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家明
一
普富國家四兄弟來串門時,鐘毅正在玩味劉國云的話。見老朋友坐在一旁發(fā)呆,普富國忍不住問道:“怎么啦?”鐘毅的父親說起競選鎮(zhèn)長的事,普富國說道;“這有什么好考慮的,選就選吧。前場地方嘛,最麻煩的,主要是地勢高、氣候冷,糧食產(chǎn)量太低,自然災(zāi)害又多,這幾年年年都有人餓死,上頭也管不了那么多。還有,就是土匪比較猖獗,特別是前場和大姚、牟定交界一帶,更是土匪的天下,過往客商都是聞匪色變,我們的馬幫盡管人多勢眾,但也還是防不勝防。”
接著,他又說道:“去年九月份,有一天,我們經(jīng)過冷水溝的時候,走在最后的一匹騾子馱子沒捆緊,走著走著就松了,周國文停下來重新捆了一下,落后了五六十公尺,大家忙著趕路,也沒注意。我們正走著,忽然聽到后面有人大叫,大伙兒趕緊跑回去看,只見周國文滿臉是血地躺在地上。大家大吃一驚,七手八腳的把他救醒,一問,原來當(dāng)時路邊的樹林里就藏著幾個土匪,窺見周國文停下來,又見大隊人馬已轉(zhuǎn)過山嘴,于是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想搶貨物,周國文一拉韁繩,想牽著馬快跑,但馬馱著貨物跑不快,土匪很快就追上來,周國文嚇得大叫起來。土匪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不敢再逗留,卻又心有不甘,于是一棒子把周國文打暈,鉆進樹林跑了!好在周國文傷得不重,歇幾天后也就好了?!?/p>
說到這里,普富國最小的弟弟安子問道:“大哥,什么叫土匪?”普富國嘆了口氣,說道:“本來嘛,土匪大多都是當(dāng)?shù)爻圆伙柖亲拥那f稼人,無奈之下才去干這種打家劫舍的營生,但時間長了,他們也就和一般莊稼人不同了。因為錢財來得容易,所以一些人變得好吃懶做,越來越貪婪,又怕遭老百姓報復(fù),因此漸漸變得心狠手辣。對了,我們石者和大姚交界一帶也有,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小蟊賊?!卑沧踊腥淮笪颍骸鞍。沁@樣,前年阿爹在山上還遇到過。”
鐘毅很好奇,問道:“是嗎,怎么回事?”普富國笑道:“說起來是前年夏天的事了。有一天晚上,因為幫工有事走了,我爹就一個人住在山上,照料三十多頭牛和一百多只羊。我家在那兒養(yǎng)了只大黑狗,只要有生人來,遠遠地就會狂咬,再說我家有火藥槍,平常一直帶在身邊,所以長期以來那些小蟊賊倒也不敢貿(mào)然來犯。但是那天,大黑狗可能是跟幫工回村里了,或者追什么野物去了,總之晚上沒回來。你知道,我爹有吹大煙的習(xí)慣,那天晚上,他在樓上燒了一盆火,一個人吹大煙,吹著吹著,太困了,煙槍都還拿在手里就坐在火盆旁打起瞌睡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忽然,手里的煙槍掉下來,落在地上的煙盤里,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脆響。他嚇了一跳,一下子睜開眼睛,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院子里有人喊道:‘快跑,他們扳槍了!房前屋后頓時慌作一團,到處都是雜亂的腳步聲和驚叫聲。我爹大吃一驚,幾大步跑到床頭抓起槍守在樓梯口,可耳邊只聽得腳步聲從房后的小路上去,越來越遠,很快就聽不見了,四周又恢復(fù)了死一般的寂靜。他再也不敢去睡,抱著槍在樓梯口蹲了一夜,好在后來再沒動靜。天亮后,他大著膽子從樓上下來,四周轉(zhuǎn)了轉(zhuǎn),只見地上掉著七八只草鞋、兩把柴刀,還有幾根棍棒,牛羊一只沒少,想必是小蟊賊探到晚上歇山處人不多,于是全部出動想來狠狠撈一把,沒想到被突如其來的響動嚇破了膽,一溜煙逃了。直到現(xiàn)在想起來,我們還感到后怕,假如當(dāng)時被小蟊賊得手,損失可就大了?!?/p>
普富國話音剛落,大家就笑成一團,會英更是笑得眼淚都淌出來了。普富國接著說:“小蟊賊一般只要財物,最多從獨家村偷走幾頭牛羊算狠的了??汕皥龅耐练艘獌吹枚?,他們經(jīng)常騷擾老百姓,動不動就把人家洗劫一空,一顆糧食都不留下,叫人家一家老小怎么活?群眾稍有不滿就大打出手,每年被他們連打帶嚇、最終一病不起、命喪黃泉的都會有好幾個,盡管還沒聽說過他們直接殺人放火,但恐怕也是遲早的事。唉,前場的人實在是造孽呀!”
聽到這里,一向心軟仁慈的父親早已聳然動容,沉吟道:“毅兒,你看,這事兒是不是再考慮考慮?不管怎么說,老百姓是無辜的,不應(yīng)該遭此罪孽呀,干得好,就算為祖宗積點德吧!”鐘毅咬牙道:“好,我去!”
他知道,其實在卡爾和他談?wù)摃r局時,國共兩黨就因?qū)θ帐芙档仁马楅_始發(fā)生激烈的沖突,后來經(jīng)美國出面,蔣介石和毛澤東代表國共雙方在重慶舉行了國事談判,并在一定程度上達成了一些共識,但雙方邊談邊打,和平的到來仍是遙遙無期。他想,既然父親的想法還是叫他出面,那當(dāng)就當(dāng)吧,自己盡力而為,只要不摻和什么政黨之爭,如果時局變幻加劇,就立即辭職回家,遠離各種真相和紛爭,以純樸的相鄰為伍,繼續(xù)當(dāng)他的山野隱士,自保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同時,他也在心里暗暗祈禱,但愿像劉國云說的那樣,大家一門心思干活,沒人談什么政治,他心里可是膩歪透了。
一大早,當(dāng)鐘毅把自己歷時一個月、跑遍了村村寨寨并精心撰寫的考察報告遞過去時,黃維逸縣長從辦公桌后費力地站起身,走上前來,踮起腳尖拍拍這名比他整整高了一個頭的新鎮(zhèn)長,連連夸道:“小伙子,好樣的,前場人民的眼光不錯,你看,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燒得不同凡響,你坐一會,我現(xiàn)在就看,現(xiàn)在就看!”
鐘毅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椅子上等著身材短粗、五十多歲的縣長看報告。黃維逸帶著老花鏡,逐字逐句看得很認真,一開始邊看邊贊許地點著頭,看到后來,臉色漸漸凝重,鐘毅的心里也莫名地緊張起來。
到他第三次給自己的茶杯續(xù)水的時候,縣長終于看完了。他把報告放在桌上,說道:“小伙子,報告寫得不錯,問題也找得很準,就我個人而言,完全贊同。但是,有幾點我還是要說明一下,第一,你提出的年內(nèi)因為受災(zāi)嚴重,請求明年免除糧食上交任務(wù),這一點,我做不了主,前場的情況我清楚,所以你們的任務(wù)是最輕的,如果連這點都完不成,我無法向上面交代。上面下的任務(wù)是死的,毫無講價的余地,你那兒不交,你們的任務(wù)數(shù)就要由其他鄉(xiāng)鎮(zhèn)負擔(dān),他們也很難。再說,皇糧國稅,歷代概所難免,這些老百姓應(yīng)該知道?!?/p>
鐘毅苦笑道:“這點他們倒是知道,可您看,現(xiàn)在才十二月底,很多人家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如果說其余三季還可以采點野菜充饑,現(xiàn)在冬寒料峭的,到哪里去找吃的?照這樣下去,要死很多人的,縣長,你想辦法幫幫我,先把眼前的難關(guān)度過再說,好不好?”縣長說:“這個問題急也沒用,我們再往下說。第二,請求救濟,還是糧食的事,說實話,姚川很久以前就被稱為云南的‘糧倉,我們的糧食儲備是有一些,但要求專糧專用,不能說調(diào)就調(diào)。第三,關(guān)于成立自衛(wèi)團的事,我們這兒不是有駐軍嗎?只要有土匪作亂,你捎個信下來,我馬上派人上去幫你清剿,如何?”鐘毅說:“可我了解的情況是,那些土匪很狡猾,前場一有動靜,他們就往牟定或大姚跑,那些地方地形很復(fù)雜,再說,你總不能跨界清剿吧?等部隊一撤,他們又回來了,而且更是變本加厲,老百姓苦不堪言,怕遭報復(fù),不敢跟部隊合作,所以直到現(xiàn)在,我們連土匪的老巢在哪都不知道。所以,老百姓對部隊也是頗有怨氣,并不買賬。我想成立個自衛(wèi)團,必要時候救救急,這也是無奈之舉呀?!?/p>
黃維逸想了想,說道:“你看,你剛上任,就給我出了三個大難題!都滿足你吧,我這個芝麻官權(quán)力太小,一點都不幫你解決吧,你這個第一任民選鎮(zhèn)長的工作也確實不好做。這樣吧,你報兩個項目上來,雖然沒錢,但我可以撥點糧食給你,就以以工代賑的名義干吧,你回去好好計劃一下!”
鐘毅說:“我就報老鴉沖河道改造和成立自衛(wèi)團兩個項目吧,一個小時內(nèi)就可以把報告寫給你,縣長你看怎么樣?”黃縣長吸了口氣:“我的天,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老鴉沖河道改造,少了二十萬斤糧食怕整不下來,你打算怎么改造?”鐘毅說:“還能怎么改?只能是盡可能把河道拉直,把河埂壘高,既方便灌溉,又能有效泄洪,回去就可以動手,爭取用兩年的旱季干完?!秉S維逸說道:“好,這個算一個項目,至于自衛(wèi)團嘛,你不要單獨立項了,甚至在其他鎮(zhèn)長面前你都不要提,以免開了這個口子后額外增加些負擔(dān)。你先寫報告,然后聯(lián)系馬幫,后天中午我調(diào)一萬斤米給你先拿去救急,其余的稍等幾天。這兩天你就不用上去了,十多年沒回來,到處走走看看吧!”鐘毅大喜,連忙到旁邊一間辦公室要了紙筆,坐下來寫報告。
二
鐘毅站在老鴉沖對面整修得筆直的河道邊,心里不禁感概萬千。
經(jīng)過兩年的苦戰(zhàn),他的愿望終于得以實現(xiàn),河道一改直,一般的水患基本不在話下了。為修這條河道,他陸續(xù)跟黃縣長要了二十多萬斤糧食,通過以工代賑的方式,老百姓只要舍得出力,每天都能有糧食補助,盡管少了點,但加點紅薯洋芋或者山茅野菜,生活上倒也能對付過去。今年夏天,前場多次遇到暴雨天氣,但僅有少量洪水進田,并不影響收成。
在整修河道的同時,他又通過縣政府從外地引進一些適合高寒山區(qū)種植的山藥、洋芋、紅薯等作物種苗,無償提供給老百姓種植,以解決吃飯問題,因此,盡管經(jīng)歷大災(zāi)之年,前場餓死的人數(shù)卻是歷年來最少的。接著,他又結(jié)合實際制定了一系列發(fā)展規(guī)劃,經(jīng)過兩年的努力,現(xiàn)在已成效漸顯,老百姓比以前好過多了,連黃維逸縣長都很高興,連夸這小子實在。
唯一讓他心頭郁悶不止的是,最近匪患越來越嚴重了,連附近五六公里的村子都有土匪出沒,不僅搶東西,還先后有二十多名老百姓被打死、打殘,甚至還有幾名青年女子被擄,十多天過去了,至今下落未明。他雖然組建了一支二十人的自衛(wèi)隊,并親自訓(xùn)練,還和村保長通好氣,一旦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或有土匪作亂立即報告,但往往等他們聚集完畢趕去時,土匪早已蹤影全無。鬧得最兇時,他也向縣里報告過,黃縣長派出一個排的士兵上來,在山里搜了半個月,糧食吃了不少,令他很是心疼,可連個土匪的影子都沒見到。
他在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往鎮(zhèn)上走去。雖然已進入冬季,正午的太陽仍是火辣辣的,曬得頭腦都有些昏昏沉沉,早晚卻又冷得令人直哆嗦,“真是怪地方!”他心里暗暗嘆道。
看見街上人來人往,他才反應(yīng)過來,今天冬月初八,剛好是趕集的日子。老百姓基本能夠填飽肚子后,從去年開始,廢棄了多年的集市又重新熱鬧起來。盡管街上賣的東西品種很少,也就是老百姓自己加工的彝族刺繡產(chǎn)品、麻布,自己種的水果、蔬菜,或者小孩吃的糖果等,而且經(jīng)常采用物物交換這種最原始的交易方式,但老百姓還是歡天喜地,特別是那些姑娘小伙,只要街天家里沒什么急事,都喜歡盡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往集市上湊,看看熱鬧、跳跳左腳舞,借此機會結(jié)識異性,尋找自己的終身伴侶。而那些在其他村寨找到意中人的,又喜歡把集市的左腳場作為約會的場所,進一步加深了解。因此,除了農(nóng)忙季節(jié),趕集這天街上的青年男女特別多。
鐘毅走在街上,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大家都把鎮(zhèn)長看做自己人,以往官民之間的鴻溝早已不復(fù)存在。走到熱鬧的左腳場旁邊,他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忽見楊順昌和會武走過來,他迎上去低聲問道:“什么情況?”楊順昌笑道:“一切正常,沒發(fā)現(xiàn)閑雜人員!”鐘毅吩咐道:“你們多留個心眼,有可疑人員立刻向我報告!”
想當(dāng)初,自衛(wèi)隊人員招齊后,他本來想在當(dāng)?shù)卣乙幻氝^武的訓(xùn)練他們,但一時沒有合適的人選。有人介紹了幾名當(dāng)過兵的,可他一考察,不是在舊軍隊里混過的老油子,就是笨手笨腳的,無奈之下,他只好白天處理公務(wù),早晚親自訓(xùn)練他們,這方面他可是輕車熟路了。自衛(wèi)隊沒有槍,好在據(jù)說土匪也沒有。經(jīng)過他的嚴格訓(xùn)練,很快,隊員們的長刀棍棒舞起來虎虎生風(fēng),拳腳也像模像樣,對付一般的土匪應(yīng)該不成問題了。
這天,從石者回來,盡管鐘毅和會武一路緊催急趕,可當(dāng)他們來到距前場六公里左右的木暑村外時,太陽還是快落山了。鐘毅見兩匹馬都累得大汗淋漓,自己也疲憊不堪,干脆信馬由韁,不再催趕。又走了一會兒,來到一條小溪邊,馬兒停下來喝水,兩人就下馬在路邊坐下休息抽煙。十多分鐘后,兩人上馬又行,轉(zhuǎn)過山嘴,木暑村的房屋已隱約可見。
就在這時候,兩人發(fā)現(xiàn)前邊的路上并排站著三名男子,其中兩名二十多歲的各持一根木棒,年紀稍長的那個手里提著把磨得雪亮的殺豬刀。道路本來就不寬,三人這么并排一站,頓時無法再通過。鐘毅迅速往四周一看,發(fā)覺后邊的樹叢中又閃出兩名年輕男子,一人手握木棒,另一人端著一支殺野豬用的梭鏢,默不作聲地站在路中央斷后。
接著,提殺豬刀的男子清清嗓子,拿腔拿調(diào)地喝道:“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山,留下買路錢!”
鐘毅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正無處發(fā)作,眼見四五個小土匪也竟敢攔路打劫,心里暗想:“好啊,找了你們兩年,現(xiàn)在倒自己送上門來了,活該你們倒霉!”但他為人精細,怕土匪另有埋伏,當(dāng)下不動聲色。一名土匪見兩人磨磨蹭蹭的,喝道:“你們聾了?想活命的話就乖乖地滾下來!”鐘毅對會武悄悄使了個眼色,兩人假裝笨手笨腳地爬下馬來,那名土匪又喝道:“跪下!”兩人依言跪下,五名土匪一下子圍上來,三名盯著他們,另外兩名就來搜身。由于中午走得倉促,兩人身上并沒有帶錢,土匪搜了半天,僅從鐘毅褲袋里搜到一包美女牌香煙和一盒洋火。
幾個土匪每人點了一支煙,剩下的被提殺豬刀的拿在手上,看來此人是個小頭目。小頭目美美地吸了一口煙,嘆道:“今天口福不淺,自長嘴巴以來還沒抽過這么好的煙!”又把煙盒翻來翻去地看,說道:“他娘的,煙殼上畫的這娘們真夠勁,這身花衣裳也好看,要是能和她呆上一宿,做鬼也值得了!”鐘毅聽他竟然用這種語氣談?wù)撓銦熒虡?biāo)上穿旗袍的女明星,不禁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一名小嘍啰說道:“煙倒是好煙,就是沒有錢,媽的,辛辛苦苦守了半天,遇到兩個窮鬼,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六爺,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話音剛落,腦門上就挨了一巴掌,只聽得小頭目罵道:“回,回你個頭,說你是豬腦殼你還不服氣,這兩匹馬不是錢?這小子抽得起這么好的煙,家里會沒錢?待會兒我們把兩匹好馬送給何爺,他老人家一高興,說不定重重有賞,至于這小子,”他用殺豬刀的側(cè)面輕輕拍了拍鐘毅的臉,接著說道:“我們把他弄回去,剜掉一對招子,把腳筋手筋挑斷,捎信叫他家拿錢來贖,等把他家的家產(chǎn)整空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扔到山里喂狼,豈不更好?”四名小嘍啰一聽,對這位六爺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贊道:“六爺英明,果然是妙計!”接著各種肉麻的吹拍之聲不絕于耳。
鐘毅見他們肆無忌憚地當(dāng)面談?wù)撊绾翁幹米约?,就?dāng)他跟會武是死人一般,沒想到這股土匪這般歹毒,看來老虎不發(fā)威,他們還以為是病貓,當(dāng)下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怒火,悄悄轉(zhuǎn)過頭,對會武使了個眼色。
幾名土匪見鐘毅和會武乖乖就范,以為只是尋常百姓,防衛(wèi)自然就松懈下來。六爺正轉(zhuǎn)過身子背對鐘毅,說道:“等下見了何爺……”話沒說完,忽見面前的兩名手下張大了嘴,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看個究竟,背上就挨了重重一腳,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前撲,手里的殺豬刀深深地扎進右邊那名嘍啰的胸膛。左邊那人大吃一驚,正要舉棒反抗,鐘毅飛身躍到,右膝蓋狠狠地撞在他的前胸,力道大得驚人,小嘍啰整個人頓時直飛出去,在空中就鮮血狂噴,隨后像條破麻袋似的砰地落到五米外的路中央,眼見是活不成了。
六爺眼看鐘毅剛一出手,兩名手下就死于非命,身手竟是快得難以置信,一時間如在夢中,手里拿著血淋淋的殺豬刀呆呆地站在原地。鐘毅右手一伸一扭,把刀子奪過來,正要一刀結(jié)果他的性命,想想又沒殺他,只是在他膝彎里踢了一腳,喝道:“躺下!”六爺身子一軟,一下子癱在地上。
就在鐘毅動手的同時,會武也忽然暴起,右手一記勾拳狠狠地擊在拿梭鏢的嘍啰的腹部,嘍啰痛得彎下了腰,一把捂住肚子,梭鏢也掉在地上,會武猛地抓住他的衣領(lǐng)一矮身,一個漂亮的背摔,把他摜在地上,隨即一腳踏住他的胸口,順手拾起梭鏢準備對付剩下的那個嘍啰。哪知那人大驚失色,扔下木棒就跑。
會武一遲疑,正考慮要不要去追,忽聽姐夫喝道:“低頭!”他趕緊身體半蹲、低下頭來,幾乎同時,鐘毅拾起地上的木棒猛地一擲,木棒平平地旋轉(zhuǎn)著掠過他的頭頂。小嘍啰剛跑出六七米,木棒挾著風(fēng)聲飛到,只聽得一身慘呼,兩條小腿已被木棒打斷,人也像條死狗一樣躺在地上。剩下的兩人嚇得篩糠般發(fā)抖,鐘毅厭惡地看看他們,問道:“還有誰想跑?”兩人哪里還敢反抗,當(dāng)下不顧一切地翻身跪在地上,大喊好漢饒命,說以后再也不敢了。會武趁機過去把被打斷雙腿的嘍啰拖過來。
鐘毅冷然道:“想活命可以,帶我去見‘活見鬼!”原來,這一帶的匪首大名叫何進槐,幾年來因為打家劫舍、壞事做絕,老百姓又恨又怕,就送他個外號叫“活見鬼”,據(jù)稱手下有“十大金剛”,眼前這位六爺大概排行老六,沒想到竟然如此膿包。
聽了鐘毅的話,三名土匪不禁大驚失色。按他們內(nèi)部的規(guī)矩,誰不小心暴露了大本營的位置都是死路一條,更何況把這樣一名強敵帶去。還是六當(dāng)家的腦子轉(zhuǎn)得快,說道:“不是小的不帶路,而是何爺?shù)淖√庪x這兒很遠,一時半刻到不了,要不明天再去吧?”心里卻想,運氣好的話,等天黑后瞅個空子溜之大吉,或者如果被其他弟兄撞見,可能還有活命之機。
鐘毅見他眼珠骨碌亂轉(zhuǎn),幾分鐘前分明還聽他說“待會兒見了何爺”,現(xiàn)在又說何爺?shù)淖√幒苓h,對這名陰險狡詐的家伙極為痛恨,當(dāng)即喝道:“好吧,閻羅王離這里更遠,我分分鐘就把你送到!”一腳將六爺踹倒在地,雙手高高舉起殺豬刀,狠狠刺下去。六爺頓時殺豬般嚎叫起來:“好漢饒命,我這就帶你去,饒命呀!”鐘毅聞聲,雙手忽然凝住不動。刀尖穿透六爺胸前衣服后,又刺破一點皮肉,六爺一聲大叫:“我死了!”兩眼一閉,就此不動。鐘毅皺皺眉,屁股上給他兩腳,喝道:“裝什么死,起來!”六爺睜開眼睛,摸摸胸前沒有鮮血涌出,喜道:“啊,原來沒死!”鐘毅兩眼一瞪:“最后問你一遍,你到底帶不帶我去?”六爺苦著臉答道:“去,怎敢不去?”他想,只要說不去,馬上就會死,等到了大本營,那兒弟兄眾多,大哥二哥的功夫都不錯,只要和這小子動起手來,自己就可以趁亂逃走,諒大伙兒也找不到。
鐘毅解下一匹坐騎的韁繩,割成兩段,將兩名小嘍啰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捆在馬背上,然后把殺豬刀遞給會武,說:“兄弟,你先押他們到鎮(zhèn)上,我很快回來!這兩個家伙要敢亂叫亂動,當(dāng)場宰了?!睍浯篌@道:“姐夫,使不得,我們先回去吧,明天再請縣長派兵來剿!”鐘毅搖搖頭:“不行,來不及,要是今晚這幾個人渣一個也不回去,‘活見鬼可能會起疑心,以后要找他就難了。為安全起見,你先去木暑找保長,叫他派人送你。”會武急得跳腳,鐘毅笑著安慰他:“放心吧,比這種兇險的事情我都經(jīng)歷了多少,還怕這幾個不成氣候的東西?”
這時候天已全黑了,但初八的月亮還是比較明。來到木暑村尾,鐘毅問六爺:“往哪走?”六爺指指右邊的山路,鐘毅和會武當(dāng)即分手。目送會武進村后,鐘毅跟著六爺拐上右邊的山路。
三
鐘毅跟著六爺走了一個多小時,眼見四周樹林越來越密,山路越發(fā)狹窄難走,有些地方似乎根本就沒有路,六爺帶著他三轉(zhuǎn)兩轉(zhuǎn),繞過一叢灌木,或者一塊巨石,小路又重新出現(xiàn),土匪窩子果然隱蔽異常,沒有人帶路,誰找得到?
一路上,經(jīng)過審問,鐘毅知道六爺大名叫李龍強,牟定人,早年在滇軍當(dāng)過兵,三七年,聽說部隊準備開赴抗日前線,當(dāng)即嚇得半死,趁夜晚當(dāng)班的時機悄悄當(dāng)了逃兵,靠一路討飯溜回了老家?;丶液?,又不想好好干活,嫌臟嫌累,盡干些偷雞摸狗拔蒜苗的勾當(dāng),成了鄉(xiāng)里眾人厭憎的二流子。后來,幾名和他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先后上山當(dāng)了土匪,他見老朋友當(dāng)了土匪后,一個個出手闊綽、吃香的喝辣的,內(nèi)心羨慕不已,于是在他們的引薦下,也開始落草為寇。盡管他本領(lǐng)低微、庸庸碌碌,但一來“活見鬼”跟他是老鄉(xiāng),二來他善于溜須拍馬、見風(fēng)使舵,深得“活見鬼”的歡心,苦熬幾年后,居然坐上了六當(dāng)家的交椅。
這家伙極為狡猾,一路上磨磨蹭蹭的,一會兒要屙尿,一會兒要拉屎,企圖趁鐘毅疏忽時逃跑,但鐘毅哪會著他的道兒,始終緊盯不放。如此幾次后,鐘毅惱了,聲稱膽敢再?;泳桶阉傻簦蛘叽蛘垡粭l腿、廢掉一只眼睛,李龍強心里一寒,果然老實多了。又走了好一會,他們來到一座大山下,李龍強告訴鐘毅,他們的大本營就在上面。
兩人翻過山腰,又走了一小段下坡路,前面的出現(xiàn)一片林空,建有好大一座院落。從高處看下去,寬敞的院子里篝火熊熊、人聲鼎沸,三十多名土匪圍著六張八仙桌,有的在劃拳喝酒,有的在賭錢,還有的在天南海北地胡吹亂侃。鐘毅觀察了一下地形,見大門口有兩名土匪在站崗,他想了想,問李龍強:“有沒有后門?”李龍強眼珠一轉(zhuǎn),搖了搖頭。鐘毅知道他在撒謊,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到現(xiàn)在你還不想說實話?算了,你已經(jīng)沒用了,我自己進去吧,就說是你帶我來的!反正如果‘活見鬼逃脫了,他也不會放過你,你就等死吧!”說完,作勢要走。
李龍強大急,連忙說道:“有后門,我?guī)闳?,不過你千萬不要說是我領(lǐng)你來的,不然我就死定了!”鐘毅心頭暗喜,又問道:“還有什么機關(guān)?”李龍強想,反正人都領(lǐng)來了,只盼鐘毅不要把自己牽扯進去就可以保命了,對他可是得罪不得,當(dāng)即說道:“還有一條地道通到樹林里,只有何爺和我們十大金剛知道,沒有人把守,我?guī)闳?,你千萬要記住你答應(yīng)過的事!”
鐘毅隨著他繞過大院,又鉆過一片密林,走了百把米,來到一棵枯死的老樹下。李龍強扒開一叢茂密的灌木,只見一塊桌面大小的石板斜靠在老樹根部,兩人把石板挪開,露出一個黑幽幽的洞口來。洞口并不寬敞,僅容一人通過,邊沿長滿了青苔、地衣等植物,甚至還有蜘蛛網(wǎng),看來不常用。鐘毅問道:“就是這?”李龍強說:“是的,挖通好幾年了,從來沒用過。這兒山高林密,四周野狼橫行,尋常百姓不會到這種地方來,偶有拾菌子、打獵的經(jīng)過,一概被我們捉了殺掉,所以外人無從知曉。再說,這兒地處兩縣交界的三不管地區(qū),容易脫身。以前地道口有人把守,后來見始終沒人發(fā)覺,也就撤了崗哨?!辩娨憬柚鹿?,從四周搬來幾塊臉盆大的石頭,把洞口堵嚴、鑲緊,用石板蓋住,在上邊堆上石頭,想了想,又叫上李龍強,從不遠處抬來一棵水桶粗的倒木壓在石堆上,這樣一來,如果沒人接應(yīng),從里面絕對不可能弄開了。
做完這些后,兩人大模大樣地來到大院后門。月光下,只有兩名提著厚背大刀的土匪靜靜地站在門口,見有人走近,警覺地喝問:“誰?站?。 崩铨垙娦Φ溃骸笆俏?,你們辛苦了?!鄙诒宦?,松了口氣:“原來是六爺,有什么事嗎?”李龍強笑道:“難得今晚大家都高興,我怕有什么疏忽,出來到處看看!”兩人走到門口,一名哨兵見鐘毅眼生,問道:“這位是……”李龍強正要回答,鐘毅忽然指著哨兵背后奇道:“咦,那是什么?”兩名哨兵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頭去看,卻什么也沒看見,頓覺不妙,可哪里還來得及,眼前一黑,一下子暈了過去。
鐘毅把哨兵打暈,探頭一看,后院里沒有人,他一手一個,把哨兵提到院內(nèi)的角落里藏起來,從墻上取了一根麻繩,又從后門出去,把牢實的大門從外面拴死。隨后,他從地上撿起一把厚背大刀遞給李龍強,把剩下的麻繩中段搭在肩上,雙手各持一根繩頭三繞兩繞,裝作被五花大綁的樣子,然后低聲吩咐李龍強:“你押著我從前門進去!”李龍強雙手握著大刀,全身顫抖,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鐘毅笑道:“或者你也可以用刀將我砍了,然后找何爺邀功領(lǐng)賞!”李龍強此時正琢磨著怎么從背后偷襲,被鐘毅一下子說破,知道他有恃無恐,自己又本領(lǐng)低微,哪敢再動歪腦筋?
鐘毅背著雙手走在前面,李龍強拎著大刀跟上,兩人繞到大門口。此時已晚上九點半了,院子里依然火光熊熊,很是熱鬧。
離大門還有七八米時,迎面踉踉蹌蹌地過來一個人,李龍強一見,陪笑道:“五哥,還沒睡?”被稱為“五哥”的人醉眼一翻,說道:“老六,是你呀?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等會罰酒三杯!”李龍強說:“應(yīng)該,應(yīng)該!”來人見老六還押著一名五花大綁的男子,又問道:“什么動靜?”李龍強笑道:“逮了只肥羊,準備交給何爺發(fā)落。”“肥羊,你小子收獲不小?。 北环Q作“五哥”的人一邊說,一邊湊到面前觀察,月光下只見鐘毅垂頭喪氣、滿臉驚慌,他隱隱覺得這頭肥羊似乎有點面熟,卻想不起來是誰,搖搖頭,打了個酒嗝,揮手道:“你先進去吧,我、我去撒尿!”
哨兵見是六爺,問都不問就放行了,兩人來到院子里,李龍強喊道:“何爺!”中間那張桌子旁一名三十六七歲、滿臉橫肉的壯漢抬起頭來,一見是他,問道:“老六,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其他的人呢?”李龍強道:“他們在后面,很快就到。報告何爺,我們逮到一頭肥羊!”何爺擺擺手:“先關(guān)起來,我待會兒審問!”幾個小嘍啰應(yīng)聲而上,正想把鐘毅帶走,忽聽大門口有人叫道:“且慢,何爺,他是前場鎮(zhèn)鎮(zhèn)長!”
原來,剛才他們在大門外遇到的被李龍強稱為“五哥”的人叫周增壽,在十大金剛中排名第五,是前場王朝人,他曾多次到鎮(zhèn)上踩點,從遠處見過鐘毅。他深知李龍強雖然奸猾無比,卻沒什么真本事,居然能夠抓到比他年輕力壯的肥羊,一開始以為是運氣好,回頭想想,發(fā)覺不對勁,忽然,腦子里靈光一閃,一下子恍然大悟,知道事關(guān)重大,趕緊跑進來向何爺報告。絕大部分土匪都沒見過鎮(zhèn)長,但鐘毅的名頭實在太響,所以,土匪雖然囂張無比,卻始終不敢到鎮(zhèn)上胡來,沒想到盡管事事小心,他們最怕的人還是找上門來了!
只聽“活見鬼”罵道:“他奶奶的!”順手從旁邊抓起一支火藥槍就向鐘毅瞄準,顯然對鐘毅怕極,欲除之而后快。圍在鐘毅四周的小嘍啰大驚失色,一邊大呼“何爺,不要!”一邊“嘩”地四散逃開。
鐘毅一驚,他離“活見鬼”僅五米左右,來不及撲上去奪槍,危急關(guān)頭,他猛地向右側(cè)竄出,同時雙臂一振,甩掉身上的繩子,一把掀翻一張八仙桌,就在他藏到桌后的同時, “嘭”的一聲巨響,他感覺到桌子猛地一震。原來,槍里射出的火藥、鐵砂盡數(shù)被厚實的櫟樹桌面擋住。鐘毅毫發(fā)無傷,周圍的小嘍啰卻躲避不及,被掃倒了四五個,在地上翻滾慘呼。鐘毅擔(dān)心“活見鬼”再使什么花樣,毫不遲疑地抓住桌腳,舉起桌子就扔過去。
原以為十拿九穩(wěn)的一擊竟然落空,“活見鬼”正感到不可思議,忽見桌子迎面飛到,來不及躲閃,當(dāng)即扔下槍,順手從身邊拉過一名小嘍啰擋在身前,“砰”的一聲,桌角狠狠地撞在小嘍啰的后背,桌子本來就笨重,加之鐘毅的一擲之力奇大,小嘍啰當(dāng)場就雙眼上翻,一命嗚呼。隨后鐘毅雙腳一蹬,躍上桌子,像只大鳥一樣凌空向“活見鬼”撲去。 “活見鬼”大駭,一邊后退避讓,一邊高喊:“兄弟們,攔住他!”
短暫的驚愕過后,土匪回過神來,慌忙操起棍棒、刀子等武器向鐘毅撲來,鐘毅只好暫且放過“活見鬼”,先對付眼前這些嘍啰。由于事發(fā)突然,他赤手空拳,但他什么場面沒見過?眼見土匪圍上來,忽然雙腳連挑,桌上的碗盞、砂鍋、酒瓶四下亂飛,跑在前面的嘍啰有的被砸得頭破血流,有的被飛濺的菜肴、湯汁燙得怪叫,其余的土匪一見,遲疑著停了下來,鐘毅趁機跳下桌子,幾步縱到院子中央。
這時候,被幾名手下簇擁著退到墻角的“活見鬼”大聲命令道:“把門關(guān)上,別讓他逃走。哪個殺了他,重重有賞!”眾嘍啰轟然答應(yīng),正要上前,李龍強忽道:“等等!”隨手從一個嘍啰手里奪過一把大刀,指著鐘毅罵道:“小賊,你騙得我好苦!”說完,大喝一聲,舉刀向鐘毅迎面劈下。鐘毅隨手抓起一條長凳一檔,刀刃深入凳身,力道竟是不弱。接著,鐘毅右腳猛然前蹬,李龍強急切間刀子拔不出來,下盤露出破綻,肚子上被蹬了個正著,大叫一聲,接連向后退出四五步,一跤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鐘毅在心里暗笑的同時,不得不佩服這個六當(dāng)家的心計。原來,為了消除何爺?shù)囊尚模铨垙娂傺b受了鐘毅的欺騙,提著刀子上前拼命,故意狠狠一刀砍下,他知道鐘毅武功卓絕,盡可抵擋得住。果然,鐘毅舉凳擋住后,右腳忽出,但這一腳看著威猛,其實沾衣即停,李龍強借機大叫一聲,后退摔倒,院里的土匪居然沒人發(fā)覺其中的貓膩,個個都還以為六當(dāng)家是情急拼命,只是由于技不如人而被踢倒。
眾土匪見狀,發(fā)一聲喊,一擁而上,這時候屋內(nèi)又出來十多個土匪,也提著刀、棍加入戰(zhàn)團,鐘毅舞起條凳左拒右擋,同時用雙腳攻擊敵人。一開始他還心存善念,認為惡貫滿盈的土匪畢竟是少數(shù),大部分不過是貧苦百姓,給他們點教訓(xùn)就可以了,故而下手不重。哪知道土匪仗著人多勢眾,手中的刀子棍棒盡往他身上的要害招呼,他武器又重又不順手,再加上不想多取人命,頓時左右支絀,身上挨了幾棒,雖然沒受傷,但被擊中部位火辣辣的很不好受。
他怒氣陡增,心知再不狠下心腸,自己反而會吃他們的虧,不拿出點顏色看看,他們就不知道小鍋子是鐵鑄的,當(dāng)下大喝一聲,奮起神威,掄起條凳原地轉(zhuǎn)了一圈,把刀棍盡數(shù)蕩開,隨后條凳猛然脫手,幾名嚷得最兇的土匪正要重新攻上,忽然條凳飛到,躲避不及,頓時被砸傷三四個,圍攻的人群頓時出現(xiàn)一個缺口。
鐘毅一個旱地拔蔥,凌空躍向缺口,一名嘍啰持棒迎面擊來,鐘毅身在空中,左手一把抓住棒端,右手肘突然下?lián)?,嘍啰的頂門被擊中,一陣暈眩。幾乎同時,鐘毅飛身騎到他的脖子上,小嘍啰站不住腳,往后便倒,落地的瞬間,鐘毅搶過木棒,向前一個空翻,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當(dāng)?shù)?。在巨大的慣性的沖擊下,小嘍啰的后腦勺重重地磕在鋪在院子里的磚石上,一聲悶響,腦漿迸裂,流了一地。
正要圍攻的土匪見此慘狀,忽然全部戛然止步。鐘毅正要借機勸他們投降,“活見鬼”又叫道:“大家快上,不把他做掉,誰也別想活命!”眾土匪盡管被嚇得不輕,但對何爺?shù)脑拝s誰也不敢違抗,又一窩蜂涌上來。鐘毅大怒:“好啊,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當(dāng)即大喝一聲,舞起木棒不退反進,強行攻入匪群,抽空搶了把大刀,左手握棒右手持刀,在人群中連打帶殺,雙腳忽踢忽踹,簡直像虎入羊群。這些土匪雖然兇殘,但哪有多少真本事,撞在鐘毅手里只能怪他們命不好了,很快就被放倒了一大片,最后只余下七八個拿著木棒站在當(dāng)?shù)兀鸸庀轮灰娨粋€個張大嘴巴看著他,仿佛見鬼一般。鐘毅大喝一聲:“跪下!”這幾名土匪好像聽到圣旨,趕緊扔掉手中的家什,乖乖地跪在地上。
“活見鬼”知道大勢已去,見鐘毅背對自己,趕緊在五名手下的保護下,貼著墻壁想悄悄溜進屋內(nèi)從地道逃走,剛走了幾步,忽然“嗖”的一聲有什么東西飛過來,他嚇得一縮脖子,瞟眼一看,一把大刀穩(wěn)穩(wěn)地插在身前的板壁上,自己剛才只要再走一步,就會被釘在墻上,不由得肝膽俱裂。鐘毅喝道:“還想逃?”
“活見鬼”沒有辦法,剩下的六人,包括老五周增壽在內(nèi),個個血債累累,政府是絕對不會饒過他們的!幾人交換下眼色,一齊來到院心,從地上撿起木棒、大刀就攻上來,準備作垂死掙扎。鐘毅見他們舞起刀棒來虎虎生風(fēng),比其他匪眾強多了,除了“活見鬼”外,其余的想必是十大金剛中的五個。但他們的武藝跟鐘毅相比還是差得太遠,幾個回合下來,五名金剛就受傷倒地,最后,只剩下“活見鬼”一人握著大刀膽戰(zhàn)心驚地跟他對峙。
“活見鬼”忽然大叫一聲,舉著大刀沖上來,鐘毅仗著兵器比他的長,并不跟他糾纏,忽然用木棒疾點對方下巴,“活見鬼”趕緊揮刀格擋,卻格了個空。鐘毅得勢不讓人,揮起木棒一陣猛攻,“活見鬼”抵擋不住,連連后退,鐘毅趁機一腳把他手中的大刀踢飛,手握木棒冷然道:“還打嗎?”“活見鬼”神色慘然,又撿起一根木棒,大喝一聲,忽地躍起,向鐘毅撲來。
鐘毅將木棒往地上一撐,躍得比對方還高,在空中連連進擊,“活見鬼”雙手肘部、肩膀被擊中,木棒“當(dāng)啷”落地,人也四腳朝天摔在地上。但他極為兇悍,仍拒不投降,赤手空拳拉開架勢又攻上來。鐘毅不想再跟他糾纏,將木棒一扔,忽然雙手撐地,一個前空翻,“活見鬼”哪見過如此怪招,稍一愣神,鐘毅的雙腳后跟重重地磕在他的身上,自身的重量再加上前翻的沖擊力,“活見鬼”的肋骨頓時斷了三四根,再也支持不住,砰然倒地。
鐘毅順勢騎在他身上,雙手左右開弓,“啪啪”地往那張滿是橫肉、令人憎惡的臉上一口氣扇了二十多記耳光,直把他打得口鼻流血,牙齒掉了好幾顆,這才住手。
凌晨四點多鐘,自衛(wèi)隊員們正在木暑村一帶急成一團,不知該怎么辦時,忽然,遠遠看見鎮(zhèn)長打著火把,押著被拴成一串的三十多名土匪,帶著十多個解救出來的青年女子從山上慢慢下來,不禁目瞪口呆。
大家一下子圍上來,問他受傷沒有,鐘毅搖搖頭,說道:“麻煩你們把這群雜碎帶回去,我太累了,休息一會!”會武趕緊牽來一匹馬,把姐夫扶上去。鐘毅騎著馬,跟著大家慢慢回鎮(zhèn)上。
四
回到鎮(zhèn)上后,天也亮了,鐘毅草草洗了把臉、吃個燒餅,然后親自逐一提審?fù)练?。這些土匪吃盡了苦頭,哪里還敢隱瞞,當(dāng)即來個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們幾年來所犯下的種種罪惡,鐘毅命人一一記下。
輪到李龍強時,鐘毅故意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問他殺沒殺過人?殺過幾個?這位六當(dāng)家的哭喪著臉,一把掀起單衣,露出瘦骨嶙峋的上身,說道:“大哥,你看我這個樣子,連捉只雞都費勁,有什么本事殺人?”鐘毅又問道:“當(dāng)時你不是說要把我抓去,又是挑腳筋、又是壞招子,還要將我家底整空,怎么這會兒又說你沒殺過人了?”李龍強叫道:“冤枉啊,那是嚇唬你們的,這手段只有何爺和二當(dāng)家用過?!辩娨泓c點頭,跟剛才向其他人了解到的情況差不多。一審之下,鐘毅得知土匪在太平新民村和鎮(zhèn)南縣交界的大山里還有一個窩點,由排行靠后的四大金剛駐守,決定由李龍強帶路上山清剿。計策既定,李龍強哪敢說半個不字?鐘毅小聲向書記員和負責(zé)監(jiān)視的楊順昌交代一番,故意大聲說:“你們招呼著,我去方便一下!”大搖大擺地從眾土匪面前走過。
鐘毅剛從廁所出來,就聽見審訊室傳來兩聲“哎喲”的叫喚,接著又是“嘩啦”一聲,他一驚,大聲問道:“怎么啦?”只見楊順昌和書記員捂著肚子跌跌撞撞地扶著門框出來,哭喪著臉說:“他跑了!”鐘毅問道:“誰跑了?”楊順昌答道:“那個土匪,趁我們不注意推開后窗跑了,還踢了我們兩腳!”鐘毅大怒,把會武叫過來,拔出手槍遞給他,說道:“真沒用!放心吧,他昨晚受過重傷,跑不遠的。快追,追到就地處決,挖個坑埋了!”三人得令,持槍追了出去。
約莫過了一袋煙的工夫,背后的小山上傳來會武的怒吼:“跑啊,干嗎不跑了?”另外一人插嘴道:“還跟他羅嗦什么?”接著,傳來“啪啪啪”三聲清脆的槍響,山上又恢復(fù)了平靜。鐘毅看看院里的土匪,冷冷地說道:“還有誰想跑,你們六當(dāng)家的就是榜樣!”這樣一來,眾匪聳然動容,一個個嚇得腿都軟了。
鐘毅背著手地走進屋里,輕輕打開隔壁房間,對正在里面瑟瑟發(fā)抖的李龍強說:“你從后門出去,他們?nèi)嗽谕膺叺饶?,負?zé)把你送到縣城,明兒給部隊當(dāng)向?qū)??!毕胂?,又掏出點錢遞給他,說道:“這次多虧你了,明天一過,你就自由了,縣里的人不會為難你的。出去后,跑得越遠越好,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不要再和那些同伴混了!”李龍強雙眼含淚,忽然跪下來給他磕了個頭,出門去了。
鐘毅審訊完畢后,把土匪全部關(guān)起來,過了兩天,又逢趕集日,他親率自衛(wèi)隊全體隊員,敲鑼打鼓地押著土匪游街示眾,本來想伺機殺殺土匪的囂張氣焰,沒想到街上的老百姓一見,很快就逃走一空。鐘毅知道這股作惡多端的土匪在前場盤踞已久,老百姓深感恐懼,都不敢去看,生怕引火燒身,倒也不以為意,在街上轉(zhuǎn)了一圈后,又關(guān)起來。第四天一大早,自衛(wèi)隊全體出動,把這股土匪送往縣城,交由縣上發(fā)落。
“活見鬼”和手下的五大金剛被五花大綁,一個個面如死灰。對新民地區(qū)的剿匪也很成功,黃縣長和駐軍一聯(lián)系,他們派出一個連,天黑前在據(jù)點外架起機槍,土匪哪敢反抗,全部跪地投降,事后據(jù)點也被迫擊炮轟成白地。
匪患既除,很快接近年關(guān)了,集市一天天熱鬧起來,商品也比以前豐富多了。鐘毅孤身闖魔窟的故事卻被民間藝人編成花燈歌舞、蓮花落等地方戲在縣內(nèi)到處演出,深受老百姓的歡迎。四八年的春節(jié)過后,前場的形勢越來越好,鐘毅的工作也順手多了,不用再像以前那樣事事操心,除了處理正常的公務(wù)、訓(xùn)練自衛(wèi)隊外,其他雜事不多。從上次剿匪過后,為了防止土匪余孽報復(fù)作亂,縣里給他們發(fā)了十支步槍,鐘毅全部用來武裝自衛(wèi)隊,他自己則上任伊始就配了手槍。經(jīng)過訓(xùn)練,隊員們除了拳腳功夫大有長進外,已經(jīng)能夠熟練地使用槍支了,大部分槍法還不錯。眼下,大家上街巡邏、出去辦事,往往都是至少兩人一組,荷槍實彈,精神抖擻,一些心懷歹念的、流竄作案的不法之徒都不知不覺把前場作為禁地、畏途,盡量離得遠遠的,因為那兒不僅有一名名氣大得嚇人的鎮(zhèn)長,還有一支訓(xùn)練有素的自衛(wèi)隊,他們可惹不起。老百姓也慢慢定下心來,雖然生活仍是很清苦,但至少不用再擔(dān)驚受怕過日子了。
轉(zhuǎn)眼到了十月份,一天,鐘毅帶著會武到村里視察秋收情況,天擦黑才回來。到灶房草草填飽肚子后,有些累了,但他心情很好,今年又大豐收了,稻子、包谷、水果的收成都不錯,老百姓過日子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從灶房出來,他習(xí)慣地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因為近幾天沒多少事,除留下會武等兩名自衛(wèi)隊員負責(zé)安全、一名工作人員值班處理公務(wù)外,他像往年一樣,干脆給其他人員放幾天假,節(jié)令不等人啊,他們家里的農(nóng)事也不能耽誤,萬一變天影響收種那可不妙。
過了幾天,收種基本結(jié)束,自衛(wèi)隊員們陸續(xù)歸隊。
這天清晨,東邊的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跟往常一樣,隊伍集合完畢,鐘毅領(lǐng)著他們出了大門,準備開始晨練。
鐘毅跑在前面,隊員們排成兩列縱隊,邁著整齊的步伐緊緊跟上。
剛出大門口,有名隊員指指不遠處的院墻墻角,說道:“鎮(zhèn)長,那兒好像蹲著個人!”鐘毅想,這么早,四周一片沉寂,村民們都還沒起床,會不會是要飯的?當(dāng)即叫兩名隊員過去看看,他帶領(lǐng)其余隊員走便步,順便活動開手腳。
才走了幾步,忽然,派去查看的一名隊員大叫起來:“鎮(zhèn)長,不好啦,出事了!”語氣由于過分驚恐而止不住地顫抖。鐘毅一驚,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問道:“怎么啦?”一名隊員抖抖索索地指指前面:“人頭!”此時四周還影影綽綽的,視野不清,鐘毅走近低頭一看,眼前的確有一個人頭,放在一塊豎起來的約一公尺高的木板頂端,木板上似乎還畫著什么東西。他見過太多的血腥場面,倒也不怕,抓著頭發(fā)把人頭提起來仔細一看,頓時如五雷轟頂,他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脊梁骨慢慢上升,繼而怒火如熾。
他眼前出現(xiàn)一張因憤怒和恐懼而極度扭曲的臉,一雙無神的眼睛圓睜著,大張著嘴巴,似乎在控訴著什么,更令他震驚的是,死者,居然是一名自衛(wèi)隊員。幾名膽大的隊員圍上來,問道:“鎮(zhèn)長,什么情況?”鐘毅強壓著滿腔的怒火,冷靜地說道:“周志龍,被人殺了,大清早就把頭顱送來,這是向我們示威來了!”
隊員們一聽,頓時像炸了鍋,有的叫道:“什么人干的?怎么這么殘忍?”有的人“哇”地哭出聲來,更多的人鐵青著臉,牙齒咬得格格響。一名隊員拾起木板,只見上邊用火炭畫著一個詭異的骷髏頭,下邊還寫著一行字,他不識字,趕緊遞給身邊的會武,會武一看,輕輕念道:“跟何爺作對者的下場!姐夫,是土匪干的!”
鐘毅不答,腦子里在飛快地思考。周志龍是這支隊伍中年紀最長的一個,今年三十歲了,一向為人忠厚,老成持重,上次押送土匪到縣里時,就由他重點負責(zé)“活見鬼”,平常每次都能出色地完成任務(wù),隊員們有什么事都喜歡跟他講,在隊里人緣一向很好。鐘毅想,一定是“活見鬼”的余黨干的,可“活見鬼”及手下的所謂“金剛”們已被押到城里,盡管后來是斃是關(guān)不清楚,除了他們,誰會有這么大的膽子?
他一揮手,說道:“回去,今天早上的訓(xùn)練取消!”捧著周志龍的頭顱走到院心,一名隊員搬來一張八仙桌,鐘毅把頭顱恭恭敬敬地放在上面,拜了三拜,凝視著頭顱,咬牙切齒地說道:“兄弟,一路走好!你放心,我們一定查到害你的兇手,不叫他血債血償,我鐘毅誓不為人!”
鐘毅當(dāng)機立斷,把自衛(wèi)隊員分為兩組,一組留下來加強鎮(zhèn)公所的守衛(wèi),以免發(fā)生其他意外,同時排查可疑人員,他親自率領(lǐng)另外十名隊員,帶了五支步槍,他自己也在腰間別了手槍。那晚他把楊福才的手槍扔出窗外后,第二天被一名一大早到田里干活的農(nóng)婦撿到,交到鎮(zhèn)上,自然又歸他所用。他們一行帶著頭顱,往王朝村方向一路打聽、搜索。他分析,周志龍的頭顱上血跡尚未完全凝固,被害時間應(yīng)該不長,想必是從王朝的家中趕往鎮(zhèn)上的途中被害的。
在離王朝村兩三公里遠的一條小箐邊,他們找到一個背籃,里面裝著一個十來斤重的長形大南瓜,十來只青包谷,還有一捆根部帶著泥土的豇豆枝,隊員們認出籃子正是周志龍的。鐘毅馬上領(lǐng)著大伙在附近展開搜索,一個小時后,終于在離背籃百把米的上面的樹林里找到周志龍的無頭遺體,尸身上傷痕密布,被害前顯然受過慘無人道的折磨。一名隊員哭著用砍刀砍來兩根樹桿,大家七手八腳地扎了副簡易擔(dān)架抬著遺體去報喪。
聞此噩耗,周志龍的家人哭得死去活來,隊員們?nèi)紲I水漣漣,鐘毅心中也很難過,但他還有事要辦。他把周志龍的妻子叫到廂房,勸她節(jié)哀,并問她周志龍頭天是什么時間出門的。周志龍的妻子抽抽噎噎地邊哭邊說:“他昨天下午大伙準備燒火煮飯時出的門,我特意摘了個南瓜、拔幾叢豇豆,還掰了幾只包谷,叫他背到鎮(zhèn)上給大伙嘗嘗,沒想到會這樣,我咋這么命苦,上有老下有小的,今后的日子咋過呀!”鐘毅又問她最近附近有沒有什么可疑情況,村里有沒有陌生人出入,周志龍的妻子茫然地搖搖頭。鐘毅勸了她幾句,又叫人把保長叫來,拿出錢來,吩咐他去請個木匠師傅打制棺木,將死者盡快入土為安,并按風(fēng)俗置辦酒席。
第二天,周志龍的遺體被發(fā)送上山安埋,隨后,鐘毅和三名隊員又為他守了三天靈。每個晚上臨睡前,鐘毅都在心里默默念叨:“志龍兄弟,我們知道你死得慘、死得冤,希望你的在天之靈托個夢給我們,告訴我們誰干的,兄弟們一定替你報仇雪恨!”可惜一連三天,他連夢都沒做一個。
第四天一早,他們一行四人正要和主人家告別返回鎮(zhèn)上,保長忽然慌慌張張地來找他,說道:“鎮(zhèn)長,我昨天到中屯辦事,聽那兒的人談?wù)摚f‘活見鬼又回來了,就在我們這附近活動,中屯、軍屯一帶好幾個村都遭他們禍害,搶東西、燒房,還打死了好幾個人,這可如何是好?”鐘毅搖搖頭:“不可能,上次我們抓到他,已把他送到縣里,他惡貫滿盈,恐怕早就被斃掉了,別聽他們胡說,肯定不會是他!你平常多留點心,有什么情況及時告訴我們!”五十來歲的保長余悸未消,點頭道:“一定,一定!”回家去了。
五
鐘毅知道,王朝村地處兩縣交界,不遠處的中屯、軍屯都歸牟定管轄,“活見鬼”是牟定人,他家鄉(xiāng)一帶的土匪為壯聲勢、嚇唬老百姓而打他的旗號倒也不奇怪,也就沒有多想。
他決心把周志龍被害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氐芥?zhèn)上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又領(lǐng)著上次在鎮(zhèn)上留守的十名隊員,換上普通鄉(xiāng)民的衣服,裝作找大黃菌、挖草藥、打獵的,在王朝村附近的高山深澗到處打探。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沒有驚動村民和村保長,也沒有再到周志龍家。如此半個月后,菌子吃了不少,各種草藥堆了半屋子,鐘毅甚至還逮到一只傻頭傻腦的穿山甲,可對土匪的情況卻依然一點線索也沒有。
無奈之下,大家只好撤回來,從其他途徑想想辦法。他們前腳剛走,后腳響板、大茶樹等幾個村子竟然又遭土匪洗劫,特別是上響板村一戶離大村子稍遠的農(nóng)家,被土匪搶劫一空后,還慘遭滅門,一家六口全被殺光,連還在吃奶的小娃娃都不放過,事后一大院房子被燒成廢墟。整個前場、石者地區(qū)謠言四起,老百姓人人自危,天黑不黑就家家關(guān)門熄燈,唯恐災(zāi)難降臨到自己頭上。
這天早上,鹽井溝村一名叫二狗的村民來到鎮(zhèn)公所,向他們反映了一個情況。原來,頭天晚上他半夜起來上廁所,出了大門,隱隱約約看到離他家不遠處的王鳳仙家大門口有幾條黑影。王鳳仙現(xiàn)年二十三四歲,十八歲那年從五里外的關(guān)山村嫁過來,婚后不到一年丈夫就生病去世,沒有留下一男半女,公公也很早就去世了,現(xiàn)在僅剩下兩代寡婦艱難度日。這王鳳仙人長得白白凈凈的,挺愛打扮,在娘家名聲本來就不太好,丈夫去世不到一年,又開始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做些勾勾搭搭的茍且之事。婆婆常年有病,耳朵又背,自然也管不了她,時間長了,人們送她一個外號叫“水仙花”。
二狗一見她家門口有人影,以為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心里暗叫“倒霉”,正要去廁所,忽然,只聽見一個黑影悄悄地說了幾句什么,并一下子打開手電,飛快地往四周照了一下。二狗大吃一驚,看來這幾個人有點問題,因為一般的老百姓夜里出門都是點火把,哪有手電筒這么高級的東西?再說,借著電筒光,他看見有兩個人肩上似乎背著長槍。
“土匪!”他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廁所也不敢去上了,縮到墻角邊,心里想,土匪來了,不知道她家知不知道,隔壁鄰舍的,應(yīng)該想什么辦法提醒一下才對。正想著,卻聽見“水仙花”家的大門“吱呀”的一聲打開了,一條黑影閃了進去,大門隨即又輕輕關(guān)上了,另外兩人沒進去,在大門兩側(cè)靜靜地站著,一動也不動。二狗嚇壞了,躡手躡腳地挪回屋內(nèi),擔(dān)驚受怕地和衣躺了一夜,直到天大亮后,探探外邊沒動靜,就連“水仙花”家也一如往常,這才起來。他心想這件事八成有鬼,當(dāng)下不敢聲張,只是叮囑家人千萬不要出門,以免惹禍上身,自己立刻趕往鎮(zhèn)上報告情況。
鐘毅一聽,大為高興,事情看來有點眉目了。當(dāng)天晚上天剛擦黑,他就親自帶上八名隊員悄悄離開鎮(zhèn)公所趕往鹽井溝,在“水仙花”家附近利用草堆、柴垛作掩護,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蹲點守候,天亮以前悄悄撤回來。幾個人白天抽空補覺,夜晚出去蹲點,接連五天,大家都有些熬不住了,再加上進入十一月份后,開始下霜了,又不能生火取暖,一個個冷得夠嗆,只好想辦法穿上蓑衣、羊皮褂御寒。隊員們有些吃不消了,連鐘毅都開始懷疑二狗是不是看錯了,但既然沒有其他線索,只好繼續(xù)用這種守株待兔的笨辦法,再守兩天看看,如果還是沒有頭緒,又想其他辦法。
第六天晚上,氣溫更低了,大家在各隱蔽點縮成一團,凍得直流清鼻涕。時間一分一秒地緩慢流逝,隊員們的上下眼皮開始打架,頭腦也昏昏沉沉的,這時候,有情況了。十一點半左右,房背后的樹林里忽然傳來“嚓”的一聲,似乎有人不小心踩斷地上的枯枝,聲音雖然很輕,但此時四周萬籟俱寂,聽起來還是很清晰,大家不約而同地想:“終于來了!”下意識地抓緊了手中的槍。可響動過后,又是半天沒動靜。
就在大家都以為又要落空時,借著淡淡的、清冷的月光,隱約只見樹林邊緣忽然出現(xiàn)三條人影,悄無聲息地從小路上摸下來,很快來到“水仙花”家大門口。這三人鬼鬼祟祟的,來到門口后,并不急于進去,而是持槍在附近東張西望了一番,隊員們藏得極其巧妙,沒有被發(fā)現(xiàn)。鐘毅本來想借此機會把他們干掉,又擔(dān)心驚擾村民,造成恐慌,再說,隊員們沒有真正和土匪交過手,萬一造成傷亡,或者被土匪趁夜逃脫,那可就前功盡棄了,因此,他始終沒有下令攻擊。
土匪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情況,也就放下心來,其中一人從地上撿起一塊土坷垃從院墻上方扔進院子里,過了兩分鐘又抓起一把沙土揚到房頂上,靜夜里頓時傳來一陣細密的如雨點灑落的聲音。很快,院里就傳來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接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移到大門口,“咔噠”一聲,大門被輕輕地打開了,一條人影閃了進去,另外兩人在門外把風(fēng),果然和二狗說的一模一樣。鐘毅隱約聽到院子里一個妖媚的聲音輕道:“死鬼,怎么半夜三更才來,這么冷的天,害得人家爬起爬落的!”另一個男聲含混地說:“快睡吧,今晚累壞了!”說完,兩人輕手輕腳地進了屋,又輕輕掩上門。
鐘毅又等了個把小時,聽得屋內(nèi)再沒動靜,輕輕一扯會武的衣角,兩人從隱蔽處出來,悄悄摸到院墻拐角。他故意用腳輕踢地上的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石頭一滾動,發(fā)出輕微的聲音,一名土匪馬上驚覺,端著槍走過來看。他剛轉(zhuǎn)過墻角,忽然被人從背后勒住脖子,嘴也被緊緊捂住,正要掙扎,發(fā)覺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頂在太陽穴上,同時有人在耳邊冷冷地說道:“想活命就別動!”頓時魂飛魄散,哪里還敢動彈半分?
鐘毅制住他后,輕聲問道:“屋里是誰?”土匪哪敢隱瞞,抖抖索索地說:“何、何爺!”鐘毅一驚:“‘活見鬼?”土匪點了點頭。鐘毅想了想,說道:“叫你的同伴過來!”土匪又點點頭,捂嘴的手拿開后,卻又猶豫了。鐘毅怒道:“好,既然你如此講義氣,我就先過去一槍把他干掉,再慢慢收拾你!”土匪嚇壞了,連忙低聲哀求道:“別,別,我叫!”鐘毅放開他,只見他從墻角探出頭來,輕輕喊道:“春哥,快過來,發(fā)財了!”被喚作春哥的土匪一聽,忙悄悄地走了過來,邊走邊咕噥道:“搞什么名堂!”剛轉(zhuǎn)過拐角,鐘毅如法炮制,又把他擒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繩子迅速把兩人捆起來,命會武和另一名隊員看住。
鐘毅深吸一口氣,利索地爬上旁邊的一座柴垛,悄無聲息地翻進院內(nèi),沒想到落地時不小心碰倒了靠墻放著的一把笤帚,屋內(nèi)的人立即驚覺,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吃了一驚,趕緊“喵喵”地學(xué)兩只貓叫,一只的叫聲低沉急促,另一只的叫聲卻嬌慵婉轉(zhuǎn),接著他順勢在院里輕輕跑動,故意搖動幾下樹枝,蹭下墻壁,假裝兩只貓在追逐打鬧,過了一會兒,他從地上撿起兩截樹枝扔出墻外,隨即靜立不動。屋里的人果然松了口氣,只聽得“水仙花”說道:“該死的野貓,好了,出院墻去了,沒事了!”屋內(nèi)再無動靜。
鐘毅悄悄地摸到剛才有動靜的門前,用手指一探,發(fā)覺木門極其厚實,而且里面肯定上了栓,他本來想破門而入,但萬一一下子撞不開,被里邊的人發(fā)覺,不免大費周折。他一邊苦思良策,一邊伸手四處摸索,忽然,右手摸到一棵干包谷桿,頓時有了主意。他輕輕拾起包谷桿,用右手大拇指指甲在干透了的斷口處飛快地摳動,耳邊頓時響起連綿急促的“嚓嚓”聲。摳了幾下后,屋內(nèi)“水仙花”輕聲罵道:“今晚咋這么倒霉,野貓前腳剛走,耗子又出來了,不知又在啃什么物件!”鐘毅趕忙停住,過一會兒,見屋內(nèi)無動靜了,又接著摳。如此幾次后,屋內(nèi)的人對這只討厭的“老鼠”煩不勝煩,只聽得“水仙花”恨恨地說道:“等著,看老娘咋個收拾你!”鐘毅聽到屋內(nèi)劃火柴點油燈,連忙拔出手槍,悄悄地掩藏在門口。
“水仙花”披著外衣,端了油燈就來開門。門剛一打開,鐘毅忽地一下沖進屋內(nèi),“水仙花”沒想到門口竟然藏有人,頓時嚇得一聲驚叫,鐘毅沉聲喝道:“滾開!”“水仙花”讓得稍微慢了一點,肩膀被鐘毅撞到,人跌在屋角,手里的油燈直飛出去,一骨碌滾到床底下,登時滅了。鐘毅顧不得管她,右手緊握張開機頭的手槍,左手打開手電,猛虎般撲向床鋪。
“活見鬼”聽見“水仙花”的叫聲,又見一個黑影向自己撲來,發(fā)覺不妙,還來不及起身,伸手就去抓擺在床頭柜上的手槍,鐘毅看得分明,不再跟他客氣,“砰砰”兩聲,“活見鬼”右手腕部連中兩槍,鮮血直噴。“活見鬼”知道命懸一線,但不甘心失敗,翻過身來又用左手去枕頭下摸索,鐘毅沖到,飛快地將手槍往腰間一別,電筒一扔,右手摁住“活見鬼”的左肩,左手抓住他的手腕猛然向后一別一扭,力道大得驚人,“活見鬼”的肩關(guān)節(jié)頓時脫位,左手軟軟地垂了下來。接著,鐘毅右手箍住他的脖子猛一使勁,“活見鬼”大叫著被鐘毅從床上拖下來,重重地扔在地上。
鐘毅拾起電筒,首先從床頭柜上抓過手槍別在腰里,又伸手到枕頭下一摸,不禁出了身冷汗,枕頭下竟然藏著一顆擰開了后蓋的手榴彈,假如自己剛才動作稍慢,恐怕屋內(nèi)的三人誰也別想活著走出去。
聽到槍響,外面的隊員們撞開大門沖進屋內(nèi),只見“活見鬼”全身僅穿條大花短褲,爛泥般癱在地上,毫無抵抗之力。鐘毅哼了聲,喝道:“帶走!”轉(zhuǎn)過身來,只見“水仙花”敞著懷,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呆呆地看著他們,一名隊員一見,往地上“呸”地吐了一口,鐘毅罵了聲 “不知羞恥的東西”,不再理會她,大家拖著“活見鬼”徑直出了門。想到“水仙花”今后還要在這個村過活,鐘毅沒有為難她,和其他人會合后,大家押著三名土匪悄悄出了村,并沒有驚動村民。雖然有村民聽到槍聲,但唯有躲在被窩里靜氣屏聲,哪里還敢出來看?
走出村子后,盡管“活見鬼”雙手已廢,但鐘毅還是把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捆起來,疼得他齜牙咧嘴、冷汗直冒。隨后,鐘毅走到兩名小嘍啰面前,問道:“誰帶路去你們的窩點?”兩名小嘍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吱聲,鐘毅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那就說明你們兩人都沒有用了!”刷地拔出雙槍抵在兩人的胸口,作勢要扣動扳機,兩名嘍啰大驚,雙雙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鐘毅說道:“好,誰帶我們?nèi)ゾ宛埩苏l的狗命!”兩人一聽,頓時爭得面紅耳赤,都爭著要帶路,要不是雙手被縛,恐怕早就在這兒拼命了。最后,鐘毅指指相貌比較忠厚點那個,說道:“你來帶路!”這人頓時一臉喜色,還得意地看看同伙,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讓鐘毅感到很惡心。
他派楊順昌和另外兩名隊員連夜把“活見鬼”和嘍啰押回鎮(zhèn)里,并吩咐道:“路上小心,如果他們想逃跑或玩什么詭計,一律就地正法!”隨后,他領(lǐng)著其余隊員,跟著帶路的嘍啰,很快消失在莽莽森林中。
六
小嘍啰帶著他們走了三個多小時,早已深入牟定縣境內(nèi),天還沒亮,就來到“活見鬼”的新?lián)c,一座建在山洼里的茅草房院落。
據(jù)帶路的小嘍啰交代,連“活見鬼”在內(nèi),他們一共有二十人,眼下?lián)c里還有十七人,十五條槍。小嘍啰還交代說,上次被鐘毅抓住后,“活見鬼”想方設(shè)法跟家人聯(lián)系上,利用多年來搜刮的財物買通了州上一名管事的官員,他和二當(dāng)家的被悄悄釋放,出來以后就躲起來養(yǎng)傷,傷好后賊性未改,仗著上邊有人撐腰,又買了些槍支彈藥,拉幫結(jié)伙繼續(xù)干老本行。
“活見鬼”對鐘毅甚為忌憚,再次出山后就把營寨扎在遠離前場的牟定縣軍屯鄉(xiāng)的大黑山,可心里始終對上次被抓一事耿耿于懷,于是多次進入前場境內(nèi)展開血腥的報復(fù),并將上次押送他的周志龍干掉,把頭顱連夜悄悄送到鎮(zhèn)公所外向鐘毅示威。說起來勾搭“水仙花”一事,本來他們以為隱秘異常,沒想到還是被鐘毅查到線索,抓了個正著。
原來如此,鐘毅不禁怒火難抑。接下來,他將小嘍啰綁在一棵大樹上,撕下衣襟塞住嘴,然后把所有隊員召集在一起。他掏出懷表看了看,說道:“天就快亮了,過會兒大家各自找地方隱蔽,記住,一定要躲藏好,選好射擊角度,爭取院內(nèi)不留死角,發(fā)現(xiàn)土匪,就地處決!聽清楚沒有?”會武遲疑著問道:“姐夫,他們那么多人,是不是要全部干掉?”鐘毅鐵青著臉,悲憤地說道:“人?他們也配叫人?他們是畜生!就算我們發(fā)慈悲饒了他們,他們還不是一樣重新出來禍害鄉(xiāng)鄰!”
大家想想周志龍的慘狀,以及上響板村被燒成焦炭般的村民的遺體,不禁敵愾之氣大增。鐘毅忽然想起隊員們不是軍人,沒打過仗,又交代他們:“你們埋伏在屋后和兩側(cè),離大院至少五十公尺,瞄準了再開火,大家相互掩護,千萬不要讓土匪近身,也不可放走一人!別擔(dān)心,有我呢!”自衛(wèi)隊員們對鎮(zhèn)長佩服得五體投地,,大家相視一笑,原有的恐懼和不安一掃而空,一個個滿臉興奮、摩拳擦掌。
天剛放亮,鐘毅從地上抓了一大把干松毛、枯草,悄悄摸到屋后,掏出火柴點燃了扔到屋頂上,又退回到五十米外,在一根大樹疙瘩下掩蔽好,院內(nèi)的一切盡收眼底,他穩(wěn)穩(wěn)地舉槍瞄準。干燥的茅草屋頂一遇到火,立即熊熊燃燒起來,發(fā)出很大的“噼噼啪啪”的聲音,此時眾土匪睡得正香。兩名在大門口放哨的土匪一見房子著火,趕緊推開大門跑進來大喊:“大家快起來,著火啦!”話音剛落,鐘毅“砰砰”兩槍,兩人頭部中彈,一個俯跌,一個后仰,腦漿和鮮血噴了一地。
火勢越來越猛,屋內(nèi)的土匪亂成一團,大部分赤手空拳、衣冠不整地往外跑,一個個成了自衛(wèi)隊員們的活靶子。土匪們聽見槍聲,又見同伴紛紛倒地,有的急忙往大門口跑,可隊員們早有準備,眾槍齊發(fā),一下子撂倒了五六個,有的懵里懵懂地抱頭跑進屋內(nèi)拿槍、躲藏,很快茅屋就被燒得梁倒椽榻,再無容身之處,只好又跑出來想辦法躲避,可不論躲在哪個角落,子彈都仿佛長了眼睛一般盡往身上招呼,有的慌慌張張地舉起槍來茫然四顧,卻看不到一個敵人,自己反而成了靶子。
不到半個小時,十七名作惡多端的土匪全部結(jié)了伙食帳。鐘毅一行毫發(fā)無傷地押著帶路的小嘍啰消失在密林中,往前場方向退去。
還沒到吃中午飯時間,他們就回到前場。剛進鎮(zhèn)公所大門,鐘毅就聽到靠西邊拐角處的那間房里有人在大吵大鬧,馬上命令隊員安置好小嘍啰后自行解散,自己拔腿過去看個究竟。
他推開門,只見“活見鬼”被五花大綁,正在屋里走來走去,嘴里不干不凈地亂罵,地上散亂地扔著筆墨紙張、硯臺等物件,幾個小椅子也倒翻在地,兩名自衛(wèi)隊員哭喪著臉,束手無策地站在一旁。鐘毅問道:“怎么回事?”一名隊員說道:“鎮(zhèn)長,我們原打算先審問一下,做個記錄,沒想到他一點都不配合,把我們的東西踢得到處都是,他、他還說,等出去后,要帶領(lǐng)手下血洗前場,要像對付周志龍一樣殺掉我們?nèi)遥 ?/p>
鐘毅皺著眉頭看看“活見鬼”,“活見鬼”一見他銳利的眼神,不由得眼中閃過一絲恐懼,身子不禁縮了縮,但隨即又囂張起來,大吼道:“看什么看,大爺我不怕你!一個破鎮(zhèn)長,耍什么威風(fēng)!告訴你,老子有的是錢,上邊還有人罩著,你算老幾?等老子過幾天放出來,第一個就拿你開刀,你信不信?”鐘毅沒有開口,他在思索如何向縣長匯報這事,萬一這個雜碎送上去后又被人放出來,麻煩肯定比現(xiàn)在大得多。
“活見鬼”罵了半天,見鐘毅只是呆呆地出神,以為這位鎮(zhèn)長已經(jīng)被嚇倒,更是得意非凡,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看著三人。鐘毅想了一會,理不出頭緒來,一轉(zhuǎn)頭看見“活見鬼”的眼神,內(nèi)心忽然一震,這眼神太熟悉了,似乎在哪里見過?對了,多年前在魯南的鷹嘴崖,他孤身一人被日軍重兵圍困,當(dāng)時向他挑戰(zhàn)的那名日軍聯(lián)隊長就是以這種眼神看他:居高臨下、目空一切地斜睨著,仿佛面對著一只待宰的羔羊,眼神里滿是憐憫和不屑。他心神激蕩,殺機陡起。
“活見鬼”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又開始喋喋不休,得意洋洋地說道:“假如你們識相點,現(xiàn)在就放我走,我可以……”話音未落,鐘毅忽然躍起,右腳橫掃,“活見鬼”猝不及防,左臉挨了一腳,一下子從桌子上跌下來,苦于雙手被縛,無可支撐,右邊面部種重重著地。
“活見鬼”費力地坐起來,“呸呸呸”地吐出七八顆帶血的牙齒,正要破口大罵,鐘毅冷笑道:“你今天只要再罵一個字,信不信我把你左邊的牙齒也全部廢掉?”“活見鬼”感覺到右邊的牙床一陣劇痛,同時臉頰也腫了起來,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哪里還敢再開口?兩名自衛(wèi)隊員見“活見鬼”老實了,趕緊撿起筆墨紙硯又要繼續(xù)審問,鐘毅說道:“不用審了,事實就擺在眼前,省省吧!走,吃飯去!”一名隊員鎖上門,三人往食堂走去。
吃完飯后,鐘毅拿了三個盤子,裝些剩飯剩菜,端去給三名土匪吃?!盎钜姽怼币婄娨氵M來,頓時面有懼色,縮到墻角邊。鐘毅只如不見,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盤,一語雙關(guān)地說道:“快點吃,吃飽了好上路!”“活見鬼”眼睛一亮,說:“我就知道……”忽見鐘毅瞪了他一眼,趕緊住嘴。三人走到各自的盤子面前,趴下去像狗一樣用嘴叼了吃,他們實在是餓壞了。
鐘毅又來到會武宿舍,會武正在洗臉,說準備睡上一覺,鐘毅說:“別睡了,過會跟我去趟縣城,我們把三個人渣送到縣里交給他們發(fā)落!”
兩人押著“活見鬼”等三人走過楊大村,不久來到小紅山,鐘毅忽道:“會武,把他們的繩子解開!”會武遲疑了一下,還是照辦了。 “活見鬼”雙手均受重創(chuàng),雖然事后好心的自衛(wèi)隊員們給他的槍傷止了血、包扎好,脫臼的左肩關(guān)節(jié)卻沒有請人安上,所以繩子解開后,雙手仍是軟軟下垂。兩名小嘍啰被捆得久了,繩子解開后雙手仍背在后面,過了好一會,手部血脈漸暢,這才慢慢恢復(fù)。
又走了一陣,山路兩邊的樹林越來越密,會武心里不禁有些發(fā)毛,雖然他依言解開繩子,卻不知道姐夫葫蘆里賣什么藥,只得把步槍握在手里,子彈上了膛,緊張地注意著三名土匪的一舉一動。鐘毅一見,笑道:“放松點,別擔(dān)心,他們跑不掉的!”正說著,頭頂上有一只山鷹緩緩盤旋,這種鷹比一般的老鷹要小,當(dāng)?shù)厝朔Q為“螞蚱鷹”。鐘毅想了想,忽然抽出手槍略一瞄準,果斷地扣動扳機,“砰”的一聲槍響,三名土匪嚇得一縮頭,還沒回過神來,走在最前邊的“活見鬼”忽然聽到“噗”的一聲,低頭一看,只見剛才還在天上自由飛翔的螞蚱鷹竟然掉在自己前面一公尺處,鷹頭卻已不在,想必被子彈擊飛了。接著,只聽得鐘毅說道:“三位如果有人自信能夠快過我的子彈,盡可逃跑!”
話剛說完,不禁又后悔不迭。他原來打算叫會武解開繩子,土匪自然會想辦法逃跑,他趁機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們一一處決,現(xiàn)在自己露了這么一手,萬一土匪不敢逃跑了,反而很麻煩。果然,三名土匪本來各自盤算著要想辦法逃跑,現(xiàn)在見鎮(zhèn)長這么好的槍法,除了老老實實聽話,哪里還敢心存他念?
走了兩個小時后,他們已經(jīng)接近煙蘿山主峰的埡口,這時候,鐘毅看見前面出現(xiàn)一條岔路,望望前后沒人,頓時計上心來,說道:“往左走!”會武沒聽清楚,問道:“什么?”鐘毅說:“這邊近!”會武一聽,押著土匪從左邊那條路走去。不久,道路越來越崎嶇,難走異常,好在走了二十來分鐘后,前面豁然開朗,出現(xiàn)一大片平整的荒地,齊膝深的枯草在寒風(fēng)中起伏,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鐘毅忽然說:“停下,就這里了!”然后喝道:“跪下!”三名土匪趕緊跪在地上,一臉疑惑地看著他,連會武也有些不知所措。鐘毅接過會武手中的步槍,指著“活見鬼”的后腦勺,凜然道:“你血債累累,死有余辜,今天我就送你去和你的嘍啰會合吧!”“活見鬼”大驚,一下子趴在地上拼命地磕頭,哀求道:“鎮(zhèn)長,饒了我這條小命吧,我可以給你好多錢!”鐘毅搖搖頭:“晚了,我也不稀罕你的臭錢!假如你上次出來后就金盆洗手,或者遠走他鄉(xiāng),我可能永遠也找不到你。可你太自不量力,居然敢?guī)状稳蛭姨魬?zhàn),殺我鄉(xiāng)民,我豈能容你?沒辦法,你只能怨自己命苦了!”說完,一扣扳機,“活見鬼”腦袋被打爛,一頭栽倒在地,見鬼去了!
鐘毅轉(zhuǎn)過身來,見兩名小嘍啰已被嚇得癱倒在地,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但他絲毫不為所動,緩緩說道:“你們雖然不是什么‘金剛,但既然能成為“活見鬼”的心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只能怪你們自己跟錯人了!”說完,兩槍結(jié)果了他們的性命,轉(zhuǎn)頭對一臉震驚的會武說道:“走吧,沒我們什么事了。今天的事,記著不要告訴任何人!”兩人走回大路,在一個山嘴后找個背風(fēng)的地方,燒起一堆火,然后在火堆邊睡了一覺,直到天黑了才回到鎮(zhèn)上。
雖然“活見鬼”被翦除,但為了防止其他地方的土匪流竄作案,鐘毅還是一如既往地加強對自衛(wèi)團的訓(xùn)練,并堅持晝夜值班制度,街天照舊派出人員四處巡邏、加強戒備。此外,他特別重申了一條,那就是一旦發(fā)現(xiàn)有部隊通過或在附近執(zhí)行任務(wù),隊員們一律不得干涉,并第一時間向自己報告。“我們不是軍隊,只負責(zé)鎮(zhèn)內(nèi)的安全防范,對于部隊的行動,一來我們無權(quán)干涉,二來嘛,萬一發(fā)生什么沖突,我們打不過人家,吃虧的是自己,因此,不論他們干什么,我們別去多管閑事、瞎摻合!”他這樣告誡隊員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