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歡喜
編輯推薦:我最近總在想,故事里的男女主角真的好幸運哦,無論他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無論分開多少年,如果寫故事的人愿意,故事的結尾,他們總能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結局,無論好壞。這個故事中,歡喜最終給了他們完美的結局,所以,江瑟瑟和陸沉圓滿落幕。
他說,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00.
在美國的第二年,江瑟瑟開始頻繁地收到一些包裹——轉筆刀、密碼本、高中數(shù)學練習冊、海賊王手辦……還有一只丑不拉幾的、明顯就是自己動手做的熊本熊的玩偶。而這所有的包裹只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每一個里面都夾了一張小卡片,甚至連卡片上的字都是打印上去的,而且還特別不走心,每次印上去的都是同一句話——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她將這些包裹拍了照片發(fā)到自己的微博上,并附文:敢問是哪位英雄給我寄了這么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底下,她的同學的回復五花八門,她樂不可支地翻看著評論,直到陸沉的電話打進來。
她與他之間隔著時差,料想他那里此刻該是半夜,但聽筒里滿是熱鬧的人聲。
陸沉不知道在干什么,電話撥通后,許久沒出聲,就在江瑟瑟準備質問的時候,那頭突然響起了一聲輕笑。
很松散、很愉悅的笑聲。
陸沉說:“江瑟瑟,你再問我一遍,問我是不是喜歡你?!?/p>
01.
江瑟瑟是在高三時住進陸家的。
她爸媽因為工作調(diào)動的關系,要在國外待兩年,而她高考在即,不適合在這種時候再經(jīng)歷動蕩,于是在商量之后,江爸江媽最終決定把她送到好友家里。
雖說不想動蕩,但還是動了那么一下的。江家在南方,陸家在北方,兩者間有數(shù)千里的距離。大家語言不通,口味不同,生活習慣更加不同。
那陣子,江瑟瑟的課外讀物是《紅樓夢》。人家都覺得這書艱澀難讀,可她拿它當解壓藥。原因無他,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格外矯情,她覺得她和書里那個同樣寄人籬下的林黛玉同病相憐,非常具有一種惺惺相惜之感。
所以,陸沉見到她時,她正抱著那本書坐在飄窗上落淚。
那會兒陸沉剛從學校里回來,應父母的要求,去和新來的妹妹打個招呼。陸沉放學后和同學一起打了一會兒籃球,身上的球衣也沒換下,又一路騎著自行車飛奔而來,每一根頭發(fā)絲兒都浸著青春的氣息。
他在江瑟瑟的門口站定,手剛抬起,木門還沒被叩響,他就首先被她微微抖動的肩膀驚住了。
她沒關門,他原本想敲一下門表示有禮貌,這下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敲門也不是,不敲門也不是。
偏偏這時江瑟瑟還抬起了頭,她的臉上全是淚痕,連睫毛都被濡濕了,像某種被人欺負了的小動物。
乍然看見陸沉,她似是沒反應過來,嘴唇微微顫動著,半晌小聲地問他:“我剛剛演得像嗎?”
陸沉:“?”
什么玩意兒?
他腦海中一片凌亂,面上卻半點不顯現(xiàn)出來。他抿住嘴,又仔細看了看江瑟瑟的模樣,她特別瘦,又穿了一件白色的針織衫,整個人看起來薄薄的,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吹走。
陸沉受班里女生們的影響,也看過幾眼時下流行的言情小說,這種橋段……他立馬腦補了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可憐形象,一瞬間整顆心都柔軟了。
裝的,肯定是裝的,她現(xiàn)在在故作堅強。
陸沉在心里為江瑟瑟的表現(xiàn)下了這樣的定義,但他的善良要求他不拆穿她,于是他只好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很中肯地評價:“像,非常像?!彼肓讼?,又挑了個話頭,問她,“你是藝術生?”
02.
江瑟瑟不僅不是藝術生,而且還是個小學霸。
轉到江北高中的第一次??迹桶言鹊牡谝幻麎毫讼氯?,順利地取而代之。
而原先的第一名正是陸沉。
晚上,江瑟瑟跟爸媽通電話,歡天喜地地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二老,讀書的時代,大抵沒有什么事情比考第一名更讓人開心的了。
江瑟瑟得意忘形了,掛掉電話后,才看見正坐在她對面默默吃面的陸沉。
他們晚自習放學晚,陸爸陸媽早已經(jīng)睡覺了。面是陸沉煮的,起因是,他們剛剛走到門口時,江瑟瑟的肚子叫了兩下。
那時萬籟俱寂,她的肚子所發(fā)出的咕咕聲便顯得格外大。她窘迫得不行,臉都漲紅了。
陸沉將籃球抵在指間,穩(wěn)穩(wěn)地轉著,聞聲,動作一頓,隱晦地看了一眼江瑟瑟。
“我餓了?!彼f。
他以為自己在替她解圍,可她的臉更加紅了。
陸沉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羞憤,又自顧自地問:“你會做飯嗎?”
江瑟瑟其實想說自己一點也不餓,要想吃,你自己做去——畢竟只有這樣才能挽回一點她可憐的面子??申懗吝€以為她思考時的沉默是在為自己不會做飯而感到羞愧,于是他又特別善解人意地問:“你想不想嘗嘗我煮的面?”
陸沉私藏了好多泡面——他把自己房間里的小倉庫門拉開時,江瑟瑟都驚呆了——豚骨拉面、金湯肥牛、黑胡椒面、韓式辣白菜……
陸沉靠在柜門上,揚著眉毛給她介紹:“……我最近的新寵是金湯肥牛,你呢?”
泡面不都一個樣嗎,怎么還分新寵舊愛的?江瑟瑟在心里默默地吐著槽,隨手拿了一包和陸沉手里的一模一樣的泡面,不出意外地收獲了他“看來我們志同道合啊”的目光。
她扶了扶額,問陸沉:“叔叔阿姨知道嗎?”
陸沉剛把小倉庫的燈關上,聞言,警惕地看向江瑟瑟:“知道什么?”
他是典型的北方男孩,面容清冷,棱角格外分明,這樣挑起眼睛看人時,便顯得有一些凌厲。
江瑟瑟莫名就有點慫了,她硬著頭皮說:“知道你有這么多泡面呀……”
陸沉更加警惕了:“你該不會是要告狀吧?”
“怎么會?!”江瑟瑟睜大了眼睛,“我才沒有這么無聊!”
可陸沉顯然不想信任她了,他站直了身子,皺眉想了好久,忽而抬手點了點她的鼻尖:“不行,不行,你必須告訴我一個你的秘密,我才能信任你?!?/p>
他剛剛點鼻尖的那個動作做得猝不及防,江瑟瑟完全沒反應過來,她的心臟忽地往下一落,茫然地問他:“什么秘密?”
陸沉又沉默著想了半天,還特別幼稚地跑到某乎里發(fā)了個帖子:高中女生最怕被人知道什么?
沒想到這么晚了居然還有人給他回復:當然是怕被人知道自己喜歡誰!這簡直比天塌下來還可怕……
陸沉利落地收起手機,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他居高臨下地問:“江瑟瑟,你有喜歡的人嗎?”
江瑟瑟一下子就蒙了,陸沉的思維跳躍也太百轉千回了吧。
“你問這個干什么……”
陸沉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你知道了我的秘密,為了安全起見,我也必須知道你一個秘密才可以。所以,你喜歡的那個人叫什么?”不等江瑟瑟回答,他又繼續(xù)循循善誘,“其實你不用怕,你喜歡的那個人肯定是你以前的同學對吧?你以前的同學,我又不認識,你跟我說一說,也沒關系,說不定,我還可以幫你分析分析男生的心理。”
他說到這里,還狡黠地沖她眨了眨眼,這……這泡面前、燈光下的,她想,她一定是被他的美色沖昏了腦袋,才會在聽到他這些話后,居然真的被他忽悠了。
“沈止戈?!彼杆俚赝鲁鲞@個名字,隨即又抓緊了自己手里的泡面,咬了咬牙,聲音又軟又慌張地說,“陸沉,你答應我的,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不然……不然的話,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私藏泡面了?!?/p>
她的威脅一點也不嚇人,但陸沉還是配合她做了一個扼腕配合的表情。
江瑟瑟摸了摸耳垂,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對陸沉說:“反正你已經(jīng)知道了,要不……你幫我一個忙唄?”
03.
在冬天來臨之前,陸沉的每個周末都用在陪江瑟瑟給無數(shù)個舉著一塊寫著“沈止戈,生日快樂”的紙板的陌生人拍照上面了。
剛開始的時候,他十分不好意思,一個大男生,還做這么矯情的事情,倘若被別的同學知道了,他還要不要見人了?!
為了保護好自己的形象,他還特地跑到旁邊的店子里買了一套玩偶裝,扮的是熊本熊。
誰知他這副蠢萌蠢萌的樣子剛在街上露個頭,就被一群女生圍住了。大家非要跟他合照,他可不愿意被人當背景板拍照,誰知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江瑟瑟就興高采烈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主意呀!”
于是,在江瑟瑟為沈止戈拍的每一張照片里,都站了一只胸前畫著愛心的熊本熊。
陸沉氣得想打人,終于在中間空閑的那一點時間里,他沒忍住,一只手臂鉤住江瑟瑟的脖子,準備好好嚇一嚇她??伤砩系囊路恐亓耍瑳]鉤成,反而是她反手抱住了他。
他身上毛茸茸的,就像一只真正的玩偶熊,女孩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前,十分滿足地喟嘆一聲:“陸沉,你這樣好可愛啊……”
她的聲音帶著南方人特有的軟糯,普通話發(fā)音不太標準,卻有著一股別樣的溫柔。
陸沉想反駁她說:“我一個大男生,不許說我可愛!”可他低下腦袋,望見女孩兒的耳朵上待著的那一枚小宇宙形狀的耳釘,那是前陣子他參加歌唱比賽贏得的。
他的聲音好聽,可惜五音不全,那場比賽原本他是不想?yún)⒓拥模伤匆娊⒅@對耳釘,滿眼亮晶晶的,他一個沒忍住,就去報了名。
至于為什么不是唱歌好聽的江瑟瑟自己去參加,原因只有一個——那副耳釘是獎給倒數(shù)第一名作為鼓勵的。
他懶得去想那天江瑟瑟笑得有多歡快了,他權當那是她拿到喜歡的小飾品的開心,況且他是男生,才不跟她計較。
他想到這里,眼里不禁蓄起了一點點笑意。他抬起手,輕輕地按住了江瑟瑟的后腦勺。他的聲音悶在厚厚的衣服里,顯得有些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總之,那些問話就那樣莫名其妙地冒出來了。
他說:“江瑟瑟,你特別特別喜歡他嗎?”
他是指沈止戈,江瑟瑟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那會兒黃昏的光已經(jīng)瀉下來了,陸沉將頭套拿了下來,露出一張張揚而干凈的臉來。
江瑟瑟為了感謝他,決定請他去吃豆花。北城的咸豆花非常有名,里面放了香油、醬油、榨菜和小蔥,還有一堆江瑟瑟叫不上名字的佐料,口感順滑而富有層次感。
江瑟瑟舀了一大勺塞進嘴里,口齒不清地說:“我以前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喜歡吃咸豆花,那時沈止戈總讓我吃,我死活都不肯嘗?!?/p>
她剛剛沒有接陸沉的話,他還以為她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了,這會兒聽她主動提起,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攪拌著自己碗里的豆花,繼而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那后來怎么又吃了?”
江瑟瑟雙手托腮:“他現(xiàn)在離我太遠了,我好想他,所以就嘗嘗他喜歡的東西?!?/p>
她說這話時,語聲柔軟,眼里含笑。陸沉的心沒來由地就往下落了落,他捏捏眉間,問她:“那他呢?他喜歡你嗎?”
04.
陸沉很快就知道沈止戈并不喜歡江瑟瑟了。
這年寒假江瑟瑟回了一趟南市,她給自己找的理由是她要回去看望外公外婆。為了安全起見,陸沉向陸爸陸媽申請,他要送她回去。
南市和北城雖然距離遙遠,但好在交通工具發(fā)達,僅用了半天時間,他們兩人就抵達了南市。
沒想到正好趕上了這里幾年一遇的大雪。
原本沈止戈說好來接他們的,可中途他突然又說他有別的事情要做,讓江瑟瑟他們自個兒回家。
江瑟瑟的外婆家在一片古城區(qū),巷弄縱橫交錯,陸沉沒轉兩圈就暈了。
直到晚上,沈止戈才出現(xiàn)。他比江瑟瑟大一歲,今年已經(jīng)讀大一了,據(jù)說兩人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外婆家沒有空調(diào),堂屋里燃著壁爐,他們幾個圍成一圈煮火鍋吃。
陸沉聽他們兩人回憶著兒時舊事——巷口的狗、樓下的大槐樹、轟隆而過的坦克大隊,還有沈止戈剛學會騎自行車時,那搖搖晃晃的自行車后座……
陸沉抿緊了唇,喉嚨無端就像被堵住了一樣。
中途也不知是誰念起了詩,白居易那首著名的《問劉十九》——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首詩近兩年都被念爛了,但好在這晚氣氛好,江瑟瑟沒忍住,跑去翻出兩壺外婆今年新做的冬釀出來。這是南市的特色飲料,每年冬至,家家戶戶都要喝上兩口,糯米摻著一點點若有似無的酒香,令人唇齒生香。
陸沉第一次喝這東西,覺得新奇,不知不覺就喝出了一點醉意。
那天,他們鬧到深夜才散席,沈止戈的家早就搬到了別處,江瑟瑟不知發(fā)什么瘋,非要送他回家。
陸沉本來想跟著的,可她突然發(fā)了脾氣,勒令他不許跟過去。雪花還在簌簌往下落著,他沒辦法,只好站在院墻下看他們慢慢走遠。
但他在這里等了她兩個小時也沒見她回來,最后他是在沈止戈家樓下的長廊里找到她的。
那時雪已經(jīng)停了,但溫度比下雪時還低,好在長廊有頂,里面的椅子還是干的。她整個人縮成一團,手機的光亮在她的臉上打了一層略顯蒼白的光。
陸沉看著她,一顆心莫名就揪了起來,好像有無數(shù)只小螞蟻鉆了進去,啃噬著他心頭那一寸天地。除了心疼之外,還有一股隱隱的氣憤。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或許是因為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他還沒想明白的東西。
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她的面前,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江瑟瑟似是沒反應過來,趔趄了一下,然后整個人都倒在了陸沉的身上。少年火氣旺,她的臉頰貼上他的胸膛,熱意一瞬間躥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覺地叫了一聲:“陸沉?”
陸沉還沉浸在他自己單方面的生氣之中,聞言,特別冷淡地嗯了一聲。他睨了她一眼,語氣里像含了冰碴子,說:“江瑟瑟,你是傻子嗎?”
這話放在言情小說里,就是一句寵溺得不能再寵溺的情話了。江瑟瑟不知腦補了什么畫面,竟然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這下陸沉更生氣了,他的臉都黑了,目光涼涼地看著江瑟瑟:“你還笑?”
江瑟瑟秒慫,舉起雙手:“我錯了。”
陸沉不想再繼續(xù)這幼稚的對話了,他說:“你為什么不回家?”
他話題轉得突然,江瑟瑟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很快又坐回長椅上。
陸沉這才發(fā)現(xiàn),長椅上散落的滿滿的都是他的照片——或者,更確切地說,都是給沈止戈的生日祝?!贿^是那個背景板罷了。
照片為什么會在這里?江瑟瑟把它們送給沈止戈了,但沈止戈沒收?
陸沉的心里冒出無數(shù)個問題,但面上一點也沒顯露出來。他側了側頭,路燈的光令他的臉一面在光里,一面沒在了陰影里。
沒等他說話,江瑟瑟就率先嘆了一口氣,她說:“我們的照片白拍啦,我不能把它們送給沈止戈了?!?/p>
這句話如同一顆炸彈,一瞬間在陸沉的心里炸開了鍋。
他靠在旁邊的柱子上,雙手抱住胳膊,說話時,有白白的霧氣氤氳在眼前。
“怎么了?”他問得漫不經(jīng)心。
江瑟瑟歪了歪頭:“我剛剛送沈止戈回來時,碰見他女朋友了。她就在路口等著他,天那么冷,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p>
“真傻?!彼蝗挥值蛧@道,也不知道是在說沈止戈的女朋友,還是在說她自己。
她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嘴角始終帶著笑,可眼眶分明紅了。她先前所有故作堅強的強顏歡笑和若無其事,宛如一只被扎破了的氣球,瞬間就癟了下去。
陸沉垂眸看著她,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心里似乎也跟著落了一場雨,那里面她正獨自一人在淋雨,他不想陪她淋雨,但他想給她送去一把雨傘。
他抿了抿唇,突然說:“你在這里等我一下?!?/p>
于是,十分鐘后,照片里的那只熊再次出現(xiàn)在了江瑟瑟的面前。
這個小區(qū)花木縱橫,在他的身后是琳瑯的風雪,他走得搖搖晃晃,看起來又蠢又笨。然后,他停在距離江瑟瑟最近的那盞路燈下,歪了歪頭,舉起雙臂,沖她比了一個“心”出來。
好像有很溫柔很溫柔的風吹進胸膛,江瑟瑟眨了眨眼,眼眶好像更加燙了,就連嗓音也無端地發(fā)澀起來:“你什么時候把這個帶過來的?”
陸沉這會兒已經(jīng)走到她的跟前,他伸出毛茸茸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她的腦袋。
江瑟瑟快要被他摸得暴走了:“你以為我是狗嗎?”
陸沉哂笑一聲:“我故意帶來的?!?/p>
他看到江瑟瑟把照片帶過來了,料定她肯定要把它們送給沈止戈,所以他故意將這一身衣服帶了過來,想在什么時候給沈止戈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照片里的熊就是他。
——很好笑,很幼稚……卻又莫名動人的小心思。
江瑟瑟沒聽出他的這些言外之意,有些疑惑地欸了一聲。
陸沉就說:“我掐指一算,你今晚肯定會哭,所以我就把它帶過來了?!彼f著,抬手將頭套拿了下來。
他輕輕彎下腰,眼睛與江瑟瑟平視,他看了她片刻,須臾,聲音緩慢而溫柔地說:“我今天心情好,可以答應你一個愿望,你和我說說,你現(xiàn)在最想做什么?”
05.
陸沉很快就后悔了,因為江瑟瑟趴到了他的背上。
他已經(jīng)將玩偶服脫了下來,一深一淺地在雪地里走著,身上還掛著一個江瑟瑟。
她個子長得小,人其實很輕,可陸沉的毒舌屬性又發(fā)作了。他一會兒說“你是豬嗎,江瑟瑟”,一會兒又說“你最近是不是又重了”。
江瑟瑟被他念叨得忍無可忍了,將一只手伸到前面,捂住了男生的嘴巴。
他的嘴唇很涼,臉也很涼,可她的手掌心是熱的。偏偏她捂上去時,他正在說話,于是她的一根手指就被他咬住了。
江瑟瑟在一個怔愣過后,全身的熱意都涌上來了。她的臉燙極了,訕訕地收回手,目光落到陸沉的耳朵上,那里也是紅的。
這下好了,兩個人都不敢再說話了。江瑟瑟安安分分地趴在陸沉的背上,少年清瘦,凸起的骨骼幾乎要硌到她的臉。
江瑟瑟百無聊賴,于是自顧自地唱起歌來,全是最近流行的情歌,曲調(diào)舒緩,娓娓道來。
陸沉聽著聽著,不知是不是被那音樂給感染了,他莫名就傷感起來?!皞小边@詞有點非主流——他在心里這樣吐槽,可喉嚨已經(jīng)被那些歌詞堵住了,臉上的表情好像也不能自如地切換了。他的思緒一路飄飄蕩蕩,直到到了外婆家門口,他將她放下來,她嬉笑著和他道晚安的時候,他摸了摸自己被淚水浸濕了的衣領,才恍惚摸到一點他如此悵然的原因。
大概是——大概是,他喜歡的女孩兒有了喜歡的人,可那個人不是他。
是了,喜歡的人。他將這個詞在心里過了一遍,又在舌尖反反復復地咀嚼了數(shù)次,是甜的,又泛著細微的苦。
在外婆家只待了一個星期,他們就回北城了。
回去的票不好買,他們搶了半天,也只搶到兩張普通火車票,要坐將近二十個小時才能到。
聽聞這個消息時,江瑟瑟高興壞了。她以前從來沒有坐過這種火車,但小說里經(jīng)常寫,綠皮火車晃呀晃,是所有文藝女青年必備的文藝道具。況且,這趟車他們要坐二十個小時——這聽起來就很酷。
陸沉看她興奮的模樣,滿臉都寫著無語,他幾乎都可以預想到十個小時后她捶胸頓足、后悔不已的模樣了。
事實證明,她連十個小時都撐不住。才過七個小時,她就覺得受不了了,手機里的綜藝節(jié)目也看完了,書又看不下去,她一遍又一遍地看手表,問陸沉還有多久才能到。
天早就黑透了,他們正路過一片山區(qū),火車幾分鐘就要進一次山洞。陸沉有些耳鳴,他索性站了起來,就站在座椅旁邊,將座位全留給了江瑟瑟,又把她的腦袋扳過來,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身上。
“你太聒噪了,趕緊睡著吧?!?/p>
江瑟瑟這一覺睡到了天亮。
她醒來時,陸沉還保持著先前的姿勢站著,不過手里多了一本書,卡夫卡的短篇小說集。她先前也翻過幾次,一個段落可以占滿一整頁,看起來就頭疼。
可陸沉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連她醒來了都沒發(fā)現(xiàn),于是她借著窗外的晨曦去看他。
陸沉無疑是好看的,是屬于十幾歲的男孩子那樣張揚干凈又青春肆意的好看,還沒經(jīng)過歲月打磨,棱角分明,不圓滑,不那么完美,但……格外令人心動。
她看得入神,無意中扯住陸沉的衣角,后者皺著眉頭低下頭來,四目相對,不等她反應過來,陸沉的臉卻先紅了。
他生得白,臉上蒙上一層粉色時,便異常明顯。江瑟瑟歪了歪頭,突然問他:“陸沉,你……是不是喜歡我?”
大抵人剛睡醒時,腦子總是有那么幾分不清醒的,她太沖動了。話剛問出口,她就有點兒后悔了,但又不是完全的后悔。
她早就看出陸沉喜歡她了,盡管他傲嬌、毒舌,表里不一,但感情這種東西,是掩藏不住的。
她也想過不去戳破這一層輕紗,兩人就心照不宣、緘口不說,但陸沉太好了,好到為了讓她在他的家里有一點歸屬感,就故意露出一堆泡面給她看,還滑稽地讓她幫他保密,緊接著又故意去問她的秘密是什么——只是因為,當擁有共同的秘密時,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可以最快速地拉近;好到在冬夜的火車上傻傻地站上好幾個小時,一動也不敢動,只是為了讓她能好好睡一覺;好到——她滿心柔軟,竟然不忍心,也不舍得讓他空懷希望。
江瑟瑟的聲音不大,還帶著一絲剛剛睡醒的喑啞,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完全沒察覺到自己的雙頰此時已經(jīng)飛滿了云霞。
問這種問題,總是不大好意思的。
陸沉卻是整個人都僵住了。他頭頂剛好有一排小燈,晨光從另一側照著他,這給人一種無處遁形的感覺。他甚至沒有收起自己手里的書,仍舊以原先的姿態(tài)站著。
他垂下眼睛,有些居高臨下地看著江瑟瑟:“你真自戀?!?/p>
他臉上有一點嘲諷的笑,聲音透著一股冷冰冰的質感。
江瑟瑟收回了目光,她覺得自己此時該說點什么來緩和一下這尷尬的氣氛,下一秒,陸沉又說話了。
他問:“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覺得我對你太好了?看來,我以后要注意點了?!?/p>
他說到做到,之后果然不怎么搭理江瑟瑟了,他們的關系突然降到了冰點,害得陸媽媽緊張極了,好幾次對江瑟瑟拐彎抹角地問他們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矛盾。
那時,陸沉正在樓上背書,他念“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念得咬牙切齒,江瑟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含糊著跟陸媽媽說:“畢竟快高考了嘛,大家都想好好學習?!?/p>
高考的前兩天,江媽媽特地從國外回來了。她跟江瑟瑟說她跟江爸爸在國外的工作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不出意外的話,會至少待上五年。她讓江瑟瑟高考時不要太過緊張,因為他們已經(jīng)決定安排她出國讀書。
江媽媽說到這里的時候,陸沉剛好端著水杯路過她的房間門口。他沒拿穩(wěn)杯子,水灑出來一點。
江瑟瑟聞聲轉過頭來,對上陸沉的目光,她咬了咬唇,心里無端就亂了起來。
那晚江瑟瑟做了一個夢,夢里她走在一片大霧中,霧太濃了,她完全看不清方向,但耳邊有一道清冷的男聲一直在跟她說話。
他說,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07.
“我一直在這里等你?!?/p>
江瑟瑟的目光再次落到卡片上的這一排小字上,很神奇的是,陸沉也確實跟她講過這句話。
那是在高考之后了。
畢業(yè)晚會那天,鬧哄哄的酒店里,大家互相鉤著脖子說什么“茍富貴,勿相忘”,但其實大家都明白,時過境遷之后,相忘是必然的。
她只在這里讀了一年,又是在人人只顧得上自己的高三階段,故而和每個人都不太熟。
——除了陸沉。
可他一整晚都坐在臺前唱歌,唱林俊杰的《那些你很冒險的夢》。他的聲音冷淡,又五音不全,這歌唱得一點感情也沒有。
有人唏噓著讓他趕緊下去,他不知是喝多了,還是怎么回事,突然停了下來,看著坐在角落里的江瑟瑟。
他說:“你什么時候走,還會回來嗎?”
他頭頂有著五顏六色的燈光,襯得他整張臉都艷麗起來,他眉眼凌厲,那樣淡淡地掃過來時,無端地,江瑟瑟的心跳忽地就漏了半拍。
她遲遲不回答,陸沉似乎是有些不耐煩了,他又調(diào)了調(diào)麥克風的高度,歪了歪頭,低聲喚道:“江瑟瑟?!彼f,“你再問一遍那個問題,問我是不是喜歡你?!?/p>
是了,他那個時候也提過這個要求。
他大抵是有些醉了,眼里含著星星點點的笑意,江瑟瑟整顆心都亂了起來,她想說點什么,可張了張嘴,又覺得自己發(fā)不出聲來。更何況,這里這么多人,大家都看著呢,她能說什么呢?
她抿緊了唇,覺得那陣陣熱意幾乎要把她的整顆腦袋都燙得麻痹了,可陸沉不知發(fā)什么瘋,又從臺子上走了下來,停到了她的面前。他伸出手,很輕很輕地點了一下她的鼻子,他說:“你不想說就不想說吧,我等你就是了。”
至于等多久?
大抵——大抵是等到我不喜歡你的那一天。
江瑟瑟還以為陸沉早就不喜歡她了。畢竟這一年來,他鮮少同她聯(lián)系,而她又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在大學混得風生水起,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甚至,她還曾經(jīng)去他學校的貼吧里圍觀過,因為是刻意尋找,所以也翻到過那么一些他的花邊新聞——譬如,他貌似和誰戀愛了,又和誰分手了。
她沒有去細想自己為什么要這樣關注他,甚至明知道那些帖子的內(nèi)容十有八九是假的,但情緒還是不由自主地低落起來。但很多人在面對自己的感情時,總是迷惑且不自知的,難道不是嗎——有人錯把習慣和依賴當喜歡,也有人把喜歡當作不喜歡。
前者是她與沈止戈,那后者呢?
江瑟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手機在她的掌心已有些發(fā)燙,她許久未答話,陸沉竟也難得地有耐心起來。他不催她,就那樣等著。
他邊等邊哼歌,還是《那些你很冒險的夢》,江瑟瑟覺得他這歌唱得不恰當,因為她沒有什么冒險的夢要去完成。
她盤腿坐下,長舒了一口氣,說:“陸沉?!?/p>
電話那頭的歌聲戛然而止。
江瑟瑟說:“你為什么這么堅持讓我問你這個問題?”
為什么呢?
不過是——年少的人那樣驕傲又那樣脆弱,總羞于在喜歡的人面前承認自己的單戀,害怕這樣的一廂情愿會令自己顯得卑微。
可他后來才意識到,其實比起自己這所有亂七八糟的心魔,他更怕的是,直到自己白發(fā)蒼蒼,都沒有好好地跟她說一聲喜歡。
——很多很多年前啊,我喜歡過你,但我那時太驕傲了,我不愿意跟你坦誠,不愿意讓你覺得我因喜歡你便低你一等。后來我很后悔,可時光嘩啦嘩啦地過去了啊,等我想通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
他想要的不是這種結果,他希望能夠再有一次機會,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對她說:是,我的確喜歡你,我想和你一起走好長好長的路,那你喜歡我嗎?
江瑟瑟拉開了窗戶,有輕柔的春風從外面吹進來,她舒服地瞇著眼睛,聽少年娓娓道來他的這些心路歷程。
樓下的廣場上有人在彈鋼琴,是那首著名的《致愛麗絲》,她在心里跟著哼著它的曲調(diào),直到聽筒里再次寂靜下來,她才慢吞吞地站起身子。
她一只手捏住自己的嗓子,學了他的語氣,一本正經(jīng)地問:“江瑟瑟,你是不是悄悄地喜歡上我了?”
緊接著,她又換了一個角度,轉回了自己的原音,她的語聲里夾了三分的笑意,又溫柔又軟糯。
她說:“是,陸沉,我的確喜歡上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那么,你還喜歡我嗎?”
窗外的樹上鳥雀成對振翅飛起,夕陽落了下來,滿屋都是霞光。
編輯/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