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

我上中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去參加作文競賽，在競賽開始之前，坐在我前排的一個女生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要是魯迅先生能站在我們的身邊就好了！”我也深有同感。當年，魯迅先生是我們中學(xué)課本里出現(xiàn)得最多的作家，是我們心中的大文豪，作文比賽如果能得到大文豪的指點，一定會下筆如有神。

這當然只能是幻想。

即使沒有大文豪站在身邊，如果我們能讀書破萬卷，也會下筆如有神——書上是這么說的，老師們是這么說的，作家也是這么說的。

有一次，一個作家到學(xué)校和同學(xué)們見面的時候，同學(xué)們問作家：“您為什么能寫得那么好呢？”作家說：“如果你像我一樣，有過一百本讀書筆記和詞語摘抄本，你也一定能寫得很好！”

有時候同學(xué)們讀了不少書，作文還是不見得就能寫得好。因為僅僅讀還是不夠的，還要會做讀書筆記和詞語摘抄。

先說詞語摘抄吧。

摘抄“好詞好句好段”是學(xué)習(xí)寫作的基本功。如果你沒有幾個摘抄本，你就沒有辦法動筆。因為不管作家寫作還是同學(xué)們寫作文，都要使用詞語，沒有豐富的詞匯積累，在寫作的時候就會“詞窮”，心里有話想說也表達不出來。

然而什么是好詞好句呢？

“人生是一支歌，悠揚的旋律譜寫出你春天的耕耘和秋天的收獲；人生是一幅畫，優(yōu)美的線條勾畫出你黎明的勤奮和傍晚的輝煌；人生是一首詩，優(yōu)美的意境，書寫著你失意的懊惱和成功的喜悅……”

這是好詞好句嗎？不是，是大而無當?shù)目赵?，沒有真情實感，這樣的話不能打動人心。

“遠處巍峨的群山，在陽光照映下，披上了金黃色的外衣，顯得格外美麗?！?/p>

這是好詞好句嗎？也不能算，是老生常談的套話，被千百個人千百次寫過了，沒有任何新意。

魯迅先生說：第一個把女人比作花的人是天才，第二個把女人比作花的人是庸才，第三個把女人比作花的人是蠢才。

所以，魯迅先生說，當人家說“人生在世”的時候，他愿意說“我這一輩子”。

詩人雪野說，真正的兒童詩人，看到春天的花兒落下來，一定不會說“落英繽紛”，而會說“花瓣一片一片落下來，大地輕輕地托著，他可舍不得讓花朵摔疼了”。

不管是魯迅先生還是雪野，他們這樣做都是在極力讓老詞舊字煥發(fā)新的生機。

“在北方廣闊的大地上，從夏末到初秋，每個村莊都富可敵國，每一棵樹都是黃金之樹。”

這是好詞好句！用“富可敵國”寫出了村莊的豐收，用“黃金之樹”寫出了秋天的顏色，同時也飽含了作者對大地給予人類豐厚饋贈的感恩之情。

“水渠通水的那幾天跟過年似的，不但喂飽了葵花地，還洗凈了所有的衣服，還把狗也洗了……那幾天鴨子們抓緊時間游泳，全都變成了新鴨子?！?/p>

這也是好詞好句！這段話雖然沒有華麗的詞藻，卻寫出了水給干旱的北方大地帶來的生機和活力，因為能在水渠里游泳，鴨子們變成了“新鴨子”，多么新鮮的發(fā)現(xiàn)！

我們的語言已經(jīng)使用了千百年，被無數(shù)人反復(fù)使用過，真正的好詞好句，是能給我們的閱讀帶來新鮮感受的詞句，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語言的陌生化”。但真正美好的語言，初看雖然陌生，細讀卻會感到熟悉，能夠落進我們的心里，并且開拓我們的視野，帶給我們新鮮的體驗。

比如《稻田》：

稻田

這本書

風(fēng)好愛翻

太陽好愛讀

風(fēng)翻來翻去

太陽一讀再讀

一直讀到——

熟

這首詩將稻田比作一本書，因為風(fēng)的翻動和太陽的閱讀，稻田里的稻子就成熟了。以平時我們對書的熟讀來比擬稻田的成熟，既貼切又合情理，還帶給我們新鮮的體驗——以后當我們看見大地上的稻田的時候，就不會局限于想到它是一床綠毯，也可以想到它是一本攤開的大書，正在由風(fēng)翻動，由太陽閱讀。

還有這首詩：《公共汽車》

這個有輪子的藝廊

掛滿了一幅幅

充滿個性的人像畫

這個巡回圖書館

裝滿了一本本

人的故事

民俗學(xué) 社會學(xué) 現(xiàn)代文學(xué)

這個旅行學(xué)府

為你開了好幾門課

只要繳上小小的一張

申請書

你就能得到

最平等的接待

成為這個鋁房子里的人。

沙丁魚罐頭的想法

是錯誤的。

這首詩把公共汽車比作美術(shù)館、巡回圖書館和旅行學(xué)府，乘坐公共汽車的每個人都是一幅充滿個性的人像畫，是一本內(nèi)容豐富的書籍。它用特別富于表現(xiàn)力與新鮮感的語言，寫出了作家對公共汽車的獨特發(fā)現(xiàn)。當我們讀過這首詩，反復(fù)嚼咀著這首詩的語言，我們對于公共汽車也就有了新的認識。

有人說，閱讀實際上會給人以兩種收獲：一種是通過讀書，知道自己原來不知道的東西；另一種是通過讀書觸發(fā)反思，知道自己本來就有的東西并激活它。前者是知識，后者是智慧。而我們在閱讀的時候，首先讀到的是語言——即詞語和句子。所以，我們應(yīng)該對好的語言保持高度的敏感，并且努力去學(xué)習(xí)和模仿。

我有一個朋友曾說過，她看到好的語言，就像守財奴發(fā)現(xiàn)了金子，一定要據(jù)為己有——要讀得能夠背下來才罷休。同學(xué)們?nèi)粝雽懞米魑?，也需要像她一樣下功夫。要努力多積累好詞好句，并且要能分辨什么是真正的好詞好句。積累這些真正的好詞好句的目的，并不是讓你在寫作的時候照搬，而是觸發(fā)你自己的思考，在寫作的時候自覺地去尋找新鮮的詞句。