一。
宥義說:“這是我租的一套房子,不大不小,適合一個人住,你隨便參觀吧!”我先在客廳內兜了一圈,發(fā)現宥義特別喜歡復古風的裝飾品,而家具則以淺色簡約為主,有一種別樣的藝術感。“宥義,我想看看你的畫室?!卞读x顯出了為難的樣子:“我昨天在畫室里作畫,弄得亂七八糟的,我還想給你留個干凈整潔的好印象呢!”我只好作罷。
一轉頭,我看見了一幅油畫,畫的是一個外國女人的側臉。線條很柔和,但是將女人的棱角畫得很分明,尤其一雙眼睛格外迷人,如同漩渦一般讓人沉淪。我越看越覺得眼熟。“很眼熟吧!”宥義突然開口,“這是格蕾娜·萊恩女士——一位頗有名氣的畫家,也是我在米蘭的恩師?!蔽一腥淮笪?,繼而羨慕地看著宥義?!斑@是她的自畫像嗎?”宥義挑了下眉毛,說:“這是我為她畫的?!笔俏已刍藛幔康悄欠N嫻熟的筆觸……我看向宥義,見她一臉坦然,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我的心情沉重起來,仿佛墜入深?!?/p>
宥義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低氣壓,也明白了什么,說:“我去切點水果?!蔽覒艘宦暎贿吅紒y想一邊急急地徘徊著。
“啊!”廚房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我忙跑過去,發(fā)現宥義正捂著自己左手的食指,一看就是切東西時被刀劃傷的?!澳阍趺催@么不小心!快,告訴我醫(yī)藥箱在哪,我去拿!”宥義忽然抬起右手,似乎是想攔住我,我只覺刀鋒銳利的光芒閃過,手背就立刻出現一道血痕。宥義……她的右手怎么還握著刀?剛抬頭,宥義就跑遠了。不久,宥義拿來了醫(yī)藥箱,她的指腹上只剩一小塊似干未干的血塊。她取出棉球,按在我出血的手背上。“直接用創(chuàng)可貼好了?!蔽艺f。但是宥義卻不容反駁地按著,力道大得驚人。
剛剛宥義劃傷我是故意的嗎?但她又能出于什么動機呢?真是越想越荒唐,一定是我太敏感了。
后來,我與宥義在客廳中吃了些蜜餞,聊了會兒各自在這三年經歷的事,相談甚歡。直到夜晚,我們才揮手作別。
我回到與朋友合租的出租屋中,晚飯還是泡了碗方便面。我洗了個澡靠在枕頭上看手機,突然想到了那位萊恩女士,便上網搜索了一下。
——格蕾娜·萊恩,英國人,生于1969年。著名畫家、藝術家。自2011年于米蘭帕特里克美術學院擔任教授一職,不幸于2018年2月——失、蹤!
如今雖是盛夏,但我卻感到陣陣涼意從背后襲來,冷汗如同蠕蟲從額上爬下。為什么林宥義沒有告訴我?若恩師杳無音訊,她定會落下淚來!難道……是林宥義用某種方式逼迫萊恩女士到中國,將她囚禁,為自己作畫,以獲取利益!但林宥義會將她藏在哪?
——我昨天在畫室里作畫,弄得亂七八糟的,我還想給你留個干凈整潔的好印象呢!
畫室!
我一夜無眠,也無心看手機,只是呆望著天花板,眼神仿佛沒有焦距。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我才恢復思緒。
三天后,我再次拜訪林宥義。一進門我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說:“宥義,我想你了!”沒等她回答,我就揚手狠狠批向她的后頸!林宥義兩眼一翻,失去知覺倒下。我不自覺露出了陰狠的表情。
我很快找到了畫室,里面有很濃的顏料味。一陣若有若無的呻吟傳入我耳中。我循著源頭,看到了一個很大的裝飾罐,掀開——
萊恩女士!
她十分消瘦,眼窩深陷,本來好看的藍色眼眸染上了灰色。她用枯枝般的手緊緊抓住我,不停拼湊著中文驚慌地求救。我嘗試著用英語安撫她,但她瘋了般用手指著某一處——那不過是一疊堆在墻角的草稿。我狐疑地走過去,撥開——墻故意凹進去了一個圓弧,完美地隱藏了一個木制筆筒。那筆筒做成了一個女孩的臉,嘴唇紅艷艷的,上面插了一支木筆。我拿起一看,筆上刻著一行小字,筆鋒怪異,似有異光閃動——“以汝與術者之血供奉吾”此時的萊恩女士早已逃走,而我的雙腿不自覺地顫抖,隱約的思緒亂如麻。
“嗒嗒”,我的背后傳來一陣腳步聲。我猛地轉身,看見林宥義扭曲的面龐!她忽然大笑起來,在一片靜寂中顯得格外詭異?!凹热荒憧吹搅耍俏冶愀嬖V你!”她陰沉地說,“用畫技高超者的血和我的血放入小人口中,筆便吸取畫者獨有的筆法,自己舞動,落筆成蠅。如今你知道了這個秘密,就別想走出這個門!”
這太荒謬了!根本不是現實世界該有的物體!我全然不信地看著木筆。那筆忽的顯出紅色的紋路,落在不遠處的白紙上揮灑自如,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操控它!一會兒,一張醉墨淋漓的山水畫呈現在我眼前!我驚恐地蹲下,抱頭。這一切都是真的!這么說,那一次林宥義劃傷我的手背,難道也是?!原來,我早就被她盯上了!頓時,我感到了友情的背叛。三年前的回憶涌上心頭……若是我將木筆與筆筒占為己有,便再也不會埋沒于人潮中,久無出頭之日;不會在飛黃騰達的朋友面前如砂礫般渺小、卑微;可以像林宥義一樣開辦畫展,享受人們的追捧與贊美,前途無可限;不用擠在一間小小的出租屋中,每日吃帶著濃濃香精味的泡面,有時餓得前胸貼后背,卻對父母說自己過得很好……我貪婪地看著筆筒,又略帶恨意地看著林宥義。既然是你奪我機會、背叛友誼在先,就別怪我如數奉還!
我一步步地持木筆逼近林宥義,筆尖閃出鬼魅般的顏色。她原本囂張的眼眸突然劇烈縮緊,染上了驚恐的色彩。
妖冶的血在大理石地面上蜿蜒,如同一朵綻放的花……
近日,畫界突然升起了一顆新星——夏清女士。據本人所言,那是沉沒于人群中多年,苦練畫技,在某一天突然被人所欣賞,無非是百煉成鋼罷了。夏清女士的畫展很快舉辦,只是觀展眾人都說那日她的嘴唇格外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